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以为他是在后宫听到消息,要来请求追究厉王,没想到他开口就说:“请父皇允准,让儿臣举家迁去秦州。”
“你胡说什么?”皇帝一脸不悦。
周显旸怒意难平:“父皇,秦州是儿臣的蕃地,虽艰苦,儿臣愿意去为父皇守边地国门,至少能过安生日子。”
“你不想待在金陵?”
“金陵城的波云诡谲,儿臣实在已经厌烦疲倦,王妃也屡屡受到牵连,和离又未被允准。儿臣怕将来,想带王妃去秦州过几天安生日子,都没这个机会。”
皇帝没好气地斥责:“太后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你有没有一点孝心?”
周显旸无言。
皇帝走到殿中,劝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三哥犯的错大,你看怎么处理?”
周显旸冷冷道:“我要他当众给煜王妃赔罪认错。”
“赔罪认错?”皇上不敢相信,“这就是你的处置?”
“处置他,是父皇圣裁,不容儿臣置喙。儿臣只要他把王妃受的委屈还回来。”
皇帝不置可否:“朕打算削去他的亲王尊位,降为郡王,你怎么看?”
周显旸垂眸:“但凭父皇做主,反正不管他是亲王还是郡王,都得当众给王妃谢罪!”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朕心中有数了,会让他当面给煜王妃致歉。”
周显旸这才稍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又道:“刚才在慈宁宫,与皇后娘娘打了个照面。她说让我别得意,好戏在后头。父皇,我不知道原来皇后这么恨我,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屑去做。将来,我也不知还有多少冷枪暗箭要防。”
皇帝摆摆手:“她这个脾气,你别跟她较真。她把显晗养大,少不得关心则乱。虽然一时情急,牙尖嘴利,却做不出什么坏事来。”
“是吗?”周显旸淡漠地看着父亲,经历王妃在寿康宫的遭遇,他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皇帝说完才猛然想起这一节,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皇后娘娘好端端给儿臣和五弟赐侧妃做什么?”
中秋夜,太后就提醒过皇上,皇后给几位皇子府中都赐了侧妃,似乎别有用心。
见皇上犹豫,周显旸立即躬身请求:“父皇,后宫之中,女子相争之惨烈,不亚于朝堂。儿臣不愿自己的家里也变成这样,只想要一位妻子,相伴一生,简单度日。”
皇帝居高临下审视显旸无比认真的身影,似是难以相信:“你的意思是不纳侧妃,一个都不要?”
“是,儿臣并不想忤逆父皇和皇后的好意,只是儿臣想要一个清净的家,请父皇成全。”
崇政殿里,静了很久。终于,皇帝叹了口气:“罢了,武家的姑娘,朕会依你请旨,给她们赐婚予秦州二位将军。”
“多谢父皇体谅。”
“只是以后太后要给你府里送人,你也要拒绝吗?”
周显旸道:“儿臣会尽力说服太后的。”
“你怎么说服?除非王妃能早日为你诞下子嗣,否则太后绝不会任你后院冷清。”
“父皇,儿臣的子嗣又无关江山社稷,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像锦王叔那样也挺好的。”
“胡说!”皇帝有些生气,“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学你七叔。”
周显旸立即低头认错。皇帝又教训了他一顿,后来,想到他在外奔波许久,终于消气,劝他:“你只管安心办事,之前几桩差事都办得很不错,父皇和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等你将来做了父亲,朕照样会给你亲王尊位。”
亲王尊位?
周显旸并没有回以预想中的感恩戴德,而是一脸疑惑。
皇帝对这个儿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朕要封你作亲王,你也不知道谢恩?”
周显旸犹豫着问:“父皇为什么这样看重儿臣?您就一点也不介意,不怪我吗?余氏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我。”
从儿子的眼睛里,皇帝似乎又看到了余皇后当年苦苦哀求的场景。
她跪在坤宁宫的殿里,痛哭哀求:“陛下不相信臣妾,臣妾无话可说,臣妾愿承受一切责罚。但请陛下不要迁怒于显旸,他是无辜的。”
皇帝出了一会儿神,等意识到显旸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忽然感觉一丝悲伤。
“男儿建功立业,不问出身。你是朕的儿子,朕对你自然如你其他兄弟们一样,绝不偏私。”
周显旸这才松了口气,谢恩离宫。
从刚才皇上那短暂的失神里,他越发笃定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苦追问。
为什么皇上一点也不肯相信母后?
