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死死按在地上,心脏剧烈喘息着,眼珠子血丝弥补,像是恶鬼,却在抬头看到江挽书的时...恐惧了。
因为她居高临下,用最平静冷漠的眼神睥睨着她。
王素梅下意识想到了那天她故意坐在车上冷眼看着被火焰包围的秦怀商,看着她喘息着打了一个电话,后来又接了一个电话,最后,她挂掉电话,安静地,无法动弹着,眼神绝望又冷漠,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前方焚烧的世界,在火光的缝隙,她们通过两辆车子的玻璃看到了彼此。
她肯定看到了她。
眼神跟表情却如此悠远,不带任何感情,一如当初在那草坪宴会上看她的眼神。
权势的世界如此冷漠。
但王素梅最后还是被激怒了,因为她更深刻察觉到对方瞧见自己时...有些茫然。
她不记得她了。
秦怀商,她压根不记得王素梅是哪号人。
很多年以后,她偶尔做梦梦到,都会想起那天的秦怀商,还有在新闻上看到江挽书的时候,她都忍不住转头看着为了学业烦恼但转头又打扮花枝招展出去取悦那些富家公子的女儿。
她对自己的女儿说,“你能好好读书吗?我花了这么多钱送你去那么好的学校。”
结果她的女儿拿起了最鲜艳的那件衣服,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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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素梅怨恨到极致,看着周边的人都像是当年那些达官显贵,每一个人都是秦怀商,她好像疯癫了,发出痛苦的尖叫,朝着江挽书怒吼,却被按住,但她依旧挣扎着怒吼,“都是你们,你们,都是你们害的!”
被指控的江挽书低头掏出手帕,抬头后,平静擦拭着脸颊跟脖子上滚烫的血迹。
此刻的江挽书,有一半像秦怀商,还有一半...是陌生的江挽书。
她静静看着王素梅,不说话。
秦远呆呆看着地上鲜血横流且在警察查看下也失去了生命体征的儿子,用力按了心脏好几下,最后阴冷盯着江挽书,胸口还在剧烈喘息,但还是克制住了。
因为他是秦远,就算最爱的、唯一的儿子惨死眼前,他也不会倒下。
而且他还会根据局面权衡利弊,选择最有效的路数。
“阿书,你被人蒙蔽了,对你最亲的人下手...这一切,都是手段。”
“怀光是为了你,才被人坑害。”
“难道你以为怀光会杀自己的亲姐姐?我会害自己的亲女儿?没有证据的指控,就是一场口舌的谋杀。”
秦远刚刚以为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但说出口后,又如同每一种擅长狩猎的野兽一样,根据周边环境的反应而察觉到局势的微妙。
尤其是他看到了江家跟卫家这些老狐狸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他刚刚的话其实毫无意义,因为江挽书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不对,也许她从小孩子时期开始,就从没被糊弄过。
她的眼神那么幽深,像是一口水井,往深了看,只能倒映出惶恐而不安的自己。
但还好...她没有证据。
秦远再次按压了自己的心脏,看着秦怀光的尸体,想到了刚刚从视频里看到的陈秀灵,她手头应该有证据,然后才能威胁到秦怀光,但也一定是被秦怀光提前拿走了证据销毁,然后他才会杀人灭口。
既然陈秀灵死了,证据也被销毁了,那就...没有破绽。
秦远安下心来。
江挽书低头用手指摩梭着袖子的边沿,还是没吭声。
但有人代替了她的口舌。
那是一个被江家邀请、有名的国际侦探,算是曾经港都司法行业的翘楚,为人不羁异类,此刻却是假模假样叹息,“抱歉,秦老先生,你我认识多年,有件事我一直很遗憾——两年前,我认识的一位黑客太贪玩了,不小心黑进了这位王素梅女士的备用电脑,从里面找到了一份很有趣的视频,大概是一个司机跟另一个地中海男人的交谈,他们在密谋一场谋杀,不巧的是那个地中海男人是你的助理。”
“而那个司机就是王素梅的姘头,哦,大概也是死者陈秀灵的生父吧。”
“本来他也不感兴趣,毕竟这世上的谋杀就跟牛身上的虱子一样,数不胜数,可惜他这两年玩什么网络货币,奥,就是你的儿子有参与的炒币,亏了他上千万美元,他很生气,也想赚点钱回来,所以委托我拍卖这段视频,最开始我是找上的江总,但她说这种事得多方竞拍才有意思......所以,在场诸位有人出价的么?”
