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清殿内的场景,脸色煞白,气血上涌,指着魏轲说不出话来,摇摇晃晃地晕了过去。
“娘娘昏过去了!”
“快去请太医!”
殿内一团混杂,血腥气充斥在每个角落。
闻讯赶来的医官们见到殿内景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太后只是受到惊吓才晕厥过去,并无大碍,魏轲却没那么幸运。
他被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身下都是血。医官们小心翼翼地揭开被|干涸血迹黏在身上的布料,看到魏轲的伤处,纷纷别开视线。
被拦在外面的魏氏女郎们逮着个出来换水的小黄门,焦急询问:“娘娘如何?兄长如何?”
她们看到那盆脏污血水,猛地缩回手。
小黄门低着头穿过人群,一言不发。
正在女郎们窃窃私语的时候,太后身边的女使忽然出现,她神情严肃,狠狠剜了她们一眼:“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准传出去!”
·
荷月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昏迷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吓得她马上坐起来,却被一双手按回床上。
“殿下……”她慌乱地回握住傅知妤的手,仔细打量了一遍,所幸公主衣着得体,鬓发也好端端地梳着,露出的皮肤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是奴婢失职,殿下怎么罚奴婢都认了。”荷月说道,“让殿下身陷险境,奴婢万死难辞其咎……”
傅知妤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
太医丞一般不给宫人看病,但荷月是皇帝的人抬过来的,他们心下疑惑却也不敢违抗皇帝的意思,诊下来发现没有伤及身体,只要等她醒来就行。
傅楷之没有赴宴,下值回宫就从自个宫里的内侍口中得知这事,立即来找傅知妤,从头到脚确认了一遍她没事才安下心。
荷月颤声将所见之事原样复述了一遍,听到她被迷药掩住口鼻,傅楷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若是魏轲想对傅知妤做些什么,以他们力气大小差异,傅知妤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届时只能自认倒霉被赐婚给魏轲。
闻言傅知妤也脸色发白后怕起来。
“那之后呢?”傅楷之问道,“魏轲没有得逞,必然也有其他人出手了。”
但是他却没从内侍口中听到第四个人的存在。
傅知妤却犹豫起来。
听傅绥之的意思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来过,连两人回去的时间都要岔开。
“我不知道……”傅知妤声如蚊蚋。
她不愿意说,傅楷之也不追问。
傅知妤抱膝坐在一边,眼眶微红,神情怅然。
傅楷之派出去打听的人来回禀了,说太后那现在一团乱,太后气急攻心晕过去。
提起魏轲的惨状,内侍顾忌有公主在侧,只说魏轲被人打了一顿,伤得不轻,并未当着傅知妤的面直说他伤到了哪里。
傅知妤知道是傅绥之让人干的。
除了皇帝,还有谁能随便对太后宫里的人下手。
内侍附在傅楷之耳边悄声说了些话,傅楷之脸色变了又变,唇角不禁上扬,又强行压下去:“罪有应得。”
傅知妤抬眼,他又意识到这话不能乱说,咳了几声:“你放心,这事哥哥一定帮你追究下去,就算魏家是太后的母家,也不可能一手遮天的。”
夜色渐深,傅楷之不便多留,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走远之后,傅楷之向内侍确认了一遍魏轲的现状。
“太医丞得来的消息,千真万确,说就算腿好了以后走路也得带点跛,而且魏公子那处受了伤,恐怕后半辈子是子孙无望了……”
傅楷之想了想,忽然问他:“那你见到长平郡主了没?”
