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听了冷笑:“从前?他们巡捕营从前若做得好,何至于让匪徒进了京,连累得厉王都被陛下责罚?你年轻,他们难免不服,况且其中不少是永安侯府提携的。自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别只顾着从前的交情,须得拿出脾气弹压,永安侯府的人,直接换掉也无妨。”
荣相望挠挠头:“咱们家跟永安侯府可没过节。都是熟人,我怕这样做了,那些副统领都厌恶我了,将来更不好管。”
英国公道:“从前没过节,以后也要提防。统领不是靠脾气好,下属喜欢就能当的。要让他们服你,敬你,怕你。”
荣相望面有难色,他不喜欢别人怕他。他喜欢跟这些人一起喝酒,赛马,比射箭的日子。
“皇上为什么要让我管巡捕营啊?我只会打仗冲锋,不喜欢管人。”
荣相顾笑道:“昔日诸葛亮人在茅庐,天下事尽在谋算,这才是上乘兵法。”
见荣相望有些没信心,周显旸提醒他:“你不用个个都得罪,把那过失最大的西麟门副统领先换了,这是名正言顺。顶上的新人你自己挑,自然就为你马首是瞻。其余的,看那夜平乱谁出力最多,便重用。九门之中,东胜门和南华门最重要繁忙,俸禄最高,油水也最多。把几门副统领的位置一换。他们之间有了嫌隙,自然不会连成一线跟你叫板。把他们分而治之,时间一长就好了。”
荣相望听着听着,眼睛一亮:“李勋!他那晚倒是挺勇,跟我一块杀敌。我爹传给他的刀法使得很上手。”
周显旸笑道:“那就是了。荣大将军麾下的人,对你应该有几分不同的情谊。”
英国公又提起:“田磊外放历练多年,我看就借这个机会,让你二姐夫把他调回京中,帮你的忙。”
荣相望更是高兴。英国公又教他:“虽说管人需要手腕,可是九门巡捕营的差事非同儿戏,你也要细细听他们这些老人的经验。若有什么想不通的,只管来问我们。”
荣相望点点头,起身行了个礼:“多亏有大伯,大哥和姐夫教导,不然我还不知道走多少弯路呢。”
荣相见坐在一旁听着周显旸的话,心里感叹:当年又是谁教导的他?他又走过多少弯路呢?
从书房出来后,周显旸特地问相见:“今夜想在家住一夜,还是回王府去呢?”
荣相顾在旁轻声打趣:“殿下这么久没见四妹妹,还舍得她在这里多住一夜?”
荣相见羞得直跺脚,周显旸立时撇过头去,藏住笑意。
第147章
马车缓缓前行。
荣相见心满意足, 余湘宜救出来了,周显旸回来了。
今日真是个大好日子。
可一想到她的大好日子,是建立在武家姑娘远嫁秦州的份上, 总有些不安。
周显旸察觉出她的情绪,握住她手问:“怎么了?”
“我是在想武家姑娘, 她们的娘亲年事已高, 身体不好,在家中又不得宠,受尽冷落。她们两个官宦人家的千金, 为了能出人头地,才宁愿嫁到王府为侧妃。如今远嫁去秦州,不知道她们的母亲会有多伤心。”
周显旸决定的时候,并未想到这么多,他现在能顾的,只有他在乎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 去收留什么武家姑娘陆家姑娘。
此刻,事情已成定局, 他宽慰道:“阿苏那和丁程我都认识,是实在踏实的人,嫁予他们为妻, 不比进王府做侧室强吗?两位将军若此番述职能得到皇上信重,圣旨赐婚, 想必她们也不会受什么委屈,未来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 这不是好前程?”
“话是这样说……”
看她过意不去的眼神, 周显旸故作轻松地激她:“你也太会体谅别人了, 过于体谅别人,就是让自己受委屈。你能受得了将来在府里跟一群女人一起过日子?”
荣相见怔了怔,上一世,她曾经过了十几年那样的日子啊。除了张娇忌惮算计她以外,她与其他后妃相处倒也是和气的。
想着想着,她侧过头,微笑道:“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会善待她们,大家一起打马球,逛园子,弹琴写诗做画,或者打打牌,只要别存害人之心,大家相安无事地过呗。”
周显旸刮了一下她精巧鼻子:“你个小骗子,当初我说要收了贞如,你怎么那样伤心?”
