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傅知妤忍不住后怕,也不敢反驳太子的话,声如蚊蚋:“多谢皇兄。”
她脸色吓得都白了,傅绥之也不便再斥责,任由傅知妤讪讪地抽走手腕。
手心中忽然空落落的,傅绥之微微抿唇。
这只算作是一场小小的插曲,并未被四皇子放在心上,也没能注意到至此之后太子与小妹之间微妙的气氛。
菜式还未上齐,太子没动筷箸,旁人也不能先动。
宫人上前,帮傅知妤把衣袖用襻膊扎了起来,露出一截莹白小臂。
傅绥之淡淡扫了一眼。
珠环约素腕,这样纤柔的手臂,该配上精巧的臂钏才合宜。
最好是赤金打造,再嵌上各色宝石。
她在道观时夏天经常挽起衣袖贪一点凉风,到了禁内,哪怕屋里摆了冰也还留着这个习惯。母亲当然教过女子不能随意外露肌肤,但殿内两位皆是兄长,不算外人,也未有要避讳的意思。
傅绥之让人送一小份冰块来,四皇子不解其意:“是殿内不够凉快吗?”
待他看到太子的动作,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父皇总说我不如二哥心细。”
隔了两层布,冰块贴在额上时,也让傅知妤蹙起眉尖。
她接过布包,听见傅绥之开口问话:“皇后与你说了些什么,这样失态?”
傅知妤路上已经想好怎么说了,就说见到陛下太过激动忍不住想落泪之类的……没想到太子开门见山,完全没有给她编造谎话的机会。
四皇子见状打圆场:“你这么严肃作甚?她是你我的妹妹,又不是你平时审问的犯人,吓到人了怎么办?”
傅绥之瞥他一眼。
四皇子咂咂嘴,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好凶。
傅知妤回忆起在长生殿的场景,凭着记忆把皇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四皇子说道:“原来就因为这事,当初父皇要接你回来时候她就百般阻挠,还是二哥亲自去接了人,才把皇后那派的嘴给堵上了。”
傅知妤又忍不住偷偷看了眼太子。
难怪他亲自踏足那处小城镇。
“不是你的错,我会让人去料理的。”傅绥之执箸,“若是皇后再派人过来,你让人去东宫知会一声即可。”
宫人端上来樱桃煎,盛放在瓷白的碗盏中。
傅知妤盯着那份樱桃煎看得出神,脑中浮现出皇帝咳出血的一幕。
四皇子见她不动筷子,问道:“是不喜欢吃樱桃煎吗?妹妹要吃什么,让厨子重新做一份就是了。”
傅知妤摇了摇头,把看到皇帝吐血的一幕告诉他。
太子和四皇子的脸色微变。
四皇子往她那靠近些,几乎碰到了她衣裙边缘:“你再说一说,还看到了什么?”
“我也只是匆匆一瞥,看不真切。”傅知妤愈发谨慎,睁大杏眸,“四哥,是我说错话了吗?”
傅绥之一声“够了”,让四皇子越来越近的身形顿住。
“你平时用膳也这么多话吗?”傅绥之淡淡问他。
“我……”四皇子愣了愣,讷讷地端起碗坐回原位,“二哥教训的是。”
傅知妤借着饮茶时的动作,衣袖遮挡着的唇角微微上扬。
“陛下的病情迟迟不见好转,可能是旧伤所致。”
听到太子聊起正事,四皇子也一改方才眉飞色舞的表情,危襟正坐听他继续说下去。
“路上我便听说已致仕的蒋太医在京中开了个医馆,或许可以请他来禁内一探脉象。这么些年过去,禁内的医官们早已换过一批人,哪怕有从前的脉案在,也不如当时的旧人来得清楚。”
四皇子眼前一亮:“当真?”
“既然如此……二哥!让我去吧!”
傅绥之抬眼。
四皇子浑然不觉,还往他设得圈套里钻:“我去寻老太医!皇兄怎么不早说,只要能帮上忙,就是让我把天底下跑遍也行。”
傅绥之抿了口茶,欣然同意。
樱桃煎摆在面前,傅知妤一口都没动。
傅绥之目光从樱桃煎上扫过,让宫婢给她撤下去,四皇子不解其意,傅绥之解释道:“太过甜腻了,换一道清爽点的。”
吃饱喝足,太子留下仆从和四皇子商议,和傅知妤先行离开。
只有他们俩人,没有外人在,太子看起来放松许多,眸中也不全是冷凝寒意,稍稍透出些许兄长该有的和煦温情。
傅知妤还是忍不住问他:“为什么皇后要和我说那些话?”
