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一条下坡路,祝星澜担心他会摔着,小跑起来去追他,喊道:“江浥尘!快停下来!”
骑马容易下马难。
江浥尘一头撞在围墙上才停下来,车龙头抵在他盆骨上,疼得他嗷的一声。
祝星澜追上了他:“你没事吧?”
“没事。”江浥尘捂着盆骨位置,感觉在她面前又丢脸丢大了,“这破自行车怎么这么难骑。”
祝星澜噗嗤地乐出了声,背着手像是训诫学生的班主任,仰起下巴,些许得意:“我就说吧,我来骑车,你坐后面。”
“你来你来。”他像个有脾气的小孩子,再次一脚跨上车,坐在后座上,“我看你怎么骑!”
祝星澜握稳了车把手,左脚先蹬了两步,让自行车滑行起来,然后再从横杠上跨过右脚,骑了上去。
自行车跑得很稳。
江浥尘满脸不可置信,探出脑袋说:“厉害,这种骑车方式,我只在电视剧里面看过诶。”
“怎么样?我骑得稳吧?”迎着初升的太阳,祝星澜笑得一脸开怀。
“太稳了!”
来到下坡路,只是轻轻一蹬,自行车便溜得顺畅,在小路上肆意滑行,路过草木繁茂,辗过树林阴翳,夏蝉为他们奏曲,清风为他们朗逸,枝叶翩然,万物缱绻。
心中升起许久未有的畅快感,竟能让往日的阴郁暂时烟消云散。
江浥尘的脸上粲然如光,闭眼微微向后仰,张开了双臂,风鼓起了他外面的白色衬衣,如同一只即将起飞的鸟,舒展惬意。
祝星澜回头看了一眼,笑意融融,泛至好看的眉梢。
约摸骑了十多分钟,自行车驶入了镇中心。这里比祝星澜住的那一片热闹多了,正值赶集的时间,道路两边占满了摆摊的小贩,鸡鸭鱼鹅和各类蔬菜,应有尽有,市井烟火气息十足。
祝星澜在人群里穿梭,在镇上唯一一家百货商场前停下。
江浥尘跨步下车,走到商场门口抬起头,正上方的烫金大字已经失去了光泽,在风吹日晒下,泛黑的印记像是未干的墨迹,在大字下方拖出长长的尾痕。
进了商场,冷气开得很足。门口的大妈看着长得俊秀的江浥尘,热情迎上去,嗓门极大,又尖又亮,说:“帅哥,相亲吗?我这里有很多优质单身姑娘哩。”
江浥尘目瞪口呆,被热情的大妈惊讶得拔不动腿似的。见状,大妈将红底金字的小卡片递上去,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自己才刚成年啊。
幸好祝星澜出言帮他拒绝,然后推着他的后背朝里面的超市走去,边走边笑,打趣说:“还不走,你真要去相亲啊?”
一抹薄红爬上他的脸颊,眉目间浮现出几分羞涩,他辩驳道:“才不是!我刚才只是在想怎么拒绝她!”
扭头一看,大妈还不死心地跟在后面。江浥尘反手拉住祝星澜的手腕,在各个柜台的过道间快步前行。
丫的,阴魂不散,找他干嘛,找周澄野去啊,他才需要呢。
“超市在那边!”祝星澜指着右前方,提醒快得像头牛一样的他。
到了超市门口,江浥尘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幸好甩掉了。转头看看店名
——好多多超市。
他瞬间想起,高中的时候在小卖部里顺手买了一盒饼干,出来了才发现,饼干名叫粤利粤。
这种小镇的超市和城里的沃尔玛、好又多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但好在东西种类还齐全。两个人推着推车,在货架间穿梭,需要的东西一股脑放进车里。
来到床上用品区挑选三件套,图案五花八门颜色斑斓,却样样不离花开富贵。江浥尘像是地鼠刨坑一样,半截身子埋进去促销台里,想要挑一个正常的图案。
祝星澜拿起一套大红大紫的花开富贵:“我觉得这花开富贵还挺好看的啊,你看看。”
“好看个毛线!”江浥尘没抬头,上半身还埋在里面,怨声载道,“这都是些什么中老年人审美啊!”
又翻找了好一会儿,他才翻了一套蓝色条纹的三件套,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拿起了抱在怀里,死死不撒手。
站起来的时候,只听见撕拉一声。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江浥尘的白衬衣。衣服被钩在了架子上,一起身就被撕破了口。
江浥尘气得一拍货架,货架咯吱作响,像是在笑话他。
提着一袋东西从商场出来,幸好没碰见刚才的大妈。
祝星澜又骑着车,带他去缴纳水电气费用,顺便让电力公司安排人去给他修缮电线和管道。
自行车在营业厅门口停下,祝星澜让他去缴,自己在门口等他。
江浥尘大步流星地走进去。
祝星澜坐在车上,望着路上来来回回的人流发呆。一个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小女孩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小女孩扎着俏皮的羊角辫,小脸粉扑扑的,煞是可爱,手中拿着一支口红糖,正吃得起劲。发现有一个漂亮的大姐姐正看着自己,很骄傲地挥了挥口红糖。
她情不自禁地抿嘴轻笑,像一片羽毛轻飘飘。
江浥尘办妥后就走了出来,来到她身旁:“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她没答,而是问:“你吃过口红糖吗?”
