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她在铜镜前看来看去,平日倒是很少穿此类衣袍,看着有些不习惯。
联珠笑道:“若娘子是小郎君,我便非卿不嫁。”
“哪里轮得到你?”缀玉笑骂,“我头一个不答应。”
几人笑过便送自家娘子出门,联珠为纾意理了理衣襟,便看赵倾骑着马儿来了。
“意儿妹妹!”她挥手示意,十分潇洒地勒停了马,“咱们共乘一骑,我带你去西市。”
“对了,这是我阿娘要我交给你的,嘱咐定要收好才是。”她又从襟内取出封信来,面上写着“意儿亲启”,“先放回屋里,免得咱们一会弄丢,”
“姑母给我的?”纾意捏了捏,只觉像极了祖母送来的银钱地契,只是这大门上也不好拆开看了,便让联珠放去自己妆台上。
“来,我扶你上马。”赵倾笑嘻嘻下马来,教纾意踏好马镫,再一托便上了马背。
纾意有些惊惶,按着表姐的意思抓紧马缰,渐渐定下心来,赵倾再翻身上马二人共乘,缓缓往西市去。
原在马上是这样的。
她二人沿着坊市内的街巷走,缓缓到了春闱放榜之处。
“好多人啊。”二人远远看着,只见榜下人头攒动,喜极落泪者有之,落榜失落者有之,为主人家报信的,榜下捉婿的,各自有各自的喜乐。
程江正立在人群中,看着榜上自己的名字。
他并无他人狂喜的模样,只是抹了抹泪,口中喃喃着中了。
若不是徐氏书铺设了誊书案,他哪有机会攒来银钱拜谒大儒行卷?更不会有今日高中的好成绩。程江立刻便想着将这好消息告诉徐氏书铺的吴掌柜,还要准备这即将到来的殿试。
他缓缓舒过一口气,心中深谢那位东家娘子,愿她平安吉乐。
赵倾刚笑过在榜下被人险些拽回家做女婿的举人郎君,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险些忘了,咱们还得去买马呢。”
二人在西市马行挑了又挑,终于选中一匹年纪稍小些、性格温顺的母马,想着回家喂养一段日子,训起来也更省力些,又在繁锦楼用过一顿饭食、逛了一会胡人商铺,这才慢悠悠回家去。
纾意回府后便拆了姑母送来的信看,不出所料,还是银钱和地契。
只是这一份是从张氏手里拿来的。
她倒有些意外,自己这位姑母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送张氏手里取来如此多的好处,毕竟张氏从前许诺与她三房弥补,也只是送来张单子做个样子罢了。
姑母还附了一封信,只说张氏夫妇二人行径她已全部知晓,这些财物也是纾意该得的,叫她安心拿着便是。
纾意笑笑,心中颇为感谢姑母,只见这信末尾还有一行字。、
“若是想做什么放心去做便是,祖母自有姑母照顾。”
第32章
幸而姑母回京且愿为自己撑腰, 既有这番话,纾意定了定心,这张氏与二伯父休想逃脱罪责。
这些银钱也是三房该得的 , 若是卫琅果真重伤昏迷, 想必她现下还被关在伯府中任人摆布。她张张看过银契,算下来拢共八百两,约莫一套宅子钱,纾意琢磨着都换成现银, 免得再生什么事端, 到底银子拿在手里才是稳妥。
还有那地契,也是白玉京内一家地段尚可的点心铺子, 可纾意她并不打算留下自家经营, 点心果子到底是入口的东西,若这张氏使点儿手段, 麻烦可就是她这个新东家来担,还是卖了换作银钱才是。
纾意想好后,将此事和母亲通过气,便命人将这出让铺子的事挂进了牙行,想必过些日子便能将铺子也换做实实在在的银钱。
等银子到手再做些什么呢?
她撑着脑袋正想,却听似雪来报。
“娘子,定远侯府遣人送信来了。”只见她手中捧着门上递来的匣子, 正奉给纾意。
这匣子上下两层, 上头是一封信并一朵半开的粉芍药,底下则是一匣子乳糖狮儿。纾意笑笑, 将那芍药先置于水盆中养着, 拆了信来看。
“絮絮吾念, 见字如面。数日不见卿心头难耐……”
纾意刚看个开头便觉十分灼眼, 她蹙眉将信笺合上,这人写的信为何如此直白?哪怕话本子中也没有如此言辞灼热的,她想了想,又将信展开,若是卫琅有什么要事呢?
