自成婚那日至今,周显旸吻过她很多次, 这一次最克制,可同时他的眼神却比往日都更加汹涌。似乎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 一触即发。
荣相见定在原地, 感觉到微微颤栗从唇珠蔓延开来,蔓延至心里。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好收场。
“你这算什么呀?”她的声音轻飘飘, 冰冷冷的,星眸盯着周显旸。
“对不起,我……一时忘情。”周显旸带着认错的窘迫。
“快回去吧。”
周显旸还想说什么,被她赶人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走了。
相见赤着脚,站在微热的石板上, 目送他离开,觉得心里、身上全都暖烘烘的。她用指腹擦了擦嘴唇, 低下身,一个人在岸边又喝了几盅。
……
庆贺皇后生辰那天,相见没有跟周显旸一起, 她提前进了宫。
静颐园遥墙海的鲜花盛景,惠娘娘和皇贵妃无法亲见, 她早吩咐人摘了新鲜的花朵,一起做鲜花饼送去, 算是上次收到的点心的回礼。
在宫里, 正好碰到了进宫贺寿的命妇们。
英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也在。遴选的消息想必她们已经得到了。永定侯夫人拐弯抹角地问:“煜王殿下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有事耽搁了。”相见一说, 侯夫人立即提起遴选。相见笑道:“是呀,殿下受命监管本次武将选拔。”
“武将?”永定侯夫人一下愣住了,原本想求个通融的话,一下子堵在嘴边,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文官呢?”
“是庆王殿下主理。”
“哦……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泉溢在煜王手下遴选,那都不用考啦,直接就可以给他派官了。”
把徇私舞弊说得这么心安理得,荣相见内心翻了个白眼。按照对这个舅母的了解,她肯定会托她找庆王说情。
荣相见立即抢着把话说在前面:“早就听舅母说过,泉溢表哥才情横溢,不亚于大哥哥,连科考都大有机会。这样的遴选于他来说,只是个过场而已。殿下已经说啦,等表哥通过遴选,一定给他写保荐信。”
一句话,说得永定侯夫人只能呵呵直笑:“那是自然的,到时候舅母真的要好好上门道谢。”
英国公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看好戏:看你天天拿泉溢当个宝贝,处处踩相顾的出身。瞧那宝贝儿子能有多争气。不说和相顾一样中第,如果这样的遴选都通不过,将来还有什么脸说嘴。
荣相见应付完舅母,才去承乾宫请安。宴席上,和周显旸坐在一起,也没说一句话,只是一起给皇后敬了一杯酒,送了礼物,场面上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事实证明,不是她礼敬有加,皇后就会回报以相同的善意。
筵席完毕,皇后留下贵眷们小聚,一时问长公主,荣相知怎么没来。得知她怀有身孕,并且贤惠地给文仲卿张罗偏房之后,皇后看了一眼相见:“你跟你姐姐前后脚成的婚,怎么还没动静?”
相见微笑回道:“想必是还没有缘分吧。孩子的事,强求不来。”
这几句话,淡淡的,却刺痛了皇后,她面色立时阴沉了几分,越发不饶:“你的出身已经在那里了,肚子再不争气,怎么回报煜王对你的看重呢?”
这话说得难听,众人都不免惊讶,再看荣相见,全程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皇后娘娘放心,煜王说了,他还年轻,不着急,横竖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请皇后娘娘不必挂怀。您身子才刚好些,安心保养身体才是,若又连累皇后娘娘劳心,幽居养病,儿媳可就过意不去了。”
这话里□□裸的威胁与嘲讽之意,张皇后怎么听不出。
她冷笑一声:“好,本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明悦,你也要抓紧。”
明悦知道那日寿康宫的变故,颇为相见不平,可惜身为晚辈,不能说什么,便作新妇的害羞状,不接皇后的话。
场面一时冷下来,嘉贵妃忙替儿媳妇解围:“多谢皇后记挂着孩子们。子嗣上的事,终究是两个人的缘分,她们新婚面子薄……”
“嘉贵妃,”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还是你懂我的心。厉王庆王他们都做父亲了,我现在就是操心煜王和允王他们了。你看,如今仲卿有了孩子,也有房里人……我自然想让显旸显晖也能早日结果。”
皇贵妃陪坐在皇后身边的次席,不经意间盯了一眼相见,似乎预感到什么。
这时,皇后身边的方嬷嬷从侧殿引着两个模样几乎一样的姑娘过来,款款拜下,朝众人行礼。
“这是灵州刺史武刚家的千金武随英,武随芳。”
众人只是点头,只有厉王妃随声附和:“好俊俏的一对双生花。”
皇后扫了一眼儿媳们:“眼力不错。”
启王妃立即会意:“好标致的样貌,不知可定了婚事?不然儿媳可想给她们保媒呢!”
