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慢用。”堂倌笑着告退。
这鱼肉夹在箸间已觉弹滑软嫩,尝起更是妙不可言,纾意一时无话,专心享用起来,这鱼汤再浇于碧粳米饭上, 足以让人吃得忘怀。
这一顿下来, 巨胜奴与金乳酥怕是用不下了,卫琅便着人装进食盒, 给了联珠来用。
二人让车马先行回府, 只缓步去西市逛一番。
摊贩铺子比比皆是, 叫卖声不绝于耳, 满目都是盛世太平的样子。
“今日那小堂倌可不是不小心,”卫琅取过路边铺面上的鲜花为纾意簪至鬓边,“他足踝有处红迹,是有人掷暗器击打所至。”
她适时颔首羞怯:“那便是有人蓄意来试探你?”
“郎君好眼光,这花上了娘子鬓边,更显娘子人比花娇。”贩花的小女郎嘴甜如蜜,直让卫琅买下。
“接着。”他笑着抛了银钱,再与纾意携手逛西市。
“正是,还是不放心我,想试探一番我是否真的身体孱弱武功尽失。”
纾意点点头,只想着安王多疑,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以后还需当心才是。
“好!”
一旁更有杂耍戏,喝彩与铜钱落地之声不断,刚过午时便如此热闹,这几个杂耍班子要轮流热闹至晚上。
“咱们便随意看看?”卫琅侧首问她。
纾意抬眸:“好,那今日的消息可递出去了?”
“自然,还不相信我吗。”他牵过那柔荑攀于自己臂上,二人再往香粉铺子去。
逛了约莫半个时辰,卫琅便送纾意回了府,府前分别时,他特意道明日不必忧心姑父姑母,一切都有自己在,出不了岔子的,只需纾意打扮着,与母亲和幼弟一同去安平伯府赴宴便是。
这一番话让她无比安心,纾意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
“还请侯爷也要当心,莫让歹人钻了空子。”
“是,怀英知晓,请絮絮放心。”卫琅心情大好起来,面上仍是那副温柔稳重的笑,只请纾意先进府门。
纾意回了自己院中,梳洗一番便去歇晌,联珠拉了缀玉,二人坐在屋外阶上,再喊来如霜似雪分吃带回来的点心。
“谢谢联珠姐姐。”两人笑着向联珠道谢,安静吃起金乳酥来。
缀玉问她:“你瞧着咱们家娘子和定远侯如何?”
“我瞧着好得很,”联珠摇头晃脑,“你是没看见,侯爷给娘子戴花,两人脑袋凑得这么近。”
说着便用脸去贴缀玉的,教缀玉笑着推开,几个女郎都吃吃地笑。
“哎,咱们娘子和侯爷这事,千万别和人胡说,等侯爷来下聘也不迟。”她想起这婚约来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到底下了聘才是真定下。
“自然,咱们一切都听姐姐的。”如霜似雪掩着唇笑,只乖乖点头。
联珠取了一只巨胜奴,衔在口中一嚼,酥脆甜腻,响了好大一声来。
“嚯!这么脆!”她连忙压低了声响,将那缺了一口的巨胜奴放回匣子中,“还是等娘子歇晌醒了再吃。”
“你那啃过的又放回原处,咱们可吃不成了。”缀玉笑她,几人压着声响,回自己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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纾意妆扮停当,特意装好了前些日子老夫人着嬷嬷送来的银钱地契,和母亲幼弟登车去安平伯府。
自分家来还是头一回,她特意额外点了精干婆子随行,免得张氏再生事端。
安平伯府内外装点一新,都是为了迎接许多年才回来的缨大娘子,内外仆婢都是喜气洋洋,来来去去为正午备宴。
纾意按礼拜见过祖母,便乖巧坐在母亲身侧,再看那二伯母。
张氏面色比当时可差得多了,今日上了妆也掩不住憔悴,面子上倒是撑得过去,可那二姐姐却是不敢看她的。
她只品着茶,和祖母寒暄便是。
云麾将军与红袖将军带着家眷与兵符快马入京,禀告中贵人要沐浴更衣后才敢面见天颜,便回了新赐的宅邸,洗漱后再换上一身新甲驭马入皇城。