这位港都混血大侦探的话说得很俏皮,让在场的人神色万变。
此人名声不好,就在于他的利益至上,而且他每次都成功了。
秦远脸色铁青,江老先生却是揉了下眉,沙哑道:“勒索犯法,Mr赵,我想你的老板是让你回国做生意的,而不是非法营业。”
“哦,好吧,基于法律精神,我已经让那位黑客朋友自首了,视频也已经提交港都警局,应该会针对秦怀商女士的被谋杀正式立案。”
他竟放弃了勒索秦远,选择了让那个黑客呈递罪证,那就说明...他得到了更大的利益,尤其是他背后还有老板。
那这个老板一定跟江挽书是一个阵营的。
众人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来猫腻,于是齐齐打量着江挽书。
秦怀光已死,秦怀商被杀若被立案调查,那个助理被找出来...秦远恐怕也自身难保。
这是她的目的吗?
秦远用力按着心脏,像是苟延残喘的老鬣狗,凶残又虚弱,“你这...孽障...我就知道...你跟你的母亲一样,都是来寻仇的...就不该活着...孽障!”
他的面目狰狞可怕。
似乎还不甘心,还指着王素梅怒骂,“蠢货,被人设计了都不知道,那些证据早就被她拿走了,她是故意把它们复制了一份让你的女儿拿到,用她当作棋子设计这一切...你该杀的是她,是她!”
王素梅有些痴呆,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敏锐的秦远已然想通了一切,继续恨恨道:“你以为自己能这么成功混入江家?不过是他们故意的!她的身边早有防卫,最后你会杀的只有我的儿子!棋子,都是棋子!你个蠢货!”
王素梅呆呆看着江挽书,却见后者抬头,温温柔柔问:“外公,你这是在指责我心机拨测吗?”
秦远冷笑,“你以为自己赢了?都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是我那个助理干的,与我何干,我还有秦氏。”
江挽书揉了下眉心,平静道:“您知道我这些年处理了一些刑案,认知最深的是什么吗?那就是永远不要小看你原本以为是蝼蚁的一些人——那个李四尚且为了自保录下跟你秘书的密谋,你以为那位秘书就真的蠢到孤身在外被您派去的杀手谋杀?您就没想过杀手也可以挣两份钱?”
“躲了两年,为了家人的安全,他回港都了。”
简单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秦远终于受到了惊吓,身体剧烈颤抖着忽然从椅子上倒了下来,几个秦家人惶恐,想要拿药救他,但秦远剧烈喘息着,吃下药后也不见好转,他的四肢抽搐着...
人老了,总有一些病在,经不起巨大的刺激。
秦怀光的被杀是第一道刺激,江挽书刚刚那句话是第二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不可能知道。”秦远扒着地面,努力仰着脑袋盯着她。
江挽书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苍白的手指揉抚着它,半响,她起身走向牌位那边。
“怎么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我就很疑惑,为什么她从来不肯跟我一起睡觉,永远那么冷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痛苦。”
“后来,趁着她工作累了睡觉,我偷偷跑进她的房间,看到她在胸口按压着一张照片,我小心翼翼取下了它看。”
“就是这张。”
她手指一转,照片上是一个房间,房间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数学字符...像是蜘蛛网,又像是一个数字迷宫,桌椅,床榻...歪倒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一只手用手铐靠在了床头,瘦骨嶙峋,上面攀爬着老鼠。
“她常年无法睡觉,只有在心脏按着它才能睡着。”
“上面数学题答案组合起来就是数字密码,编译过来就是文字,上面的死者用了很多年在癫狂跟清醒之间写下了它们,她一开始一定看不懂,直到后来...我为了讨好她,特地去学了数学,把它们翻译了。”
江挽书说:“我告诉她,这个可怜的死者遇人不淑,被害死了父母,被暗中用毒品混入饮食而染上毒瘾,不管她怎么戒,送来的食物里面总是有毒品含量,日复一日加重,她很痛苦,每天都想自杀,想跟外面求救,却被关押在小小的房间里,她每天都想着自己的女儿,她求那个已经霸占家业的男人让她看女儿一眼,为此不惜用家族留在海外的资产做回报,但她没想到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看到她之后只有失望跟厌恶,谁能容忍自己有这样一个沉迷毒品的不堪母亲呢...她死的那一天,求了护工给女儿打一个电话,电话打通了,但她的女儿一听是她的声音就挂断了。”
“最后,她用涂涂写写那些数学题的铅笔刺穿了咽喉,她到死都没能跟自己女儿说一句话。”
“那个护工在那个精神病院被推倒之前偷拍了这张照片,用了五万元卖了它。”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是我外婆。”
江挽书说着说着就笑了,把照片放在蜡烛上焚烧。
“也许是报应吧,她死之后,有人也给我发了她被烧成焦炭的照片。”
“这么多年,我也只有盖着两张照片才能睡着。”
江屿此刻表情十分痛苦,按住了双眼。
而江挽书面无表情看着照片被点燃,她转头居高临下睨着秦远。
“等你跟秦怀光死后,我作为第一继承人应该可以继承所有?”