“你和本宫想到一起去了。她们是姐妹,不如嫁给一对兄弟,这才是上上佳话。皇贵妃,嘉贵妃,把她们赐给显旸,显晖做侧妃,如何?”
皇贵妃淡定一笑:“皇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两个孩子才成婚没多久……”
“不妨,这两个丫头年纪还小,让她们在宫里陪我一阵子,等明年再选个好日子发嫁。”
嘉贵妃又道:“皇子纳侧妃之事,还是要禀报一声陛下吧。陛下一直不喜欢皇子耽溺于后院春色。”
“皇上已经知道了,本宫这才跟你们说的。怎么?两位贵妃是觉得这武家的姑娘配不上二位殿下,连个侧妃也做不了吗?”
听皇后有备而来,嘉贵妃立即和颜向皇后道谢:“皇后娘娘操劳,臣妾感激不尽。”
皇贵妃一直没有发话,皇后却盯着她,明摆着避不过了,皇贵妃只得说:“皇后,您也知道,显旸并非在我膝下长大,若要给他纳侧妃,我实在不好替他应下。不若,皇后直接赏他这个恩典吧。”
皇后心知她是在推脱,便看向荣相见:“煜王妃,你是他枕边人,如今在煜王府里当家主事,你说呢。”
满场目光聚焦在荣相见身上。
皇上都点头了,想来这不仅是皇后的意思,周显旸是拒绝不了的。和离之后,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女人来给他照管内事,并与京中贵眷交际。当下不必再为他得最帝后,于是相见果断应下:“多谢母后成全儿媳,儿媳替煜王谢过母后关怀。”
皇后灿然而笑,目的达成:“客气了。本宫是皇后,是这宫中所有皇子的嫡母,为他们操劳后院的事也是应该的。”
回了福宁宫,孙明悦气得要冒烟了。
惠贵妃看她这气性,着宫人给她递了一壶凉茶,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个侧妃,娶回来放在府里就是了。难道你还怕她?”
“我才不怕呢。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家的女儿,有什么可怕的。”孙明悦一口气干了一壶茶,这才浇灭了一点怒火,“我是□□后!当初那样折辱伤害相见,灌她毒药,差点害她无法生育,如今居然当众责怪她没有孩子,真恶心!她这样的人,哪里配正位中宫?”
荣相见在一旁拍着她的背:“消消气,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你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好?”
“不是脾气好,是白白气坏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巴不得你气,巴不得你们夫妻离心,好让她的人乘虚而入呢。横竖她赏过来的人,显晖是不会多亲近的。就当请了一尊菩萨在那供着吧。”
惠贵妃笑道:“这话明白。要时刻记住,你们是高门贵女,陛下亲封的郡主,圣旨赐婚的王妃。不要为那些人气急败坏,太掉价了。”
二人正在福宁宫受教,不一会儿外头通传,说煜王和允王前来请安。
“哟,谁的消息传得这么快?你们猜他们是来请罪呢?还是来请罪呢?”惠贵妃正打趣着,显旸和显晖兄弟两个已经并排进殿行礼了。
允王讨好似的看了一眼明悦:“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立即将头扭到一边去。
相见笑道:“在说公主,她的月份大了,也许下一次来信,就要生了。”
“那我们要做舅舅了!”这还是头一遭当舅舅。
显晖赶紧给惠贵妃又行了个礼,“恭喜惠娘娘要有外孙了。”
提起这个话题,惠贵妃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知道孩子们有话要说,便只留他们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就叫他们各自出宫回府了。
从福宁宫出来,孙明悦一直挽着相见,把允王丢在后头。直到各自上马车才分开。路上,相见软语劝她:“别冲他发火,这又不是他的错。要把所有矛盾,全部转换成你们两个共同面对的矛盾。”
孙明悦倒是听进去了,可是允王府的马车一开动,里面就飘出来一句:“那武家姑娘漂亮吗?”
荣相见当即翻了个白眼。
周显旸在一旁摇摇头,这个五弟,也太直白了。
他顾不上前些天冒失的尴尬,跟着相见进了马车,打听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来了个侧妃?
