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走累了的江挽书看了他一眼,回头喊了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的阿诗玛,后者看了看姜湛,本来还有些犹豫,但江挽书说这是自己认识的小朋友。
听到小朋友这个词汇,不远处用拖鞋无聊戳地面杂草的姜湛抬了头,但又迅速撇开,不过又回头盯了下她的手,她手上有婚戒。
姜湛嘴角下抿,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又像是老父亲看到女儿执迷不悟被渣男拐骗的恨铁不成钢。
阿诗玛还是走了。
等待的过程中,姜湛从戳杂草到折树枝,小动作很多,看起来很闲散,但江挽书能看出他的紧张跟抗拒。
还有那底部厚薄不一的拖鞋,它并不合他的码数。
江挽书只轻描淡写瞥过,很快把目光转移,并未将目光长久停留在他的穿着上,只站在树荫下,看着远处的田埂。
清风徐来,带来一缕凉意,夹带一缕缕清雅香气。
如果他离她远点,估计就闻不到了。
“你是不是很热?”
江挽书看他脸上皮肤过了许久还是一直发红,没忍住询问。
姜湛下意识摸了下滚烫的脸,觑了她一眼,“干完活都这样,而且天气本来就热,难道你不觉得?”
“不会啊。”
她温润平和,像深山老林里的一潭清水。
他素来不喜欢这个什么“江小姨”端着一副雅正皮囊装模做样。
姜湛想起过去,也不知什么情绪,突恶劣道:“对了,我生日那天,当时我还问你喜不喜欢吃抹茶。”
“看来你的口味没变,戒指还戴着呢?”
他想用她婚姻的不堪来惹怒她,好让她负气离开。
江挽书不会跟一个才17岁的少年人说自己的婚姻情况,却也没生气,只是转了下戒指,说道:“其实是喜欢的。”
欸?
姜湛疑惑时,江挽书朝他笑了笑,宽容又舒散,“你没猜错,我的确喜欢抹茶味。”
不知她是意指纯粹口味喜好,还是对丈夫风流韵事的态度。
在那个圈子,离婚可以很随便,但两个家族的利益联姻要解散简直难如登天。
姜湛一时表情复杂,后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谁管你。”
但没有继续阴阳怪气。
江挽书忽觉得在一年前,这孩子在人后故意用抹茶来羞辱她,可能不是出自性格上的乖张,更像是特地对她的提醒——提醒她的丈夫早已对她不忠。
只是方式并不礼貌。
缄默中,不一会,阿诗玛打电话过来了,带来一个坏消息。
“恩,我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江挽书跟她聊了一会车子跟轮胎型号的事,很快挂了电话,表情有些沉思。
“怎么,车子被炸了?”姜湛刚刚听到她说换轮胎的事,打量她神色,张口就没好话。
“没,但轮胎被人戳了。”
姜湛皱眉。
他还是个少年人,江挽书也无意耽误他,就顾自联系人,一边对他道:“不是大事,你也累了,早点回家休息。”
姜湛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管自己跑了。
迫不及待似的。
果然很不愿意看到她。
江挽书略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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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戳轮胎就算了,还一戳就戳两个,一个备用轮胎都不够用。
村子小,没修车店,要么租车把车拖到最近的小镇修车店修理,要么直接喊公司那边来人处理。
这村子有车的人家不少,但多是三轮车,牵引力不够,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四轮车。
若是后面的法子,公司来人得五个小时,那大概得晚上了,不太安全。
江挽书走到车子所在,看到轮胎情况后,追究是次要的,怎么解决才是问题。
很快有一个村民路过,给了她们指点。
“他们家有你们能用的这种轮胎的,往里走,你们跟他家买就行。”
江挽书瞥了这个面若和善的村民一眼,客气道谢,然后跟阿诗玛往边上走远一些。
阿诗玛:“不太对劲,可能这个人跟扎轮胎的是一伙的,他们估计有备用轮胎准备高价卖。”
她们应该一开始就被盯上了。
江挽书刚刚也看出来,只是不露声色应付了对方。
