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知妤和沈贻也没什么父女情, 知道了身世也不愿意改口,一口一个舅舅, 就算让人来了大约也说不动她。
他敛眉沉思,正在投入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些嘈杂声,将他唤回神。
这座宅邸算是傅知妤住处周围最好的一处了,但面积受限,外面有什么动静,书房还是能听到一些。
傅知妤分辨出绒绒的声音, 也顾不得追问傅绥之在打什么主意, 提起裙裾出去看看情况。
见到她来,几个仆从松了口气, 纷纷散开, 露出门口的两个身影。
绒绒抱着昱哥儿不撒手, 小小一个糯米团子挂在他腿上, 见到娘亲过来立即开始嚎啕大哭。
昱哥儿脸色发窘,像是怕绒绒被责骂,抢先一步开口:“是我不好,您别怪绒绒。”
傅知妤轻轻摇头:“这是怎么回事?”
绒绒抽噎着,断断续续讲话,再加上昱哥儿和仆从的补充,才勉强拼凑出缘由。
临近过年,学堂也松泛了许多,昱哥儿知道绒绒在隔壁宅子里,有点好奇。他探头探脑的,正被在门口玩的绒绒瞧见,她很久没有跟昱哥儿一起玩了,想喊他进来。
但仆从得过方瑞的命令,谁都不准放进来,绒绒不把昱哥儿当外人,执意要让他来。
只是刚闹腾几下,就被书房里的人听见了。
傅知妤有些无奈,蹲下.身,揉了揉绒绒的头顶。
绒绒还是死死抱着昱哥儿的腿,躲到他身后,只露出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为什么昱哥儿不能进来?”
她不知道傅绥之的身份,只以为他是追求自己的娘亲,所以愿意处处哄着她。
绒绒眨眨眼,视线往上飘忽,突然说道:“叔叔是不是怕昱哥儿抢走娘亲?他不会的!”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傅知妤的手僵在半空中。
“胡说八道。”身后传来傅绥之的咳嗽声,明显也是被绒绒的奇思妙想惊到了。
傅绥之瞥了眼傅知妤,像是刻意说给她听,低声解释:“我跟一个半大小子较什么劲。”
昱哥儿没想到惊动了宅子的主人,傅绥之在马上的身姿令他印象深刻。正主已出现,昱哥儿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傅绥之这才把视线挪到昱哥儿身上。他记得这小子,亲卫说傅知妤租住的那户人家有个儿子,他不住这的时候,那小子天天来学武。
昱哥儿被他打量的目光压得喘不过气,但绒绒还抱着他腿不放,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看了回去。
他以为对方会很不高兴地斥责他,毕竟在人家家门口,昱哥儿知道面前的贵人是看在沈娘子的份上,才愿意善待附近的邻居。
对于他的举动,傅绥之诧异一瞬。
随后,压得昱哥儿喘不过气的那股压迫感消失了。
他随和地挥了挥手,示意周围人不用那么拘束,转头向仆从和亲卫们吩咐:“如果是绒绒要好的玩伴,放他进来也无妨。”
仆从连连称是。
绒绒睁大眼睛,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
傅绥之脸色微微一僵,望着傅知妤欲言又止。
傅绥之松口了,傅知妤也没插话。这本就是小孩子之间一场无厘头的闹剧,既然已经解决了,她拍拍绒绒的头安慰几句,便不打扰他们之间的玩闹。
傅绥之紧跟其后。
回了书房,傅绥之没有回到书案前,而是停在傅知妤身边,眸中有几分探究:“你是不是有话想说?绒绒的话我不会当真,童言无忌,别往心里去。”
“她那些话,是不是你平时老在她面前提,才让绒绒学会了?”傅知妤蹙眉。
傅绥之一时语塞,他只在赵如璋频频来访之后有点吃醋,没想到随口几句话就被绒绒听进去了,还在傅知妤面前加工了一番,说出那些话。
他被傅知妤嫌弃,却不觉得生气难受,反而有点甘之如饴的意思在。
很像是妻子指责丈夫又宠坏孩子,傅绥之光是想想就开始飘飘然了:“毕竟是咱们俩的女儿,比平常孩子聪慧些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凑上前去,宽阔肩背遮挡住大半光线。
傅知妤下意识侧过头,往门外望去。
“没人进来。”
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傅知妤双颊发烫,岔开话题道:“你也看出来绒绒是装哭了?”