“自前日一别,某待娘子佳音已久,府中海棠谢矣,芍药初绽,折之博娘子一笑……”
接下来便是一番伤春悲秋的感叹,加上些子宁不来的幽怨腔调,直看得她牙酸,只以为这卫琅是否写了什么藏头字句藏与其中,耐着性子看过两遍,也未发觉其中奥妙,倒是末尾一段写了之后的端午节宴定是要见到安王,让纾意到时如常便是,不必搭理旁人,一应有他云云。
想必这酸信只为了后头这一段,也罢,她叠了信笺,来尝这乳糖狮子。
卫琅好像知晓她爱甜似的,几次出门都选了她爱吃的点心。这乳糖狮子尝起甜而不腻,入口绵软,她再喜欢不过了,也不知是哪家点心果子铺里制的。
端午节宴那天京内勋爵朝臣皆伴圣驾至太液池旁观龙舟赛,到时再问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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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至殿试之日,程江沐浴更衣,立在此次春闱榜上有名的举子之间,由内监及宫内勋卫引至集英殿应试。
他颔首垂眸,只压下心头紧张,等着为自身前途再搏一次。
耳中似乎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恍惚听见内监唱喏,跟着跪拜皇帝,程江看见殿中地面缓缓经过的明黄袍角,再听得座上珠幔相击之声。
“诸位平身。”
礼部官员同之前会试那般,宣读一番殿试事项,再由内监引至各自的桌案前。
“此次便选试策吧。”御座之声传下,倒显得不那么真切起来,程江暗自舒过一口气,专心倾听试策题目。
正殿置了一百余张书案,东西两侧殿只隔了一层轻薄纱幔,后头坐着的想必是礼部监考官员,皇帝有时下御阶来巡视,程江似浑然不觉,纸上文思泉涌落笔不停。
殿中落针可闻,滴漏轻响仿若次次落在他心头,他搁下笔,待内监将策卷呈予陛下。
阶下举子们皆是颔首静待,等着御阶上翻阅策卷的皇帝垂问。
“ 江陵郡程江是哪一位啊?前来应答。”
他敛袖抚平衣襟,稳步行于阶下天揖见礼。
“你言‘各处官员,考核为要,是以贤者更贤’,可有细则否?”
程江胸有成竹,他幼时在乡间曾见识不少贪官污吏,皆以为白玉京对其鞭长莫及,各个行事肆无忌惮,多年才被以命拦路而告的百姓报于知州处,最终得以罢官徒刑。
他对答如流,分条列项,援引前朝之例,再据于本朝之法,将官员考核规章细细道来,皇帝不由点头称赞。
“那只有贤者才能当好官吗?”皇帝看了贤字许久,终又问道。
安王领礼部事,此时正坐于帘后听着,听此不由攥了攥拳。
“圣贤有云因材施教,官员也类如此,担教化之责定以贤为要;掌刑狱之责需以心性之坚而明察秋毫;理天时之务必要有观测之能,才、贤、能、德,各有不同,但皆能各司其职,并非贤才能当得好官,不过一字耳。”
“不过一字耳。”皇帝喃喃道,“是啊,不过一字耳,倒是朕……”
程江不知皇帝为何有如此感叹,只能再揖:“学生惶恐。”
“你是个好儿郎,今后定要为国为民好好效力才是。”皇帝敛了神色,笑着让他回案坐下。
阶下举子们离得较远,后半句未听清,可安王却听清了。
他说他错了?皇帝说自己错了?在这贤字一事上错了?!安王额角落下一滴汗珠,他对此心知肚明,父皇说的错,定是去岁贬斥徐老太傅和贤王一事上错了!
父皇会如何?难道想要将徐老太傅一家从暮州召回、再官复原职吗?
那他这一番心思不就白费了吗?徐老太傅门生众多,待他一回京,自己在朝中的助力不就愈发少了吗?好不容易才将贤王拉下马来,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他得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安王在纱幔后沉了脸色,只想着回去如何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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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倾今日带着纾意,来京中的马场习马,刚一出门便见卫琅来寻她,她思前想后,便带着卫琅一块去了马场。
姑母只与赵倾说了意儿表妹与定远侯定亲一事,前头张氏的算计是未说的。
定远侯受了伤,如今马也骑不得,她二人便骑着马随于卫琅马车一侧,他挑了车帘,正侧首看着纾意。
“从前未见过娘子穿这窄袖骑装,今日一见,也是十分好看。”卫琅毫不掩饰,直直看着纾意。
“我遣人送去的信,娘子可尽看了?”
纾意侧过头来:“自然看过,乳糖狮子也十分香甜,不知是哪家铺子制的?我也好自去买些。”
卫琅却像有些失落似的:“我若告诉娘子,娘子哪里还会记得我的好?还是不说为好,也好教娘子惦记我久一些。”
赵倾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她只知定远侯沙场上杀敌无数,却不知私下对着自家未婚娘子,竟是这样一幅嘴脸,她侧过头去,只装并未听见。
纾意听此十分汗颜:“侯爷这是哪里话?我怎会不记得你的好了?”