其实,他早就知道,但不在乎罢了。
周显旸离宫后,皇帝着人去承乾宫传旨,把武家姑娘指给了两位尚未婚配的秦州驻军将领,算是安抚边地守军的意思。
然后去与太后详谈了一番。
太后听皇帝复述显旸的话,悲从中来。
“余氏的事,对显旸的打击太大了。把哀家好好的乖孙儿,变成这样……”
太后抹着眼泪,对皇帝颇为怨怪,又说:“他既然这样想,就先暂且依他。他们还年轻,煜王妃若能给他生几个孩子,也就罢了。”
第146章
相见在娘家住了几日, 一直算着周显旸回来的日子,想着提前一天回去,把家中诸事都料理好。
谁知道他星夜兼程, 提前赶回来。这天,正是替相望庆祝履职的时候。
国公府、永定侯府、顾家和昌国公府的亲眷们都在煜王府的马球场玩。
见到周显旸骑着马过来的时候, 荣相见差点以为自己幻觉了。球也不追了, 任荣相闻长驱直入,进了一球。
荣相闻还没来及庆祝,就看见四姐夫, 笑道:“姐姐你怎么还发呆呢!快去呀!”她不占便宜,主动暂停了比赛。
周显旸笑着远远看她们,却没过去,而是先去到国公爷和夫人面前见礼。
一家亲眷见煜王突然而至,忙要起身给他行礼,周显旸赶紧打住:“显旸年轻,在家里各位长辈兄嫂就不必多礼了。”
满座亲眷, 有他认识也有他不认识的,一一打了招呼。
刘泉溢的倔脾气上来, 借口说伤没好利索,连遴选的考试都没去参加,自然就没了官职。永定侯夫人这些日子正不乐意, 不过看着煜王待她礼数周到,称呼她一声舅母, 场面上还是和乐的。
荣相见骑马过去,当着这么多人, 有许多话也说不出口。顾霜在一旁款款笑道:“妹夫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四妹妹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呢!”
周显旸笑着, 又不便当众说自己是赶回来的, 就找了个借口:“案子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王妃这几日过得可好?”
荣相见点点头,只想和他赶快回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便问:“殿下,打球吗?”
周显旸会意,问大嫂:“大哥可否借一身球服。”
荣相顾还在翰林院没回来,顾霜指了指方向。
“官人的球服在更衣帐里头。”
他点头致谢,拿着马鞭往那边去。
顾霜提醒荣相见:“四妹妹,不去帮殿下更衣吗?”
荣相见心想,顾霜真是天下最好的嫂子,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跑着跟上。
周显旸正在前面背着手,站在原地,等她过去。
长辈们看着这场面,都笑道:“这煜王夫妇当真是情投意合,谁能想到呢!”
“年轻的夫妻总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若不是亲见,真不知煜王如此谦逊知礼,毫无骄矜之气。”
“亏得他还是个有军功的皇子,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个话题,众人都默契地住了嘴,但心里不约而同赞同这句话。
要是没有那件事,以煜王的身份和军功,入主东宫毫无疑问。
可是,如果他有了中宫嫡子的身份,还会去西秦,还会这样待人谦和,还会娶荣家四姑娘吗?
没有那么多如果。
“唉,我们的比赛还没完呢!”荣相闻嘟囔着,顾霜笑道:“我来跟你打。”
琳琅和飞云本就在更衣棚附近荡秋千。
远远见煜王回来,荣相见也跟过来,便立即下地行礼。
荣相见对她们说:“你们只管玩你们的,不用伺候。看着点,别让旁人靠近就行。”
琳琅她们会意,相视一笑。
进了更衣帐中,周显旸回身迫不及待将相见搂进怀里。
他有满腹歉意想倾诉,奈何不善甜言蜜语,只能用紧紧的拥抱来传达。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相见并不要他的歉意,满心只想着余湘宜的事。她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凤仙池里的女尸,是你弄的吗?”
周显旸摇头:“不是。”
“怎么会碰巧出现一件衣着相同的女尸呢?”