“那时候才成亲没几天……自然受不了。”荣相见努力辩解着,“可是终有一日,陛下太后会赐侧妃给你的,还有你的那些下属,也会巴巴地向你进献爱姬美妾……”
“那时后院一堆莺莺燕燕,你怎么办?”
“那要看你,若你只是收留她们,我会尽责任,给她们舒服的生活,若有几个有福气的,能得到你喜欢……我会离开金陵,离开你,皇上不许和离,我就报自己得了重病,要去山中修行,然后一路向南,去看看国朝的山河大川!认识新的人,新的事……我一直想能自己走遍很多地方,自己写一本游记,再附上自己的画,画那些我没见过的美景,动物,人。”
“你倒是想得开!”
“这么多年陪在公主和惠娘娘身边,我一直在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像宫里的女人那样,为了男人,丢失自己,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人生总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如果把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不知会丢失多少美好。只怕还会因爱生怨生恨,伤人伤己,不值得。”
周显旸看她想得如此通透,不觉感叹,又后知后觉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愤然道:“你就这么想得开?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都比我重要?”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可别冤枉好人!”荣相见好心好意跟他推心置腹,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计较,“我只是给以后想个退路而已,总不好事到临头,方寸大乱。”
“你倒是都想好了,就不想想我愿不愿意?”
荣相见诧异得很:“你……这世上的男人,若有条件谁不喜欢娇妾美眷环绕?就连我爹爹,世人都说他对我娘多么情深意重,如今一把年纪,还不是又迎了个新姨娘进门?你要我跟你赌后半辈子,从一而终,这胜算几何?”
周显旸赌气似的:“我已经回禀父皇,以后不要侧妃不要侍妾,他也答应了。”
“啊?”荣相见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就如实说啊。我说王妃实在厉害,我不敢再迎其他女子进门,怕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什么?”荣相见急了,对着他一顿捶,“你这不是坑我吗?太后明天肯定要叫我到宫里训话。我可从来没有说不许你娶侧妃!”
周显旸看她一副名声要紧的样子就气:“名声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个贤惠的名声,你就愿意跟其他的女人在我跟前一起过日子?”
“我有什么办法?”荣相见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谁让我生在国朝?我若不宽宏大度,别说太后,就是皇贵妃、惠娘娘、我父母知道了,都会责怪于我。满京城也会说英国公府,福宁宫教坏了我,说我娘没有规矩,所以生的孩子也没规矩……”
看她委屈的样子,周显旸瞬间没了脾气,忙抱着她求饶:“别哭了,我错了,我哄你的。我怎么可能在外头说你的不是?我跟皇上说,看厌了后宫争斗,不希望自己后院纷争。我不想你受我母亲受过的那些苦。”
荣相见意识到被骗了,又拧了一下他:“你再敢哄我!”
“不敢不敢。”周显旸陪着不是,相见这才惊觉他是给了自己一个一生的承诺,心中又惊又喜。
“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怎么不认真?这可是崇政殿里说的话,若有虚言便是欺君。”
“那你给我写下来。再把你的煜王宝印盖上头。”
“煜王宝印是用来处理公事,怎能公私不分?”
“就知道你哄我。”
“我不用煜王宝印,我还有别的印鉴。”
周显旸下了马车,拉着荣相见直接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后头,一副老爷做派。
看荣相见也不动,他啧了一声,敲敲书桌:“笔墨伺候。”
荣相见翻了个白眼,心想等你写完再说。于是,老实研磨蘸笔,亲自递到他手上。又用镇纸给他铺好,做了请的手势。
周显旸这才满意地笑了,提笔写下:
余今日立此字据,一生只得王妃荣氏相见足矣,绝不另取侧妃,不纳妾室。唯愿与王妃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用不相离。
周显旸手书于升平十年八月二十五日夜
搁下笔,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朱红印鉴,沾了鲜红印泥,盖上。
周显旸写完,将这张字据拿起,递给荣相见,
她捧在手上细细地看,轻轻地吹干,然后小心折好。
看她那慎重的样子,周显旸纳罕,向来聪明的王妃竟也这么犯傻起来。
“这只是一张纸而已,君子之诺,就算是只言片语,也经年不改。若是言而无信之人,就算你有这张纸,盖了印鉴又有何用?”