“口红糖?那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一种外观和口红一样的糖果。”她眉梢带笑,“很甜!”
江浥尘若有所思:“你在这儿等一下啊。”说着,拔腿跑起来。
带起一阵风,吹得祝星澜心痒痒的。
不知道他去干什么,她踮起脚尖,目不转睛地看着。人来人往,他穿梭的身影像一条鱼消失在大海里,很快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祝星澜感觉背后有人,一转头,便对上江浥尘含笑的双眼。
骄阳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在画中,一切都是灿烂清晰。
“你说的是这个吗?”江浥尘摊开了手,两管口红糖静静躺在掌中,泛起甜腻的光泽,“这玩意儿我以前还没见过呢。”
祝星澜怔在原地,感觉他像变戏法似的。
见她没反应,江浥尘索性拆开了包装纸,学着他堂姐们补妆的模样,将口红糖全部拧出来,递给她。
祝星澜这才回过神来,接过糖果,眼底笑意嫣然:“谢谢。”
轻轻舔舐一口,很甜,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糖还挺便宜,五元一根。”江浥尘拆开剩下的一根口红糖。
祝星澜双手拿着口红糖,宝贝似的,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尝。
算上这一次,她是第二次吃这个糖。这种糖果在小孩子间名声很大,特别是小女孩们。
但凡看过电视剧,都会被太太小姐们优雅地涂抹口红的模样吸引。爱美是女孩子们的天性。真正的涂脂抹粉对小孩子们来说又太过遥远,而口红糖刚好能满足她们的幻想。谁要是能有一支口红糖,那她必然会成为大家追捧的对象。
祝星澜记得,二年级时,她的同桌从包里掏出一管口红糖,还带着一面小镜子,有模有样地擦着口红,抿了抿小嘴。糖渍在她嘴边,晶莹剔透。
同桌从祝星澜羡慕目光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大方地捧起她的小脸,也给她涂了一层。
这种工业糖精的甜腻味道让祝星澜记了很久,年幼的她将口红糖视作某种很神圣的东西,以及批判一家商店好坏的标准。以至于每次和外婆去商店,她都会留意货架上是否有五彩斑斓的口红糖,还会驻足观赏许久。
三元一根,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向外婆要。因为在那时,苏绣并不是家里收入的主要来源,花钱专门定制苏绣的人是少数,逢年过节能遇见一次都算是运气好的了。收入主要来源于外婆缝补衣服和卖小件绣品。
那时,外婆要帮十个人缝补好衣服,才挣得到三元。
所以年幼的她学会了压抑这些欲望。虽然口红糖很神圣,但是对她来说,尝过一次,就已经满足了。
回忆充满了天真烂漫,却也带着艰辛与苦涩。
还好,现在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
“哕。”江浥尘只尝了一口, “这工业糖精味道太重了,跟吃塑料一样。”
神圣的口红糖惨遭嫌弃。
祝星澜将糖拧进回去,盖上盖子:“可是我觉得挺好吃的。”
江浥尘吐吐舌头,上面已经被染红了。他摇摇头,将糖放进口袋。
正准备骑车往回走。
这时,街对面传来几声戏谑的笑声,很刺耳。
“那不是祝星澜吗?哟,交男朋友了?”
第6章 江南烟雨
街对面站着两女一男,为首的男生染着一头红发,一只手插兜,一只手夹着一根烟,穿着黑色亮片的短袖。一左一右的两个女生打扮得很清凉,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容,可惜并不美观,浓浓的眼线显得她们像是眼皮浮肿的熊猫。
男生叫魏霄,两个女生分别叫秦涵、赵小琳。
魏霄衣服上亮片反射的光扎得祝星澜眼睛生疼,她一副见了瘟神的样子,扣着手指,往江浥尘身边靠了靠。
江浥尘感觉到她纤瘦的肩膀抖了一下,有些胆怯。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
腕上传来烫意,让她悸动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三人朝这边走来,魏霄将烟头随意扔在地上,来到他们面前,歪着脑袋凑过去想看看祝星澜像小白兔般受惊的模样,他觉得很有趣。
江浥尘毫不客气地伸手推开魏霄,睨了他一眼,语气森冷:“别过来。”
魏霄往后退了几步才站好,舌尖抵在后牙槽,一脸嚣张,阴阳怪气道:“哟,还挺护她的。你谁啊?”