“当然。”傅绥之眉头微蹙。他怎么会看不出,绒绒就眼角挂着几滴泪,脸上连道泪痕都没有,估计眼泪还是硬挤出来的,也就仆从他们一听哭声就害怕,不会仔细去看,却骗不过傅知妤和傅绥之。
在傅知妤开口前,他先一步认错:“是我宠得太过了。”
他发誓下次再见绒绒一定好好教育她,傅知妤才堪堪住口。
“绒绒和隔壁那小子未免关系太好。”傅绥之的语气酸溜溜的。
“绒绒是昱哥儿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关系自然不一般。”傅知妤随口答道,整理纸张的手忽然一顿,话语间染上几分促狭,“在担心什么?”
傅绥之哼了声:“我担心什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就习惯彼此,反而不容易生出情意。”他为自己的结论找了例子,“长平郡主和傅楷之就是例子,还是傅楷之先动心,追了许久才让长平郡主松口。”
他嘴上逞强,眉尖拧出的“川”字还是暴露无遗。
“……算了,有点后悔允他进来了。”傅绥之叹气。
傅知妤唇边不自觉漾开一抹笑意,连她自己也未曾发觉,日光为她的脸庞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傅绥之怔了怔。
这段时日以来,他已经有些理解傅知妤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回去了。甚至他自己都有些贪恋与傅知妤共处的午后时光,尤其像今日这般,为了绒绒的事小小地拌嘴,哪怕他主动退让,也没有半分怨言,看起来很像是寻常夫妻相处的模样。
寻常夫妻……这四个字反复被他默念着。
傅绥之也想过,最后又庆幸自己才是手握大权的人。平凡的小夫妻固然很好,但他要做的还有许多,至少他能为傅知妤遮风挡雨,如果她愿意,可以一辈子被他庇护。
“如果你我是青梅竹马……”他忽然提出了假设,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我肯定不会像傅楷之那样呆头呆脑的。”
“你……你胡说什么?”傅知妤险些咬了舌尖,眨着一双懵懂杏眸。
傅绥之环住她的腰身:“我随便想想。”
整个人被清淡的熏香气味笼罩,傅知妤的指尖按在他的胸口,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推开他。
天子从书房出来时候面色甚悦,方瑞松了口气,知道方才的事并没有对两人产生什么影响,说不定还促进了感情发展。
他跟在天子身后。
傅绥之心情畅快,但傅知妤不肯松口,到底还是要费别的心思。
方瑞觑着天子的脸色变来变去,虽然算不上郁色,总归也是有烦心事的意思。
“阿妤吃软不吃硬,那为什么之前我穿得单薄,她却看着我挨冻受冷,也不愿意放我进来?”傅绥之突然发问。
方瑞措手不及,差点下意识把心里话讲出来了。还好在禁内多年的经验,硬是咽了回去,斟酌再三,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公主那会儿可能……还没消气?”
他惯会察言观色,见傅绥之意有所指,立即询问道:“要不,陛下现在再试上一试?”
傅绥之还记得之前在门口吹冷风的感觉,也比不上傅知妤冷淡拒绝来得心寒。
方瑞的话让他有些微心动,思忖半晌,还是决定以后再说。
·
许多外出的人回来与亲人团聚,越县这么个小地方也显得热闹了许多。
傅知妤独自在街上走着,回忆着丁娘子拜托她帮忙带的东西有没有漏买,顺便找找绒绒喜欢吃的糖有没有出摊。
她小心地避开周围人群,还是在一个巷口出,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
对方似乎就是冲她来的,只是暗中保护她的亲卫动作更快,在冲撞到傅知妤之前,已经先一步把她拉开按在地上。
这一场小风波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亲卫被叮嘱过——公主不喜欢引人注目。但对方明晃晃地在街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傅知妤惊魂未定,后退了一步。
面前的人是个女郎,身形纤瘦,挣扎间鬓发松散,衣裙也粘上了许多尘土。
“你先松开她。”傅知妤说道。
亲卫慢慢收了力,还是谨慎地盯着来人。
对方挣脱桎梏,立即扑上前拽住傅知妤的裙角。
她抬起脸的瞬间,傅知妤愕然地睁大双眸:“怎么是你?”