内侍诧异四殿下为什么突然问起长平郡主,转念一想兴许是因为郡主也算魏家人,摇头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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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魏家的事在朝堂掀起风波。
虽然魏轲只是魏家旁支子侄,却是整个魏家一起被牵连其中。
冕旒挡住傅绥之的面容,魏尚书也能感觉到皇帝从他脸上扫过的视线,脖颈上仿佛架了冰冷的刀锋,背后冷汗浸透了中衣。
太后只说要想个法子让解决掉禁中的隐患,没想到用了这样大胆的手法。
消息传到他耳中时,眼前一黑,险些也栽过去。
傅绥之一言不发,把玩着手中的锦盒,淡然地看着下首朝臣们为此事激烈辩驳。
如今朝中已经不是士族们的一言堂,傅绥之安插|进去的人只需轻轻挑拨,就能激起他们的矛盾。
魏尚书惴惴猜测皇帝的想法,终于意识到新帝的手段非先帝可比,只得忍痛带着小辈们摘帽请罪,认下教子无方的过错,致仕以求宽恕。
“虽然魏轲非你所出,但族中子侄出了这样的丑事,也算是家风不正,确实是魏卿教育无方。朕准了。”
傅绥之轻飘飘一句话,魏谵目瞪口呆。
致仕算得上是一种威胁,从前顶多是皇帝发火,罚俸反思一阵子,等消气了自然就能回去上任。
而傅绥之并不吃他这套,直接允了他的请求。
魏家小辈们面面相觑,不懂自己如何就被免官罢任。
刹那间,朝臣们一片寂静,无数道眼神投向魏谵,如芒刺在背,令人难堪。
魏谵忍气吞声,他还有女儿位居太后之位,眼下忍耐一时,将来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他从身边走过时,沈贻微垂着头,佯装没感觉到魏谵剜他的眼神,恭谦施礼。
傅楷之忍耐到散朝才快步追上去。
傅绥之像是早料到他会过来,步舆走得并不快,傅楷之喊住他时才堪堪停下。
“如果你是要为魏家求情,大可不必。”傅绥之语气冷淡,“若是为你那个相好,看在你的面子上,且魏轲和她不是一房所出,没有褫夺封号已经是网开一面。”
傅楷之被言中心事,脸一红:“多谢……多谢陛下。”
他注意到傅绥之手中的锦盒,朝会时就一直拿在手中,只是当时距离远看不清楚,现在傅楷之看的明明白白,锦盒的图样描着花鸟鱼卉,都是女子常用的装饰。
第一次见到皇兄对女子之物如此重视,难道不日就要迎来中宫之主了?
傅楷之只是腹诽,不敢直接问。
他路上早已打好腹稿,意欲询问昨日拦下魏轲、还有将魏家丑事传出去的人是不是皇帝。
但看到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时,傅楷之在肚子里来回滚了几遍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能从内侍口中隐身而退的第四人,除了傅绥之,没有其他人做得到。
见傅楷之没有其他话要说,傅绥之也懒得多问。
傅楷之立在原地,开始细想最近有没有听说皇兄对哪个女子有意,左思右想都找不到人选。直到内侍开口询问,他才回过神来,往自己的住处去。
步舆没有直接回文华殿,而是拐了个弯,往太后寝殿处去。
太后受惊晕倒,再加上魏轲的惨状着实吓到了宫人们,傅绥之经过之处,宫人们战战兢兢行礼,连呼吸声都尽量放轻。
殿内熏着檀香,从浓重的熏香气息中,可以隐约闻到一丝苦涩的药味。
“明面上是虔心向佛,太后做出的事却与佛祖之意背道而驰。”傅绥之语带讥诮。
太后醒转不久,刚从女使口中得知魏轲的事,正在气头上。
傅绥之颔首示意,方瑞将记录朝堂事的折子递给女使,再由女使交付给太后。
她正头疼目眩,只是匆匆扫了眼内容,气得直接将折子掷在地上。
“你这是卸磨杀驴!”太后声音颤抖,“当年你还是太子的时候,魏家是如何待你的?!现在你却为了一个……”话说到一半,太后忽然露出个奇异的笑,“你可知道你那妹妹的来历?”
太后像是抓住了救命浮木,急不可待:“你父亲口口声声要接那贱种回来,却不知道她早就死在外面了,现在禁内的那个冒牌货,还不知道是谁所出,我不过是为了帮你父皇肃清宫闱!你拿她当宝贝,混淆天家血脉,来日有什么颜面面对你父皇!”
她期待地等着傅绥之脸色大变,谁知他面上甚至毫无波澜。
太后骇然,心底逐渐升起不妙的猜想。
“你……你早就知道?”
