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忍了到底多久,最后终于疼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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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启琮今日恰好悠闲,处理完事务后突然很想见永嘉。
他并不想表现得太不稳重,可是一闭上眼全是永嘉的模样,耳边也是永嘉婉转柔和的嗓音。
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出去了。
亲卫问:“侯爷要去何处?”
萧启琮只道:“牵马来,回府一趟。”
他们如今在远郊的军营里,一来一回就是小半个时辰,实在是颠簸。
可亲卫不敢多问,只按照吩咐牵了马来。
萧启琮跨上马,一夹马腹跑了出去。
冷风自耳边掠过,他想:“我这是魔障了吗?明明才半日不见,怎就这样耐不住性子?”
一路疾驰回府,萧启琮直奔院落而去。此时恰好是晌午,却见屋里的帘子都放下了,院子里也静悄悄的,没人敢发出声响。
多半是永嘉在睡觉。
萧启琮轻声推开房门进去,脚步极轻地进了内间,果真见床幔散落着。
麝烟起身行礼,他抬手拦下,而后走到了床榻边。
萧启琮只想着悄无声息地掀开床幔,看上一眼就好,可他拉开一条缝后,就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永嘉被子下的脊背紧绷着。
“又做噩梦了吗?”萧启琮这样想着,人也在床边坐下,想要伸出手安抚永嘉,却忽然闻到一缕血腥味。
那味道很淡,倘若不仔细闻根本发现不了。
萧启琮连忙把永嘉转过身,只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太医!”萧启琮喊了一声,“快传太医!”
麝烟不知发生何事,只是见萧启琮神色紧张,连忙跑出去叫人。
萧启琮一把将床幔扯开,又掀起被子去看,只见永嘉身下有一小滩血迹。
他心跳都停了几拍,手也忍不住轻颤,想要把永嘉抱进怀里,却又不敢贸然动手。
好在麝烟跑得快,已经把太医找了过来。
萧启琮大步上前,把刚走到门口的太医提到永嘉面前,哑声道:“她流血了,快给她看看!”
“不应该啊……”太医眉头皱了皱,到床榻前去把脉,“公主今日吃了什么?”
萧启琮冲麝烟问:“她吃了什么?!”
麝烟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早膳吃,吃了半碗栗子粥,之后吃了十几个蜜饯樱桃,还有两三块核桃粘……”
她努力回想着,说的话渐渐有些凌乱:“……公主今日去药房,看了医书,喝了两盏清茶,还煎药,要狸奴……”
“煎什么药?!”萧启琮打断她,又恐她说不清楚,沉声道,“去把药渣拿来!”
太医拿出参片想要永嘉含住,可永嘉牙关紧闭,就是不肯配合。
“我来。”萧启琮接过参片,太医就往后退了退。
萧启琮俯身贴到永嘉耳边,冷声道:“张嘴,不然我就把燕庞的脸割了放进锅里煮。”
永嘉身子颤抖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了。
萧启琮捏住她的下巴,她果然张了嘴,把参片含了进去。
太医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想武陵侯也是够狠的,只怕这位金枝玉叶从小到大都没听过这么吓人的刑罚。
麝烟很快将药渣拿了过来,太医用手翻找查看,捏住一个瘪了的圆球道:“原来是夹竹桃的果实和桂枝。”
第41章 妥协
永嘉从梦中悠悠转醒, 就见萧启琮正坐在床边,眸光阴沉地盯着她:“所幸剂量小,又发现及时, 我们的孩子没事。只是你动了胎气, 以后要好好养着,不能随意走动。”
永嘉唇色苍白,嘴里还残余着苦涩的药味。她眸子里划过一抹失望,而后翻过身, 背对着萧启琮。
萧启琮不想再难为她, 只从麝烟手里接过一碗粥,道:“把粥吃了再睡。”
永嘉闭着眼睛, 不肯说话。
萧启琮声音微沉:“别逼我动手。”
永嘉闷声道:“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萧启琮的声音沉得吓人:“由不得你, 这孩子是我的,你再敢伤他, 我就让所有燕国人陪葬。”
永嘉转过身,撑着床榻坐起来:“你想要孩子,有的是人上赶着给你生,放过我不好吗?我已经放下尊严,在你身下苟且偷安,你还想我做什么?”
“好一个苟且偷安,”萧启琮陡然生出一股怒气, “和我在一起就让你觉得这么屈辱是吧?”