作者有话说:
做核酸让我被迫调整作息……QAQ十月应该可以正文完结啦,傅狗追妻成功倒计时
还可以小剧透一下,傅狗理想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亲密无间,分分钟捅破窗户纸
实际上if线的傅狗(竹马版):为第二天的表白能否成功担忧到辗转反侧焦虑失眠
第76章
年关将至, 乞儿冲到街上纠缠乞讨的事情不算罕见,但若是把乞儿换成女郎,就让人忍不住驻足围观。
周遭人群逐渐变多, 人们好奇的眼神令傅知妤如芒刺在背。
舒五娘眼角蓄泪, 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傅知妤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直觉告诉她,舒五娘恐怕另有隐情。
正如傅绥之当时认为的她一个弱女子在外很难活下来,舒五娘也是闺秀出身, 又怎么能活到现在。
她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询问, 亲卫挡在她面前,将舒五娘带走了。
见没什么乐子可看, 女郎身边的护卫似乎还不大好惹的样子, 看热闹的人们也自顾自散开。
傅知妤这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在街上, 周围都是人,如果舒五娘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事态只会变得更棘手。
……还好亲卫的动作够快。
这么想着,傅知妤突然心头一跳——她什么时候像傅绥之那样考虑事情了!
如果傅绥之在场,一定是马上让人把舒五娘捂嘴带走,不留下任何话柄,随后再慢慢盘问。
她刚才竟然也是这样想的。
傅知妤摇摇头, 试图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甩出去。
亲卫误会了她的意思, 安抚道:“她知道您的身份,事关陛下和您的安危, 不能随意放她走。不过暂时不会伤到她, 会有人接手的。”
傅知妤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了, 她现在心乱如麻, 很怕舒五娘会把事情说出去,又觉得她现在十分落魄狼狈,心生不忍。
既然亲卫已经现身,也没有再躲着的道理,帮忙接过傅知妤手中的东西,送她回家。
她想事想得太出神,以至于丁娘子出现时候都没发觉。
丁娘子一开口,傅知妤被吓了一跳。丁娘子也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捂着心口连连惊讶:“早知道你想得那么入神,就不喊你了。”
傅知妤抿唇,尽力舒展眉眼:“是我没注意。”
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转过身去,就看到绒绒踩着凳子,悄悄伸手去够桌上放着点心的油纸包。
交谈声一停,绒绒眼珠子转了转,与两人对个正着,心虚地把手缩回去,睁着一双大眼,露出无辜的表情。
丁娘子愣了愣,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赶在傅知妤生气前,绒绒跳下板凳,一溜烟跑了出去。
“贺公子在的时候她乖巧得不行,一走就原形毕露。”丁娘子笑道,眼神不住地往傅知妤脸上瞥,“最近贺公子来得少啊,好像也没怎么来看你。”
“他最近事情很多,空闲时间都拿去教绒绒念书了,我怎么好意思再打扰他。”傅知妤轻轻叹气。
自从赵如璋和她袒露心迹之后,愈发忙得脚不沾地,想想都知道是傅绥之公报私仇。她问起来的时候,傅绥之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解释说钦差大臣都是很忙的,他不便暴露身份,只能全权委托赵如璋。
说话时候的表情,和方才绒绒偷点心失败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傅知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概就是父女血缘的相似之处,短短相处两个月,神态学了个十足十。
“你刚才在想些什么?魂不守舍的。”丁娘子问道,“和你以前的神情不一样,不像是为情所伤。”
傅知妤双颊一红:“什么为情所伤?”
丁娘子与她熟络了,时常也会开开玩笑:“有时候你从隔壁回来的表情,和现在的就很不一样。”
“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故人。”傅知妤斟酌用词。
“这么巧。”丁娘子诧异,“不会也是哪位王公贵族吧?”
“算不上吧。”傅知妤有些苦恼,舒娘子也算是士族闺秀出身,但现在落魄的模样实在是不便描述,只好先否认了,“也不熟,只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
“突然出现那也不是什么好事。”丁娘子的回答令她意外,“尤其是快过年了,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就爱趁这时候攀亲,就是认准了大过年的大家都想图个喜气。”
原来是误以为来攀亲戚的。
傅知妤松了口气,差点以为被丁娘子猜到了。但她前半截说得话,跟傅知妤内心所想差不多。
之前都没个声儿,突然出现,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回忆起舒五娘差点在后苑把她身份捅出来的事,傅知妤就觉得后怕。
或许是这些事太费心神,傅知妤只是想暂时休息一会儿,一转眼就睡着了。
眼前白雾消散,露出熟悉的景色。
朱色廊柱,流光溢彩的琉璃瓦,还有大片盛放的榴花,无一不在提醒,她回到了披香殿。
傅知妤怔了片刻,手腕被人握住。
她转过头,直直撞入一双黑沉凤眸中,眉眼间满是郁色。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阿妤,你要去哪?”傅绥之启唇问道。
傅知妤张了张唇,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傅绥之的神色愈发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