傅绥之没有正面回答他:“阿妤见到皇后时候害怕吗?”
“有一点。”她想起皇后那张时刻在笑的脸,像木偶戏里浓妆艳抹又表情僵硬的偶人,她要是个五六岁的孩童,恐怕会吓得晚上做噩梦。
傅绥之抿唇:“皇后这样说话,是因为她害怕你。”
“怕我?”傅知妤诧异,“皇后是小君,整个禁内宫苑的事务都在她手下管,怎么会怕我?”
傅绥之神情淡然:“皇后膝下无子,手中权力虚无缥缈,不论谁继位她都只能做个名义上的太后,自然对任何人都心存忌惮。在她看来,你已经是东宫一派的人,”
傅知妤没想过原来禁内的风风雨雨,竟然是仅凭一面之缘就能引起的。她在殿外的时候还想着进去该摆什么表情,说话声量得不大不小,而对方已经将她视为敌人。
小女郎秀气的眉头拧起来,傅绥之轻哂:“有什么不好么?”
她脑中被各种没想过的事搅成浆糊样,“啊”了一声,茫然地抬头看他。
傅绥之颔首,示意她再往前方看。
不远处的匾额笼罩在清辉下,傅知妤小小地惊呼一声:“东宫?”
她的吃惊并不无道理。
回禁内至今,尚未明确地安排过给她的住处,然而偌大一个内宫总不会没有她住的地方,因此傅知妤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只是没想过太子会把她带到东宫来。
“阿妤若是进去,可就坐实了东宫一派的名头。”傅绥之抛出选择。
他叫人提前安排了两处居所,如果她拒绝,也有另一处打扫完毕的空置殿宇。
月色下的小女郎肤色白的透明,纤长眼睫微微颤动。
傅绥之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傅知妤仰起脸,眉眼弯弯,反问他:“不论发生什么,皇兄都会帮我的吧?”
凤目墨色清寒,对上小女郎澄澈明亮、带着几分希冀的眸子,傅绥之微微眯眼。
被她注视着的时候,他无波的眼眸终于如石子掷湖,泛起一圈涟漪。
只是短短一刹,太子便平定自己的心绪,淡然应下了对她的允诺。
作者有话说:
哥哥的黑化进度【1%】:四皇子离妹妹太近了,好烦人哦,找个理由把他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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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一哈相关剧情
①女主身份有疑云,男主已经注意到了
②现在还是纯纯兄妹情(男主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哥哥这么聪明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变质了QvQ
第4章
翌日,傅知妤卯时过半才堪堪醒来,东宫的女使柔声问她昨夜是否安眠。
傅知妤擦脸的手微微一顿。
太子的允诺似乎不如她想的有用,傅知妤做了一宿光怪陆离的梦境,时而是咳血的皇帝,时而是下颌如偶人张张合合的皇后,还有……还有太子。
即使在梦中,熏香气息也若有若无地环绕着她。
女使见她不答,也识趣地不再问,而是为她圆了理由:“殿下劳累一天,歇息不好也是正常,今夜奴婢为您点一把安神香吧。”
东宫的宫人们井然有序,为自己手头的事务来回奔走,却不见丝毫凌乱,遇到傅知妤时都停下脚步,默默向她蹲了一礼。
女使见她走路姿势有些僵硬,低声问道:“殿下是不是腿脚不舒服?”
傅知妤诧异:“咦?这也能知道吗?”
“奴婢看您从晨起时就常常按腿,猜出来的。”女使掩唇轻笑,“奴婢知道太医丞有位侍童,精通按摩之术,宫里好多娘娘有个头疼腿疼的都爱找他来按。”
她伸手叫来一个小黄门,遣人去把她口中的那位侍童请来。
小黄门个头不高跑得却快,一溜烟就窜出去了。
傅知妤坐在凉亭里,百般无聊地给喂鱼投食,直到手上一整块都被她喂完了,那小黄门才喘着气跑回来。
女使埋怨他:“怎么去了这么久?都够从太医丞打三四个来回了!”她向小黄门身后望去:“让你去请的人呢?”