坊市中各家百姓们见着,只觉十分威武,观来尽是驻边守将的锐气,有这样的武将家国定然安矣。
再往里便进了含光门,再也见不着了,两位将军满身功绩,此次想必又是得了厚厚的封赏,再为国出力。
府中人不知焦急等了多久,终于得了喜信儿。
“老夫人!缨姑奶奶回来了!”门上婆子层层急跑着来报,总算是定了正厅内众人的心。
“我的缨娘!”老夫人抹着眼泪,一左一右由人搀扶着,亲自去前头相迎,张氏领着妯娌儿女一同跟在身后。
方至前头院里,迎面而来二位身着铁甲的将军,匆匆卸了盔,拜倒于老夫人身前。
其余晚辈也在老夫人身后见礼。
“阿娘!”林缨眼眉活似老侯爷的英气,她面色微深,正是在北疆风沙里磨砺出的。双眸含泪,被老夫人亲手扶起。
“岳母大人。”云麾将军赵绥蓄着美髯,也是一脸动容之色。
“拜见祖母。”两位年轻郎君娘子也跟在自家父母身后下拜。
“好!好儿郎,好孩子,这么多年可算是见着你们了。”老夫人伏在自家女儿怀中流泪,实在是想得紧了,“这些年可好?边疆风沙,实在吹坏了我的缨娘。”
林缨抚着自家母亲的后背,温声安慰,她与夫婿二人相互扶持,日子过得也是舒心。
“老夫人,咱们请婿郎娘子厅里坐吧,一路上风尘仆仆,定是累得紧了。”嬷嬷眼中也含着热泪,她轻拍老夫人胳膊劝道。
“是、正是,快来,咱们厅内说话。”老夫人亲热揽着林缨,一行人一块往正厅去。
张氏是有些怕林缨的,从前一家子随老侯爷征战时,林缨便是说一不二的直爽性子,又在北疆征战多年,今日一见,威慑更盛。
纾意只跟着母亲,却见前头一位红衣娘子回过头来,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表姐赵倾只与她在幼时一块玩乐过,时隔多年,一下子倒认不出来了,她回以一笑,继续跟着祖母往正厅去。
待各位坐定,姑父姑母才带着自家孩子,正式拜过老夫人。
老夫人止了泪,连忙叫起,再让孩子们认认脸来。
“这是你们姑母长子,单名一个佑,称佑表兄便是。”赵佑叉手与各位弟妹们见礼,一表人才,很有年轻小将军的风采。
“这是姑母次女,单名为倾。”赵倾叉手见礼,是位十分飒爽的女子。
老夫人笑呵呵地,再让孙辈们前来让外孙外孙女来认认。
“这是你们二舅父家长子,称泽表弟便是。”
林砚泽上前见礼,叉手时袖内像是有些娇嫩粉色绣纹。
“这是次女,叫做绮月的。”
一下子见过六位弟妹,赵倾悄悄与自家兄长说:“二舅父是个颇能生养的。”
“说什么胡话,还不快噤声?”赵佑悄声斥道,教她扁了扁嘴,只等着看纾意。
“这是你们三舅父的长女,府里行四的,名为纾意。”
“见过佑表兄,倾表姐。”纾意上前见礼,不知怎地又让二房的脸色僵硬起来,她只想着,自己这几天也没做什么呀?真真草木皆兵。
“这是幼弟,称清表弟便是。”小砚清也乖乖上前见礼,被赵倾挤眉弄眼逗得咯咯笑。
老夫人看着一屋子的晚辈,颇感心中熨帖,只和女儿女婿说要留在伯府多住几日才是,好不容易能回京来,便多在这白玉京内玩乐一番,也让孩子们松松一路筋骨 。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说:“自当多陪母亲住些时日才是,可陛下有诏,下月便让咱们领了左右骁卫的职,怕是只能伴母亲短短十几日了。”
老夫人既是欣喜又是哀愁:“领了职自当是好事,母亲这里也无碍的,既都在白玉京,你们下值后若有空,陪母亲用饭便是。”
“正是,这可是大好事,都是白玉京内的亲戚,以后见面日子多着呢。”张氏笑着,心里却只说这老太太从前怎么不让他们时常拜见?怕不是她手里那点子银钱又要少上一份儿。
“花厅里备了宴,咱们一家子边用边聊。”
此宴张氏确实用了心,各色菜品无不是尽善尽美,还请了乐工来奏曲,赵倾凑在纾意身边,二人埋头小声说话。
“意儿妹妹,我幼时一见你便喜欢,今日见你比小时候更漂亮了,北疆可没有这么好看的女郎。”她口中含着鱼脍,又说,“你可会骑马?咱们过几日便去如何?”
“过几日怕是不行,我还不会骑马呢,怎能陪姐姐玩?”
“我教你呀!那咱们就先学骑马!”