“应该有人知道我们在救湘宜,在帮我们。”
“你把她藏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救她又不是为了藏她,我只是想让她像一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至于活在哪里,那不重要。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她才安全。”
“灰鹰呢?”
“他本就是进京送秦州的情报,顺便替吴风把他的姑娘送来。办完了事自然就离京了。”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我真担心,凤仙池里的女尸,真的是余湘宜。”
“连你都这样想,皇上只怕也信了。”
“你胆子真大,就不怕湘宜那边出意外吗?”
“你放心吧。灰鹰的水性比我还好,在西秦好几次就是靠他涉险过关。让他从凤仙池带一个人从暗河出去,没什么难的。这还得谢谢那帮西秦来的刺客呢,要不是他们,我一时还想不到这个法子。”
“那这事算办成了?我真害怕搞砸了。”
周显旸直起身,低头看着她,委屈地笑了一下:“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荣相见嗯了一声,然后后脑勺就被他手掌托住,连带着她整个人从腰上被提起来,够着他的嘴唇。
相见被紧紧箍在他臂弯里,绵长和炽烈的吻,成功让她把无数问题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你,好想你。
他们吻出了汗,才松开彼此。
荣相见喘着气,推他:“快点换衣服,许久不回,不太好。”
周显旸本还有许多话说,知道她脸皮薄,此刻便都按下不提,迅速换了马球服,和相见并肩走向球场。
几场球打完,众人估摸着荣相顾和荣相望也该回府了,便一起回家晚宴。
国公府院子里,多了几口箱子。管事的来回,说是煜王差人送来的。
国公爷笑道:“王妃已经送过中秋节礼了。”
周显旸走去,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水果:“这都是渝州的特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弄来吃个新鲜吧。”
荣相闻第一个捧场,叫丫头接过,送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众人去长乐堂齐聚,二姐和二姐夫也到了。
一进屋就忙说新闻:“你们知道吗?陛下口谕,把皇后身边的武家姑娘,赐给秦州守军阿苏那将军和丁程将军作夫人了。”
“什么?”众人默契回头,看着煜王夫妇。那天,昌国公孙女百日宴,煜王和永安侯夫人打擂台的事儿,他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二姐等不及把刚才昌国公夫人在皇后宫里打听到的消息都抖落了。
“陛下说秦州阿苏那将军本是西秦大将。如今归顺我朝,为表国朝信重,遂将武家姑娘许配。丁程将军妻子已经病逝,陛下敢念他驻守辛苦,赐婚以示嘉奖。”
英国公忖度着,陛下是不想皇后娘娘的人进煜王府,但嘴上却说:“陛下真是宽仁惠下,连皇后原本替二位殿下张罗的人,都舍得送去秦州,可见很是看重那两位远在边地的将军。”
众人都跟着称颂一番。
英国公夫人立时叮嘱道:“相见啊,煜王府只有你陪着殿下,可要格外尽心侍奉。”
荣相见点头笑道:“夫人的话,相见记住了。”
周显旸看着她嘴角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心里也踏实了。
不一会儿,荣相望和荣相顾结伴回来。
满堂其乐融融,都庆贺荣相望年纪轻轻领授九门巡捕营要职,只是他本人看起来,并无加官进爵的开心。
散席后,英国公特意把煜王夫妇和荣相顾、荣相望叫去了书房议事。
第一个话题当然是中秋夜的风波。
荣盛开门见山:“老臣戎马半生,原想着能安度晚年,哪怕前些年门庭冷落也不在乎。可是如今,和煜王府结亲,老臣再想远离朝堂纷争只怕是做梦。”
周显旸听他话里带着抱怨,笑道:“岳父心疼女儿才自愿牵涉其中,显旸感激无地。如今回京,一定会照顾好她,绝不让她再遇到那样的事。”
“罢了,”英国公看他并没有拖荣家下水的意思,稍稍安心,“陛下赐婚,荣家想如从前那样,只忠于陛下,也没人会信了。煜王府的一切,都干系到荣家的安危。今后若有这样的事,还请殿下提前告知老夫一声。”
周显旸立即答应了。
英国公又问相望,为何今日兴致不高,不知是否接管九门巡捕营不顺利。
果然,荣相望不耐烦地抱怨:
“今天跟九门的副统领议事,更改守令,以防再出现那天晚上的事。可他们各个都有主意,说我不懂,从前都是如何如何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