“侯爷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可曾设身处地想过我?”永嘉不知怎么的, 明明已经忍了两年多, 那些情愫还是冒了出来, 她眼圈微红, 看着萧启琮道,“是你,上书宣德帝伐燕,也是你在城门外逼死我父皇母后,我的血亲、子民皆死在你的长/枪之下,你的手上沾满了我燕国人的鲜血……”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而我却要委身于你,还有了这个孽种,我如何能不觉得屈辱?!”
萧启琮盯着她泛红的眼圈,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我是你的仇人,我们的孩子是孽种,这两年待在我身边,一定委屈坏了吧。”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永嘉用手背擦掉,起伏的胸口也渐渐平复下来:“是。”
萧启琮将手中的粥碗放到小案上,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瓷碗落在木桌上的声音,又沉又冷。
永嘉后悔一时冲动,激怒了萧启琮只怕又要不能善了,刚想着时就被他覆着薄茧的大手按住肩膀,后背也抵在床头上。
萧启琮盯着她的眼睛道:“这不是孽种,这是我们的孩子。你可以和我闹脾气不吃饭,也可以想办法打掉他,但只要这个孩子出了差错,一个燕国人我都不会放过,包括你的皇弟和你那个未婚夫!”
永嘉盯着他冰冷的眸子,只觉里面透着森然的杀伐之气,身子不由得抖了抖,萧启琮不是在和她开玩笑,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萧启琮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松开她的肩膀,把香甜的粥送到她唇边:“你若不愿张嘴,我就只能请燕王来喂你了。”
永嘉不敢再反抗,在他的注视下张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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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人重新睡下,萧启琮才离开房间。
他刚将房门关上,就有亲卫上前禀报:“侯爷,府中能入药的花草树木都已经清理干净了,药房也已经封死了。”
萧启琮应了一声。
一旁的太医道:“侯爷,一个人倘若不想活,您就是将全天下的毒药都去除干净了也没用。”
萧启琮这两年看着永嘉愁眉不展,人也日益消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思忖片刻后道:“去燕国通知林晟,让他即刻启程,私下来见我。”
“是。”
萧启琮吩咐过后,又转身去了书房,给柳为写信。
如今大业将成,他和柳月也该和离了,不能让永嘉无名无分生下孩子。
写了信,又将积攒的事务处理后,就已经到了深夜。
萧启琮回到屋里,见永嘉躺在床上睡得正沉,就将衣服脱了,掀开被子轻声躺下。
他只是侧躺着,在夜色中看着眼前的人,生怕稍微一动就又将人惊醒了。
什么时候,他竟连把人抱进怀里都不能了?
永嘉自醒来之后就一直病恹恹的,给她端药她会喝,喂饭也肯好好吃,可就是打不起精神,要么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要么会突然摔东西。
萧启琮把大部分事情都搬到府上来做,几乎每日都守着她。虽然她现在很听话,可萧启琮心中总是很不安。
一日下午,萧启琮回屋找永嘉,刚走到内间,就见一碗鸡汤兜头砸来。
他侧身躲过去,空碗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肩头却也被泼上了鸡汤。
永嘉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不是故意的,再端一碗过来。”
麝烟在一旁手足无措,不知该去端鸡汤,还是先侍奉萧启琮更衣,又或者先把地板收拾了。
萧启琮看了她一眼,她会意,连忙跑去端鸡汤了,又有两个婢女进来清扫。
萧启琮挥退来为他更衣的婢女,只用帕子擦了擦手背上溅到的汤汁,而后来到床边坐下:“消气了吗?没消气继续砸,府里碗筷多得是。”
永嘉闷声躺下,扯过被子盖住了下巴。
这几日她甚少开口,萧启琮吃了闭门羹也不生气,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没过多久,麝烟就重新端了乌雌鸡汤过来,并对萧启琮道:“侯爷,柳小姐求见。”
萧启琮大概能猜出是为了什么,只嘱咐让麝烟好好照顾永嘉,就起身出了屋。
萧启琮的院子一向有亲卫把守,没有命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他直接去了前院的花厅。
柳月原本在花厅里喝茶,见他进来就站起了身:“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与我和离?”