正常人就算路过,好奇询问然后给予帮助,也总会去看下轮胎,更会好奇是谁扎的轮胎,毕竟是在本村出的事,可这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一个路数下来就奔着指路了,还笃定轮胎型号能用。
如果能正常买到,多花一点钱也没事,就怕遇上不懂礼数的,得寸进尺。
阿诗玛到底还是有经验的,某些偏远地区的确存有一些不太干净的地头蛇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不过这里没什么油水,养不出太大的地头蛇,只是贪小便宜,但没必要现在硬碰硬。
主要她顾忌江挽书的安全。
“先回车子那边吧,我联系公司。”
“好。”
江挽书倒是很沉稳,一点都不慌,她选择对方公司的原因就是人家在云南有些背景。
不过两人刚有了决定,却听到后面有人喊他们。
“喂,两位大姐,要轮胎吗?一个九块九。”
江挽书回头看,正看见远处坡道口正有一个清瘦的少年坐在立起来的轮胎上,背后是灿烂骄阳,双手环胸瞧着她们,尤带青涩之气,却傲气满满。
不是姜湛又是谁。
不知为何,江挽书忽然想到了《少年沙皇》里面那个年少且英俊的沙皇初登基时坐在王座上的样子。
故作姿态,好像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却又急于用傲慢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明明处境天差地别,却出其契感。
江挽书走过去后,看了看规格挺匹配的轮胎,又看了看满头大汗且拖鞋上满是尘土的姜湛,哪怕他故作闲散惬意,也知道他是匆匆来去的。
当时聊电话的时候,她好像提过车子跟轮胎的型号。
但她还是问了:“这轮胎是?”
“跟人五块五买的,倒赚四块四,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
满嘴顺口溜,就是不说实话。
看着他皮肤通红满是汗水,江挽书摸了下小包,却想起湿巾已经用完了。
“走吧。”
探头探脑张望的那个“托”看到三人走了后,表情沉沉,后拿起手机给人报信。
另一边,虽然姜湛直接要上手换车轮,但阿诗玛没让,自己麻利上手了。
江挽书从车上拿出一个包,还有一瓶饮料,递给了姜湛,后者迟疑了下,还是接过了,但没喝。
“我会换车轮,换得比她好。”摸着冰凉的饮料瓶,姜湛很坚定得说。
很早以前就听过某个太子圈有些未成年早早就混了超跑俱乐部,一直在作死的红线上蹦跶。
虽然知道他只是脾气烈,行为尚不算出格,应该并未参与其中,但对此一直反感的江挽书也不提旧事,只是郑重道:“这跟我们不让你换是两码事,你才17。”
她口气沉稳,一副大人做派,跟一年前别无二样。
姜湛轻嗤了下,“你都24了,也不见得多懂事,外出旅游也不带保镖,不怕出事啊?对了,苏牧云呢?”
他嘴上随意,但眼睛再次瞄了下她的中指戒指,故意提起她前夫苏牧云。
江挽书留意到了他的眼神,这小子在试探她?
“不要试探长辈的私事。”拿出湿巾包的江挽书手指啪嗒一下打开,抽出一张,见他不接,索性就抬手往他汗津津的额头一贴。
跟林正英贴僵尸脑门一鬼画符似的。
把僵尸整个定住了。
湿巾有一定黏附性,但她手指离开后,它还是会掉下来。
眼看着纤长白皙的手指靠近又离开,他有些错愕,呆了下,但还是本能匆忙接住了湿巾。
却瞧见她把湿巾包又关上了,他挑眉,随意擦去额头汗水,呛了句:“就一张啊,书书小姨这么小气?”
尤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才15岁,而她刚过完22岁生日,家里人亲近介绍了彼此。
“这是你江爷爷家的书书小姨,刚从外面读书回来,来叫人。”
当时还是混世小魔王的他没叫,只是轻哼了下,伸出自己高贵的手,意图平等与她相交。
结果自然是失败的,没几天就听说她结婚了。
此后几次见面都没喊过尊称,今天倒是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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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有些古怪。
姜湛本以为她会生气,本来有些后悔,结果...江挽书把一整包湿巾都拍在了他脑门上。
他又接住了,“?”
“乖。”
“...”