“不早,拜太后所赐,刚刚才得知。”傅绥之缓缓转动玉韘,眸中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弭殆尽,“太后究竟是要肃清宫闱,还是毁尸灭迹,恐怕只有您知道。”
太后脸色煞白,指着他说不出话。
傅绥之冷冷瞥她一眼:“太后身子调理好就尽早启程去香山吧,舟车劳顿,今后无事也不必回京了。”话音落下,他离开殿内,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叱骂声。
簌簌而落的花瓣堆叠在阶下,粉的白的混成一团,莫名地让他想起那日傅知妤的双靥,也是这样白里透红。
胸口升起微妙的不适感,傅绥之蹙眉,伸手却在胸口摸到一个硬物。
他微微一怔,想起来进殿前,锦盒被他收纳在胸前暗袋里。
隔着衣物面料,隐隐发烫。
作者有话说:
晚安-3-
第10章
锦盒连着带了几日都没送出去。
方瑞虽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见陛下如此珍重的模样,也不敢掉以轻心。
晨起更衣时,系上玉佩,方瑞便奉上锦盒,看着陛下将它纳入怀中,即使批改公文时,锦盒也放置在随手可得的地方。
·
清晨一场阵雨带走了暑热,后苑的花被打落不少,铺洒在青砖上却无人去拾。
有女郎的丝履踩过,沾染上花汁的清香。
傅知妤眼覆黑绸,摸索着往前走,耳边环绕着宫婢们的嬉笑声,抓了几次都扑空。
她顿时有些后悔,怎么择了后苑玩捉迷藏,地方大,树丛也多,实在太适合藏人。她循声过去,有次都摸到衣角了,又被人轻飘飘地躲过去。
一旦被勾起小女孩心性,傅知妤就誓要争个胜负出来。
她听得周围略显纷乱的脚步声,想着一定是她快找到宫婢们藏身的地方了,在听到远处有人的交谈声后,虚空摸索着往前去。
这回她抓住了对方的衣角,又怕人耍赖,喊着“别跑”就扑了上去——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宫婢们笑着认输讨饶的声音,而是一番沉寂。
“我抓到人了呀。”傅知妤抓着人不松手,指腹蹭到衣袖上的花纹,不由得愣了愣。
宫婢们都是素色衣衫,哪里穿得上这样触感柔软舒适的衣料。
她慢慢松开手,耳边传来无奈的轻叹声。
对方只是轻轻一抽就解开了黑绸系带,在日光将她眼睛灼出泪花前,用掌心代替绸带覆在她眼前。
小女郎眨了眨眼,睫毛轻扫过掌心肌肤,带来微微的痒意。
“……今天先到此为止,改日再议。”傅绥之话语一顿。
水部郎中尴尬地撞见这一幕,已经头低得不能再低。
等傅知妤慢慢适应光线,只看到他堪称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看向傅绥之身上的常服,问道:“皇兄今日不坐朝吗?”
“三日一坐朝。”傅绥之放开手,颇有些不舍掌心所感应的柔滑肌理,“倒是阿妤,一连几日不见人影,反倒比朝臣们还忙碌。”
傅知妤这几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边觉得自己误会了皇兄,一边又心怀芥蒂。毕竟那次距离实在太近,她连洗沐都不肯让宫女在旁看着,更不用说让郎君接触如此私密的事物。
只是傅绥之问起来的时候,诚恳又坦然,像当作一件寻常小事,并不把它放在心上,显得傅知妤斤斤计较起来。
所幸傅绥之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调侃几句,从怀中摸出带了多日的锦盒。
“家宴那日,阿妤把东西落下了。”他说道。
傅知妤茫然地打开盒子,一只珍珠耳坠静置在锦缎之上。
她唰一下盖上盒子,环顾四周,才觉宫婢们早已退远,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第三人听到。
发觉自己少了只耳坠时,傅知妤也焦急过。这是沈修媛留给她的东西,耳坠这样的私物,丢了一对还好,丢了单只若是被人捡到就很难说清楚。而那日的宫殿又不是她可以随意进去的,只能在外围浅浅寻了一圈,沮丧而回。
锦盒表面仿佛还带着属于傅绥之的余温。
他只字未提其他事,好像只是单纯来还个耳坠的。
傅知妤还在纠结不定,傅绥之已经淡然地问起方才的事。
“……在捉迷藏。”她声音很小。
十六岁的女郎还玩这个,说出去确实不太稳重,这个年龄的女郎都应该在和母亲学掌中馈了。她只是看到宫婢在玩,忍不住也想加入其中。
她以为傅绥之会奚落几句,他却并未再说,而是拂去傅知妤额上因为玩乐晒出的薄汗,温和叮嘱:“玩归玩,不要做蒙着眼睛的人了,要是崴了脚过几日的放生会就去不了了。”
“什么放生会……?”傅知妤睁大杏眸。
“五月初五金明池,回头我让人把帖子送去你那。”傅绥之淡淡道,“才出过事,离魏家的人远一点。”
杏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傅知妤用力点头,高兴之余又忽然停顿了一下,有些忸怩地开口:“耳坠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谢谢皇兄。”她又想了想,补充道:“还有之前的话本……”虽然方瑞没有说是谁,但他是傅绥之身边人,必然也是他授意才做。
记性还不错。
傅绥之内心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傅知妤撩起耳边发丝,摸索着耳洞,想将耳坠戴上去。
傅绥之的指尖比她更快一步触及耳洞。
她动作微微一滞,傅绥之已经取过盒子里的耳坠,仔细地将耳钩穿过间隙。
耳后朱砂痣鲜红一点,缀在莹白的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