萧启琮让人退下:“新岁之前,要么宣德帝退位,要么我们功亏一篑,我们当日就和离……不用。”
萧启琮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柳月捏着帕子给他擦肩膀的手。
柳月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两年来,她也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的模样,眸子里光泽早就磋磨没了。
她的目光依旧落在萧启琮残留着污渍的肩头上:“看来公主心情不太好。”可即便这样,萧启琮也能忍受。
萧启琮没说话。
柳月道:“我始终不觉得我比永嘉公主差到哪,可你为何宁愿每日都巴巴跑到北行宫,也不愿多看我一眼,我在你心中就这么不堪吗?”
萧启琮道:“我早就说过,不要对我抱有期待。”
柳月眼眶红了红,她曾想着日久见人心,只要萧启琮多看她几眼,一定能被她吸引。
可她没想到,这两年萧启琮的所有的目光都在永嘉身上,从未多看过她一眼。
她终于问出了心底那个压了两年多的问题:“如果没有永嘉,我们有可能吗?”
她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就输了,骄傲如她,坦荡如她,竟也生出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可她就是忍不住,在两年来的无声折磨里,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萧启琮眸色微沉:“不会,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她的人。”
“也包括你吗?”
萧启琮眯了眯眸,露出略有些疑惑的神色。
柳月苦笑道:“伤她最深的不就是侯爷吗?不然她为何想方设法堕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肯要。”
“回去歇着吧。”萧启琮最后看了柳月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他并非伤永嘉最深,他只是在竭尽所能保护永嘉,这京城就是个虎狼窝,他若不护着,永嘉早被剥皮拆骨了。
只是永嘉不肯信他,一直视他为豺狼罢了。
白日泼了萧启琮一身鸡汤,永嘉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可萧启琮到底没说什么,晚上还将她抱了出去。
永嘉倚在他怀里,轻声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见一个人。”
萧启琮来到会客厅,示意她噤声,而后抱着她从一旁绕进去,在屏风后坐下。
永嘉的心不由得悬了起来,害怕萧启琮又要做什么可怕的事。
等了没多久,就听到管家说话的声音:“您请进,侯爷有事要处理,一会就过来。”
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有劳。”
紧接着,永嘉就看到门外走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修长,着着一身深蓝色的袍子,面貌与她有几分相似。
永嘉当即紧绷起来,差点喊出声来,却被萧启琮捂住了嘴。
她只能抓住横在身前的手臂,紧紧盯着燕庞,两年过去,燕庞脸上褪去了稚气,只是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阴郁,人也瘦了许多。
她忍不住湿了眼眶,对萧启琮摇了摇头,像是在哀求。
萧启琮眸色沉了沉,心里的火气眼看要起来,却转眼间被手背上温热的泪水浇成了灰,他在永嘉耳边低声道:“我没想难为燕王,只是让你见一见他。”
永嘉这才放下心来,又转过身,隔着一层屏风去看燕庞,好像要把那人的模样刻在心里似的。
在屏风后待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启琮才抱起永嘉,要把她送回去。
永嘉依旧趴在他肩头,一直到走出去很远才肯收回目光。
在夜色中,萧启琮稳稳抱住她,声音也是一惯的平稳:“好好养身子,等你再好些,我就让你们相见。”
“不用了,”永嘉摸了摸已经有些弧度的小腹,“我不想让他知道。”
萧启琮心中很不爽,明明是他们的孩子,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可他不敢对永嘉发火,更不敢再逼迫永嘉。
第42章 弑君
自见过燕庞后, 永嘉情绪好了许多,又重新拿起针线,想要给燕庞绣个荷包。
萧启琮暗自松了口气, 又开始继续筹划朝中之事。
小年那日, 下朝后飘起了鹅毛大雪。萧启琮没带伞,也没把这点雪当回事,正要上马时却瞧见一名小厮抱着伞跑过去。
他回眸看去,身后正是准备去刑部当值的沈非。
小厮把伞递到沈非手中, 喘着粗气道:“夫人让送的, 说大人身子骨不行,别受了冻。夫人还包了饺子, 等大人晚上回去吃。”
周围一圈官员开始跟着起哄, 沈非抱了伞,不大好意思地训斥道:“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子?还不快去回禀夫人。”
哄笑声更大了, 不少人在一旁感慨他们真是夫妻情深。
沈非耳根红了红,一抬头恰好对上武陵侯的目光,对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而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
萧启琮跨上马背,突然觉得这雪落在身上很冷。
回了府,永嘉正坐在温暖如春的里屋, 隔着一道屏风去看外间打开的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