“我是谁和你有关系吗?别挡道行不行?”江浥尘皱起了眉头。
刚才在对面,秦涵和赵小琳就看见这个白衣服的男生身姿峻峭,走近了才发现,他长得这般眉清目秀,棱角分明,简直是人间绝色,谁见了都没有抵抗力。
嫉妒心瞬起。她们将祝星澜作为攻击对象,你一言我一语。
“祝星澜,你怎么勾搭上这样的帅哥啊?”
“挺有几分狐媚子功夫的呀。”
“教教我们呗。”
“我看没爸妈的人就是厉害!”
祝星澜埋头,死死咬住嘴唇,仍由她们俩舌尖带刺般地嘲笑,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俩能不能闭嘴?”一句话刺痛了江浥尘的神经,他转动腕骨,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表情冷到了极点,“想找骂是吧?有本事再给我乱说一句!”
看起来清隽朗逸,凶起来却很吓人。秦涵和赵小琳瞬间不敢说话。
魏霄挑眉冷笑,他本是要去网吧,结果看见祝星澜了,就过来吓吓她。没想到还碰上个硬茬。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目光里似有刀光剑影。江浥尘在气势上丝毫不输,眼里的阴鸷竟让魏霄后背有一丝凉意。
僵持了一分钟,魏霄一挥手,带着两人离开了。
祝星澜仿佛是被抽干了全部精神,在自行车边蹲下来,像鸵鸟一样埋着脑袋,眼眶周围是一片晕染开的淡绯,一声不吭地噙着眼泪。
江浥尘蹲下来,双手搭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很温柔地说:“别怕,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被保护的感觉总是好的。
她慢慢抬起头来,眸中氤氲着水雾迷离,眼角挂上了泪,如同无瑕的白玉上沾上了水珠,惹人怜惜。
江浥尘伸手捧着她的脸,像是一盏捧着细腻柔滑而易碎的瓷,小心翼翼地用大拇指轻拭去她眼角的泪。
“别怕,我在。”他重复了一遍,清晰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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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川镇的中学生基本上都在镇上唯一的中学——镇一中念书。城市和乡镇之间的教育水平差距不是一点半点。学校里鱼龙混杂,是非太多,对于学生们打架斗殴、拉帮结派和谈情说爱的行为,老师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舞到他们跟前就行。
绝大多数人是没有鸿鹄之志的,他们就像浸泡在温水里的青蛙,习惯了困在这一方天地,在学校消磨自己的青春,还要嫌弃作业和考试太多。
殊不知,在学校的时光,其实是人生中最轻松的日子。
祝星澜学的是文科,班上大多数都是女生,和秦涵、赵小琳同班。虽然成绩不是拔尖,但乖巧懂事的她还是很受老师喜欢。班级的座位区域从中间割断,前半部分是愿意上课听讲的学生,后半部分是来课堂上消遣的人。
祝星澜属于前半部分,秦涵她们是后半部分。自分科以来,她们之间本无交际。
直到高考报名时交表,秦涵在办公室里看见祝星澜的表格上,备注是被收养,没有父母。这件事班上的学生没人知道。
班上长得最好看的女生居然是个孤儿。她像是发现了好玩的事情一般,似一阵风将这件事传播开。
秦涵有一个小圈子,里面包括她、赵小琳和理科班的魏霄。
某天,这群不良少年在KTV里放肆畅饮,秦涵将这件事当八卦般吹了出来。正在唱歌的魏霄顿时来了兴趣,说要追祝星澜,给她关爱。
他和秦涵打赌,不出两个月,绝对拿下。其他都跟看好戏一般。
那天晚上,魏霄跟他在职校的女友提了分手,然后就开始了对祝星澜的猛烈追求。在学校里给她送零食,对着她吹口哨起哄,威胁其他男生别对她动心思,放学的路上还带着一帮小弟跟在她身后。
祝星澜最开始是坚定拒绝的,后来看到魏霄坚持不懈地追了自己一个月,赵小琳也到自己面前吹耳旁风,说魏霄多好。
单纯的她以为魏霄是真的喜欢自己,也不希望他一直当一个不良少年。
于是,她主动约魏霄出来,很真挚地告诉他,自己会接受他,但有些事情还是留在高考后再说,而且希望魏霄好好学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魏霄知道自己已经拿下她,和秦涵的对赌赢了,笑得夸张而恣意。躲在一旁的那群人纷纷出来,像是看笑话般,对着祝星澜指指点点。一言一语像是毒蛇,爬过她的脊背,让她不寒而栗。
秦涵推搡了她一把,嚣张跋扈地说:“就你还想和魏哥在一起,果然是孤儿,这么缺爱,追你你就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