姜湛又气又急,但也只能对着沈挽书的背影轻哼一声,后把湿巾随手塞进了裤兜。
轮胎修好后,自然要走了,阿诗玛拿出钱来给姜湛,姜湛皱眉,不接,反而看向沈挽书:“我已经报价过了。”
江挽书倒是平静,“车子不是我的,是她公司的,我说不上话。”
姜湛抿抿唇,一伸手,把老人头抽了3张,散漫随意:“市场价,童叟无欺。走了,还得回家吃饭。”
“等等。”
姜湛看到江挽书又拿出东西,是防晒喷雾。
这人怎么回事,一会拿一个东西,零零碎碎。
“我用不上这东西。”
“你脸都红半天了,这么不经晒,还用不上?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
倒与他此前卖轮胎一个语气,显是在逗他。
“...”
姜湛潇洒转身,一手插兜,一手拿着饮料举起,对着后面摆摆手。
背影十分潇洒。
阿诗玛笑了,对沈挽书道:“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
沈挽书却没笑,“上车吧。”
而姜湛听到后面车子启动的声音,没回头,只是双手插兜,步伐加快,走过这贫瘠偏僻的村庄小路,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脚下拖鞋能感觉到沙砾石头的尖锐跟磕绊,他眼底的光也渐渐消失了。
正失落时,边上岔道骤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拽进巷子里,一个将他钳制住,两个人围住他,其中一人骂骂咧咧。
“狗崽子,坏老子好事,打死你!”
“按住他!”
“艹,好疼,他还敢还手!”
几人混战了一会。
直到远处一个老者喝了声,那三人才跑了,但其中一人捡走了掉地上的饮料。
那老者看姜湛趴在地上,迟疑了下,还是没走过来。
姜湛顾自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什么也没说,蹒跚着走出了巷子,前往绑着牛的大树下时。
突的,他僵在原地,表情惨白,直勾勾看着前面。
大树下空空如也。
“我牛呢!!!”
被打的时候都没叫得这么惨。
就在此时,林子后面就传出了牛哞声,紧接着水牛后面出现了一个手握竹条的中年女子。
挺胖的,但也很壮,肤色略偏棕红肤色,目光灼灼盯着他。
这眼神太瘆人了。
她从林中出来了,神情满是凶悍,一边走一边挥舞了下竹条,怒骂着:“你个狗崽子,不好好干活,把牛扔这儿,要不是我在,牛就没了,说,你干嘛去了?跟人打架了?不学好,尽跟人打架,还打输了!?”
“没输。”姜湛挺倔,抵死不认。
“你输了。”
“没有!”
“你就是输了,脸都肿了!”
“...”
这就是他的亲妈!
姜湛气得不行,牵着牛顾自往家里走。
看他这副死样子,肥壮的妇人在他身后继续骂骂咧咧,两人渐行渐远。
江挽书回到旅馆,洗完澡后看到壁上时钟显示今日周3,拉开窗帘,看外面万家灯火,一扇扇窗子里面,好些家长在橘黄灯光中催着孩子写作业。
她眉目沉静,思虑良久后,拿起手机联系人,让人通过本地地头蛇办点事。
“帮我查下一个人。”
“云海村,姜湛。”
本来该去读书的时候,他竟在放牛耕作。
难道这一年他都没读书?
第3章 老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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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村里有个很小的杂货铺,地方虽小,五脏依旧不全,门口的煤炉上架着一口锅,里面炖着茶叶蛋,不远处的店主秦刚正在卖力换上一个新轮胎,瞧见一身尘土的姜湛从前面走过,仔细看了看,立呼唤了几声,把人叫进来骂。
“你个混小子,这一脸肿的,咋滴,让王五那些人揍了吧。”
“腿是咋回事?”
秦刚骂骂咧咧,又瞧见他光裸的小腿上被草割伤,一条条纤细的血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进屋给他拿药。
这点小伤没几天就能愈合,姜湛没当回事,本来要走,却被秦刚在屋内怒喝一声,“走了以后就不让你给我送货了,我看你从哪赚钱。”
刚站起的姜湛立即坐了下去。
秦刚把药扔给他,回头从锅里捞了两个香喷喷的茶叶蛋,“吃,吃完再回去洗澡上药。”
姜湛无力拒绝,秦刚坐在一旁,翻着白眼继续唠叨:“我说你个笨蛋,管那闲事干嘛,还兴致冲冲来撬我的车轮胎,是你认识的人不成?”
正在拨蛋壳的姜湛手指顿了下,吐出一句:“不认识。”
“那人家外来人还能给你送锦旗?”秦刚觉得这孩子明明看着极聪明,怎么这么犯傻,不知道自己在村里的处境啊,摊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