“那封信,娘子果真看了吗?”他话中透着明晃晃的幽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向来都是我寻娘子,娘子竟一次也不曾寻我?方才还叫我侯爷,竟又是生分了。”
她只想将卫琅的嘴给捂住,大街上便说这样的胡话:“这几日家中事忙,未寻着机会给怀英去信,带端午节宴后,便与侯爷去金鳞池泛舟如何?”
“好,娘子一言为定。”卫琅笑得眉眼弯弯,一看便是心情极好。
她生怕卫琅再说出什么惊天之语,好不容易到了马场,便和赵倾一同驭马而入。
“娘子!”卫琅下了车,在她二人身后喊着略等一等他。
他眼中是满溢的温柔,迎着暖阳而来,缓缓道:“我虽不能与娘子并肩驰骋,但为娘子牵马还是做得的。”
赵倾一人孤零零在前头,后头是那二人牵马卿卿我我,她只觉得今日来错了,何必凑他们这样的热闹。
作者有话说:
殿试这一段为剧情服务,超级架空=v=
第33章
纾意方才学会自行上马, 在马上颇有些僵硬,好在这匹马温顺,且在府上由她喂过几次草料, 现下十分安稳。
“这匹马选得极好, 正合娘子。”卫琅赞过马后又说,“待娘子驭马慢行过几圈,便可渐渐跑起来。”
赵倾听他赞马,心想是我选的能不好吗?又听卫琅将驭马之术讲得头头是道, 自己今日说是教表妹骑马, 好像也插不上嘴似的。她看了又看,忍不住被前头马球勾去了魂儿, 和纾意说过一声后便迫不及待地打马球去了。
卫琅牵着马, 和她缓缓在场边散步。
“娘子这马镫,踏着是否有些不便?”他停下步子, 想为她调节一番,“这革带长了些,踏着费力得很,马镫底窄且宽,娘子足小,纵马时易从马镫中滑出。”
卫琅调好革带,轻轻握住纾意的足踝。
她心头一跳, 只想勾着脚尖脱出他的大掌, 隔着靴面,也能感觉到他掌心温度, 让她垂下了眼帘。
他却勾着浅笑, 十分坚定地将那只足置入调节后的马镫之中, 再抬头看她:“如何?可还合适?”
纾意不言, 只点点头,又看卫琅去调节另一边的马镫,这次才让她自行踏了进去。
“待过几日,我遣人送套新鞍鞯来,也好让娘子驭马更稳当些。”
“多谢……”她本想称侯爷,又想起来马场前他那一段话,只生生咽了回去。
卫琅引着马继续走,闻言笑道:“你我何必言谢。”
两相无言,不由向场中赵倾打马球的方向看去,只见她一袭红衣,在场中恣意驰骋,不知惹来多少儿郎的目光。
“表姐可真厉害。”她下了马,和卫琅站在一处。
“絮絮想学吗?”卫琅侧首看她,目光停留在那眸中,仿佛一切喧嚣也听不见了。
纾意笑了笑,只说:“不学了,我只是爱看罢了,哪就一并都学?”
“我倒是想学射艺,可惜从前并未有这样的机会。”
“我教你便是。”
“真的?”她侧过头来,满面都是期待的欣喜,却又敛了神色,“若是你教我射箭,不就……”
卫琅自然知晓她在担忧什么:“晚些日子便是,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面上带着些缱绻情意,让纾意红了耳尖,却又难辨真假。这定远侯先与她提了假作婚约,看他面上情意,想必不是真的。
她定了定心,回过头来看赵倾。
“待入了秋,我便为你备上一把纤细些的弓来,先张弓悬臂,再练射立靶,最后是骑射并练,待秋猎时定能一展身手。”卫琅仍看着她,自顾自说着。
“我从未练过射箭,短短一两月,哪能这么快便去秋猎上一展身手了?”
他又笑笑:“那咱们去跑马也成,草场宽阔,跑起来定比此处更加自在。”
纾意听他说起从前未“病”之时,不论狩猎跑马,白玉京内无人可敌,从前恣意的少年时光,尽在一场算计中消散了。
“我倒是想起,从前仿佛见你在端午节宴中赛过龙舟?”她约莫十岁时随父母赴宴,见过从各家勋贵中选出的少年儿郎编作勋卫中的一队,一同于太液池竞赛。
“确有此事,当时尚在勋卫中当值,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卫琅垂了双眼,纾意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过几日端午节宴,各家参赛的儿郎们按照旧俗仍要赤着上身赛舟,还望娘子到时,多看我几眼罢。”
卫琅这人,怎么净爱说些不正经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