“一如外婆死后你继承了一切。”
“我想试试权力是否能使我安宁。”
秦远身体抽搐着,“你休想!!我给谁也不会给你!我会立遗嘱!”有些旁支的秦家人狂喜...
他即将被抬上担架。
但江挽书轻笑了下,甩掉照片残留的火灰,转而抽出边上三根香点燃。
“是吗?但凡你还有知觉,察觉到这些年我只有每次在见你跟秦怀光的时候才会特地穿这个品牌的订制衣,你就不会这么自信了。”
“外公,你已经老了,竟没察觉战争早就开始了吗?”
秦远忍不住盯着他,却看到那赵侦探站在江挽书身后。
他的老板,那些海外的人脉,她的司法关系,她这些年看上却被他截胡的项目,烧钱却市场不利的宏达,被资本吸血而拖住的秦氏...
她故意的,都是故意的。
她身上穿的衣服只出自那个品牌,且不是款式订制,而是单独专一设计,说明她即便不是那个集团的核心人物,也是背后的创世人之一,那么它对秦氏的投资,掌握的股份,加上她手头的...一旦秦怀光死后,她作为第二继承人分配的股份份额,她的股份将全方面超过他。
而且她背后还有江家等诸多帮手。
大势已成。
而他身陷囹圄,身体垂死,其他秦家人都是酒囊饭袋,如果抗争,秦氏将会被肢解分食,若不抗争,秦氏稳稳当当就是她的,重新回到真正秦家人的手中,让他几十年心血一场空。
她给了他最坏也是唯二的选择题。
一如他当年给秦念秋的选择。
她在折磨他。
第36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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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是一种记录, 对光阴的记录,但它终将在烛光火焰中焚烧,然后卷曲成灰, 在橘色包裹中以灰烬掉落...比轻烟更轻烟。
落地就碎掉了原来固有的形态, 变成了灰尘。
像是一个人的性命。
秦怀光的尸体冷了吗?
那些老鼠啃食她外婆尸体的时候,是否能感觉到血液的温度?
江挽书抬头看着江家人列高的祖宗排位,忽然想到秦家那列祖列宗的排位...年年祭祖,作为真正的秦家人,她在秦怀商死去的第一年开始,从小小的个头, 仰望着那些祖宗,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站在人群里, 看着鸠占鹊巢的秦远等人假惺惺祭拜秦家祖宗。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也许是——你们真的能看到吗?你们秦家快绝户了, 你们知道吗?
江挽书的思维有些涣散的时候, 忽然听到王素梅癫狂的怒吼声,“江挽书,你以为江家就这么无辜吗?如果不是贪图秦家的财产,你爸妈为何会联姻?还有秦怀商本来突然离开机场回城, 这个消息我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就没怀疑过?!”
“当时, 只有那个姓卫的小白脸跟江屿知道她回来, 她谁都不信, 早就防备自己的亲爹...你猜是谁把消息泄露了?”
卫慎的表情倏然阴沉, 冷冷盯着江屿。
江屿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他有点怕面对江挽书的目光, 但更让他痛苦的是江挽书没有看他, 只是淡然把三根香插在香炉里。
江屿垂下眼, 招招手, 几个下属分别扭住了几个人,一个是不久前还被公认要继承江家的江作衡,其余几个是江氏的老臣。
他们都有些慌乱。
“江屿,你这是什么意思?江老哥,你说句话啊!”
“爸!!”
江作衡恐慌中喊着。
江屿疲惫得揉了下眉心,平静问江作衡:“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未拿你们两个的血去跟我作DNA比对吗?”
江作衡错愕,其余人也惊疑。
没有做过DNA?那还让他们两个入江氏?
不对!
许父等老狐狸观察江屿、江老爷子跟江挽书三人,忽然顿悟。
不做DNA却让人入江氏,但完全没有列入族谱,那只有一个可能。
“我根本不在乎你们是不是我的孩子,生物学上是不是,不重要,但很多人既然觉得这很重要,那你们就是有价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