荣相见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样子格外娇憨。
周显旸心中一暖,起身走到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顿生旖旎情绪。他像只猫一样,将脑袋往她脖颈里蹭着,荣相见抚着他的后颈,肌肤上生出一层疙瘩。
“别闹了,马球打得一身汗,我要去沐浴了。”
“好。”周显旸有些不舍地分开。
入秋后天气凉爽,周显旸洗完澡,在院子里逗了一会儿黑猫,回房时正听见琳琅跟相见说话。
“殿下待姑娘的心,真是让人羡慕。这金陵城王孙公子虽多,却并没有听说哪家是这样钟情专一的。”
“他自小吃过这些苦,更能体谅女子的不易吧。”
“看见姑娘能得到这样好的归宿,我以后也能放心了。”
“以后?你有中意人了?”
“没有。”
“若有你别害羞,只管告诉我。你跟飞云飞雪的嫁妆,我都备好了。”
“姑娘……怎么能让姑娘破费呢?”
“什么破费不破费,你们跟了我一场,我自然该替你们打算的。将来成了亲,我也给你们撑腰。若有那不知好歹的待你们不好,我收拾他们。”
“姑娘的情谊,琳琅记在心里。姑娘和殿下这样恩爱,我自己心里头也越发觉得,应该找一个一心待我好的人。否则我宁愿一辈子守着姑娘。”
“嗯。”
“姑娘,用这个匣子来装这张字据吧,将来就靠它辖制殿下呢。”
“傻子,你真以为我会凭着这张字据来辖制他一辈子吗?男人变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是一张纸?”
“那姑娘为什么要殿下写呢?”
“不过是留个念想,等到将来有一日年长色衰,君心不在的时候,还能翻出来看看。回想起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恩爱的时光,聊慰平生。”
“姑娘,你还是不信殿下?”
“我不是不信他,我是不信男人。我朝那么多男子,有几个真能做到从一而终,偏我就这样好命遇上了不成?”
“姑娘是有福之人,自然能遇到。”
“现在是遇到了。可人都是会变的,他今日说的话是真心,可是明日呢?他是堂堂的煜王殿下,身边想向他献殷勤的人可多了,日子久了难免觉得外头年轻貌美的女子,更有滋味。”
“姑娘美貌,外头女子谁能比得了?”
“我如今是还年轻,可是再过20年,那个时候,焉知他不会喜欢上那些娇艳的少女。就像我娘,别人都说她容色倾城,让我爹惦记了这么多年。可是如今一个钟姨娘,容貌虽不是绝色,却聪慧机敏,善察人心,我爹爹对她的喜欢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姑娘,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生下王府的世子,地位稳固。即便有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也动摇不了什么。”
“唉,又说到生孩子的事。我只要想到这个孩子是我为了地位稳固生下来的,就觉得对不起他。算了,不提了,你去休息吧。”
琳琅出门,正看见周显旸站在门外,吓了一跳。
周显旸朝她侧了一下头,琳琅只好乖乖下去了。心中默念:姑娘,保重。
第148章
周显旸重新回到院子里, 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他心里是有些委屈的,明明冒着被皇上责罚,让太后伤心的风险, 也要实现对她的承诺。可是,她并不相信。
换了其他女子, 要感激涕零, 欢心雀跃的事情,王妃却依然那样冷静理智地看着。
他想,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完全理解他, 哪怕是事事以他为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王妃。
明知他正在筹谋危险的事,她都能无条件支持他,相信他。可唯独在情字上,她是那样冷静,冷静到无情。
他自问:我真的很不懂王妃。王妃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有资格要求王妃全然信任吗?
荣相见独自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觉得不对, 走出卧房门,看见周显旸一个人安静在树下, 随着摇椅悠然休息。
她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听了去,走到他身边蹲下:“有个情况。”
“什么?”周显旸懒懒的,都没坐起来, 只是偏了一下脑袋。荣相见以为他是奔波多日,累了, 也不计较。
“我觉得西麟门被破,可能是庆王所为。”
周显旸一下子就从躺椅上起来了, 荣相见按着他的手:“你别着急, 听我说, 这只是猜测。”
她把那夜的情形,细细说给他听。
“我父亲也觉得那个时候西麟门破,实在是太过蹊跷。你说那些匪徒,怎么就恰巧知道这个时候西麟门防守松懈呢?而且庆王从来不善于演武打仗,却带着王府甲兵出来平乱。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