相见把现场的事大略说给他听,周显旸冷笑:“张妍还真有点长进。”
相见听了扑哧一声:“普天下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蔑视地喊她。”
“我没那个意思,”周显旸意识到言语间失礼之处,有些不好意思,“她做俪贵妃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明火执仗地来,事还没办五分,气焰就有十二分,一心想压过我母亲。”
相见第一次听周显旸回忆童年时光中的母亲和张皇后。
“如今她也知道迂回了。之前在王府里安插的人被清理干净,现在干脆换个路子,明着来。先请示皇上,刚才我和显晖在席的时候不说,偏等只有女眷的时候提,让你和皇贵妃没办法当众拒绝。”
“你心中有数就好,以后武家姑娘进门,你防着她些。”
“防什么防?”周显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进府的。”
相见怔了一下:“为什么不让?不说这是帝后的意思,就是你那一大家子,也的确需要找个女人来管,来帮你往来应酬啊。这是我最后一回以煜王妃的名义进宫了,以后我也不想在皇后面前做小伏低。武家姑娘既然是皇后举荐,就让她去伺候这个盛气凌人的婆婆吧,正好。”
“你说什么?”周显旸满脸难以置信,“你真心想让我纳她?”
相见问:“不可以吗?”
“荣相见,你没有心吗?!”
第128章
周显旸面色如霜, 气息滞重,罕见地在她面前生了气。
荣相见从没见过他这样:“我怎么没有心了?”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凭什么替我答应纳侧妃!”
荣相见好笑:“这事你都知道一个时辰了, 这会儿发什么脾气啊?”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不明白。”
“你为了摆脱我,就这么急不可耐?随便塞个女人给我, 你当我是什么?”
荣相见也生气了:“是你的父皇和母后要给你纳侧妃。你不愿意, 找他们说去,又不是我给你张罗的。难道你要我当着满京城贵胄的面,违抗尊长吗?”
“他们不是我的父皇和母后, 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周显旸厉声道,心痛不已,“仇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半分。可是你……
你是我最爱的人!往日,你要和离,要清静,要自由, 我都答应你,你却这样作践我, 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荣相见被他吼得红了眼睛:“是啊,你对我失望了,我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赶紧告诉宫里我们和离了, 再去重新纳个让你满意的王妃去!”
周显旸张了张口,气得心火灼烧, 只挑最狠的话说:“不!我不和离!我要你永远没办法离开我,要你永远也没办法住进慈溪街的新家, 要你看着那个你替我点头的侧妃进府, 给你敬茶磕头, 跟你姐妹相称,同进同出,让你体会一下生活里被莫名其妙塞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说罢他推开车厢门,从行动的马车直接跳上了雪花的马背,留下一句“谁也不许跟来”,而后扬长而去。
荣相见心道不好,他要去毁了和离书。和离书若没了,就前功尽弃了。
她立即拔下发簪,卸了发冠,叫停马车,借了小南的马朝前追去。
眼看出了城,离周显旸只有两丈远,空中乌云聚顶,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浇下,马儿立即慢了速度,转眼周显旸就在弯道处没影儿了。
这雨也把荣相见的气性浇得透心凉。眼泪随着滂沱大雨冲刷着脸,瞬时将精心妆扮全都冲净了。
算了,谁让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做不得自己主的人,根本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和府里的奴仆没什么区别。
她一边丧气着,一边信马由缰,往一旁小路走去。高高的茅草后,掩着一个破败的土地庙,她下了马准备避雨,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凄厉呼救。
她头皮发麻,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只见一光着膀子的男人,把一个农妇压在地上。
她二话不说,在地上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抄起就朝那人后脑砸去,把人砸得鲜血直流,死死扑倒在女人身上。
那下面的农妇吓得大哭。荣相见把那人搬开,把农妇扶起来,这才发现竟然是个孕妇。
真是丧心病狂。
荣相见赶紧搀扶她坐到一处茅草堆积的地方。
“多谢……姑娘救命”那农妇浑身打颤,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她身上布衣打满了补丁,想是为生活奔波所苦。
荣相见问:“你怎么一个人啊?你丈夫呢?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我家那口子,上月跳河救人家落水的孩子,没了……” 提起丈夫,妇人静静躺泪,“我自己摘了点果子……去城里卖钱,回来路上突然下了雨……进来避雨,谁知道这个人藏在石像后面,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