纾意连忙笑着拉下她的袖摆,只让她低声些:“好好好,过几日我便去西市买匹马儿来,还请倾表姐帮我选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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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后老夫人拉着女儿女婿谈天,孙辈们便在院里投壶玩,倾表姐实在是厉害,百发百中,看得纾意双眼泛光。
她二人趁着众人不注意,又偷偷溜去老夫人房中。
纾意想着自己做过最出格的事儿,从花窗爬进祖母寝屋必得算作其中之一,她将祖母前些日子遣人送来的银钱地契放至祖母枕下,又悄悄爬了出来。
赵倾对她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来,我还以为表妹不是这样的女郎。”
作者有话说:
桃花鳜鱼还是我编的(抱头
第31章
“我有位好友雪浓, 表姐定然能和她玩到一块去,可惜她正备嫁,也没空出来和我们玩。”纾意笑道, 拉着她坐在池边亭里。
“转眼就端午了, 总能出来玩玩吧。”赵倾嫌此处并无乐子,又捏捏纾意的脸,“带我去你院里玩吧。”
纾意只低下头,说:“我现下不住这安平伯府中, 表姐若是想, 明日我接你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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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今日姑父姑母二人是要带着儿女住在伯府上的, 三房便辞了众人, 要回安乐坊去。
姑母尚不知三房分家一事,倒有些诧异:“弟妹这是往哪去?”
徐氏笑笑:“长姐有所不知, 前些日子三房已分了出去,现下我带着儿女住安乐坊金樨巷,过几日我便请长姐一家过府玩乐。”
“分府?”
林缨只觉诧异,她自然知晓自己三弟不知所踪,可也没有将这孤儿寡母分出去的道理,她不由回头看了看张氏,面上只作“原来如此”的模样, 想着待会再来问问二弟妹。
“原是如此, 那弟妹便早些回府吧,过几日我定带着子女上门叨扰。”
徐氏点点头, 纾意与小砚清与一大家子见礼, 便登车远去了。
林缨卸了面上的笑:“二弟妹, 三房分家是怎么回事?”
张氏梗着脖子, 冷冷道:“他们自己想走,我也没什么法子。”
“这倒是奇了,若是三弟妹和离才离府,不拦也就罢了,到底是林家亏欠;可三弟妹并未和离,若不是这伯府毫无容身之处,孤儿寡母又怎会分府?你又怎能同意让她们分府?”
林缨在军中审问细作斥候的手段颇有威名,如今正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张氏,仿佛两把刀子悬在张氏眼前,下一瞬就要扎进去似的。
\"长姐长途跋涉想必是累了,这便去朝辉院歇息吧,弟妹不打扰了。\"张氏双手拢在袖中,面凝寒霜,逃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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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缨并未回朝晖院,而是去了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正坐在榻上由嬷嬷为她篦头发,见了她便伸手揽来,还同幼时那般抚着她的肩头。
母女二人贴作一处,享受这久违的天伦之乐,又缓缓说了许久的贴心话,林缨抹了抹泪,道:“从前之事不提了,如今能回白玉京来,是陛下恩德,也教女儿能时常侍奉在母亲身侧。”
老夫人抚过女儿的鬓发:“不提了,现下过得好便是。”
“阿娘,我怎的听说,三房分了府?”
老夫人闻言长叹一声,只将来龙去脉都和女儿说了:“这婚诰到底只是赏赐,也不是非得二人成亲,三房走了也好。这二房,如今我是管不得了。”
“张氏使得这些手段,便是交由大理寺也是审得。”林缨蹙眉,“二弟也是个糊涂的,竟对自家人下手。”
她又沉思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又对老夫人说:“阿娘,如今我也回了白玉京,不如与我同住?”莫被这夫妻二人连累。
老夫人安慰笑笑,借着自家女儿的力气躺下:“不必为阿娘担心,阿娘搬去动静太大,我已将自己的体己分了一份儿交给纾意,三房在外也能过得舒坦些。”
“要给银子也该是二房的给。”林缨摇摇头,为阿娘掖被,她揽过软枕,却突然摸见了什么东西。
“这是……”老夫人将那只信封展开,见了里头的地契银钱。
“看来意儿又给您还回来啦?”林缨摇摇头,让老夫人收好,想着自己明日当去找一趟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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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大早,坊市里便来来往往,折腾个没完。
纾意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在床褥间伸个腰,怔愣了半晌。
“今日是什么日子?外头这么热闹。”她撩了床帘,问外头的联珠。
“今日春闱放榜,各家各户都想早早地去看呢。”联珠捧了帕子来,想为自家娘子敷脸,“娘子再睡会么?我去关严实门窗。”
她接过帕子摇了摇头,抬手敷在自己面上:“算了,这便起来吧,今日倾表姐要带我去买马呢。”
天气渐渐有了些热意,也不知这圆领袍子穿不穿得住。
纾意今日要试马,便换了身窄袖袍服,躞蹀束着腰,登上一双小靴,瞧着十分神气,联珠再为她梳了一个简洁螺髻,插戴上一支云头簪,不着耳珰,若是骑马也不觉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