小黄门拍着胸口顺气,好一会儿才能正常说话:“殿下恕罪,奴婢早就到太医丞了,结果门口没人应承,奴婢也不敢乱跑,就等了会儿,谁知道怎么叫喊都无人搭理。好不容易等到个出门送药的侍童,却说人都被叫去长生殿,殿下要找的那个也被一块儿带走侍奉笔墨去了。”
“全都去长生殿了?”女使问道。
小黄门点头:“奴婢说的都是真话,都是那个送药的侍童告诉我的。”
傅知妤听完他们的对话,心中隐隐有个不太好的猜测。
长生殿。
自清晨起,殿内就没消停过。
实际上半夜里大太监就察觉出一些不对劲,他陪伴皇帝多年,病后更是日日侍奉,除了医官就只剩他对皇帝的病情最为了解。
他悄悄压下消息,只让自个的干儿子冯忠去告知太子,含义不言而喻。
傅绥之听闻后,未曾对他扰人清梦的行为做出什么怪罪,平静地披衣起身,只在出门时往傅知妤所住的方向瞥了一眼。
方瑞心领神会:“自不会让人扰了公主好眠。”
皇帝气若游丝,胸口起伏微弱,看起来像是只有出得气没有进得气。
大太监伴在皇帝床榻旁,屡屡想催促医官,又怕出声会影响他们探脉的结果。
良久之后,医官们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先取片老参来,让陛下在舌根处含服试一试。”
禁内不缺珍材奇宝,众人听到这话却都愣了一下,心知肚明这是存心要吊着一口气,拖到人都来了才行。
“干爹莫急,四殿下已经去请蒋大人了。”冯忠凑上前提醒。
“哪个蒋大人?”
“干爹糊涂了,是从前伴陛下出征的那位,蒋宏远蒋太医,已经致仕好几年了。”
大太监想起来了,问他:“是谁的意思?”
冯忠一愣:“说是太子授意。”
大太监沉吟半晌,冯忠趁机说道:“干爹累了,要不先去歇会儿吧,若是有什么情况儿子立马来通知您。”
大太监没有否认,他操劳到现在,年岁上去了身子也熬不住,顺着冯忠的意思坐下。
冯忠给他倒上茶,眼巴巴等着大太监眯着眼小憩过去,待他呼吸慢慢匀了,伸手在鼻息下晃了晃,大太监毫无反应。冯忠蹑手蹑脚地揭开外层衣衫,将他的腰牌偷偷取下来。
他看着手上的腰牌,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经年累月被人这么摩挲着,边边角角早已被摸得光滑润泽,字迹都有些模糊。
这块腰牌曾经是禁内权势的象征,冯忠垂涎已久。
然而禁中权势更迭只是一刹那的事,他跟在干爹身边,自然也对皇帝的身体情况有些了解。
自古以来,新帝登基,旧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与其等着新帝施舍开恩,在禁中苟延残喘,索性富贵险中求,早些投诚博个好出路。
日光照在人身上热得发烫,冯忠心潮澎湃,连里衣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的黏腻都不察觉,满心满眼要去求自己的远大前程。
他手里紧紧攥着木片,力道大的指尖都发白了。
博得太子殿下允准入内,冯忠大着胆子,战战兢兢抬眼。
那一双冷如寒潭的眸子,一瞬间就叫他如坠冰窟。
冯忠的笑容僵在脸上。
东宫的人处理这些事得心应手,顷刻间就堵了嘴将人拖走,几番轻微的响动后便再无声息。
“殿下是看在大太监报信的份上,才替他清理门户吗?”方瑞问。
傅绥之轻哂:“他既得了权势,便不该贪求人的真心,以至于被虚无缥缈的东西迷了眼。”
方瑞似懂非懂,又不好再打扰太子处理公务,自觉地退去门口。
他在门口蹲着发了会儿呆,遥遥望见一抹纤细身影由远到近。
巨大的冰鉴摆在殿内角落,伴随门轻轻启开的声音,空气浮动,吹散了乳白水雾,逐渐露出太子清晰的面容,清隽俊秀。
室内没有焚香,傅知妤却觉得太子身上的清淡香气充斥整个殿内,在她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就将她包围。
他敛眉,正要质问方瑞怎么随意放了人进来,在抬眼看清来人时,话语凝滞在唇边。
傅知妤将他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得后退半步:“我……我是不是不应该进来,打扰到皇兄了……”
傅绥之喊了声方瑞。
方瑞不敢探头,声音从门缝里传过来:“是您说小公主不算外人,奴婢就没拦她。”
傅绥之一怔。
傅知妤也愣了下,见傅绥之默认了这个说法,微微扬起唇角,娇靥如花。
她轻手轻脚走进来。
太子在处理公务,无暇理会她。
傅知妤稍稍平定心神,衣角因为紧张被揉得皱巴巴,她又默默将它们抚平。
她方才在长生殿见到了神情焦虑的医官们,隔着一段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能从动作上看出争论得十分激烈。
她下意识觉得,要在太子身边才能有一丝安全感。
偏偏见到太子的时候,傅知妤原来想问的问题都说不出口,只能坐在一边,看冰鉴的外壁凝出一颗颗小水珠,积少成多,汇成细细的水流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