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又忙着搬动小几,再将粥菜摆上,还不忘寻水来给她漱口,收拾停当后便仍坐于榻边看着,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纾意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我困顿,你身子不好,只能一直用各种苦药调理。”
“它会是今后的事儿吗?”她不曾想过能有前世一说,只是心中惴惴不安,忍不住要和卫琅倾诉。
他垂眸看了看隐在她袖中的佛珠,只笑着说:“不会的,那只是个梦而已,都是假的。”
“咱们今后还有大好的的日子要过下去,还有许多事儿要做。”
“伯父元宵之前便能回京,咱们不必再想这些事儿了。”卫琅为她挽上鬓发,满目温柔,只让她用些热粥,再送她回府去。
第78章
除夕之后, 宫中仿佛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依旧历行大朝会、接见臣使,受八方朝拜, 卫琅心知, 皇帝是想等十五元宵之后再一同清算。
安王府门紧锁,几家逆臣年节时也闭门不出,门户前皆有郎将看守,想逃也无从逃脱。
坊市中稍显落寞, 基本都关了铺子回家过年去了, 约莫初七之后才渐渐开门经营起来。
纾意午后回到府中,教徐氏好一番查看伤处, 再谢过卫琅, 留他一同用了一顿小宴,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这珠子便戴在你腕上, 能保平安。”卫琅执了她一双手,再与她在灯火阑珊的檐下额头相抵。
她还不曾发觉,直到他伸指拨了拨才知晓这串檀木佛珠。
它颗颗圆润光洁,细细嗅来还有清淡的沉檀香气,佩戴久了香气更浸入肌理,十分养人,也与从前在卫琅周身嗅得的香气相同。
纾意垂眸看着它又点点头, 既收了这个礼, 她更要想想用什么系住卫琅才好。
“年前五妹妹曾到府中来,说我伯父院中的嫣小娘深得他喜爱, 能常常出入书房伺候, 她有次进书房翻找, 竟寻得了与我父亲信中附来一模一样的印痕。”
她抿着唇:“这次定要将二房的嘴脸尽露人前, 向我父亲请罪。”
卫琅只觉她发起狠来也不甚凶恶,只想着罪有应得,也没有什么些报复的心思。
他却是不同的,安王虽计划败露不过一死,比起前世卫琅的遭遇已是十分便宜他了,卫琅想着还不能让他轻易偿还一条命,还得让他在困苦中潦倒一生,看他最痛恨厌恶的贤王登基。
二人不日都要忙活起来,卫琅清清思绪,暂且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又和纾意说:
“过几日坊市里开了门,咱们便出去逛逛如何?正值年节又近元宵,定是有许多热闹可瞧。”
她笑着点头连忙道好:“我正好想去买些漂亮彩灯装点门庭,正好也为你府中买些,平日里也不拾掇,哪里能好看起来?”
从前去过几次定远候府,都是高门深户的冷清,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热闹气。
卫琅只觉得颇有些二人婚后的意味,不由地翘起唇角,一颗心也晃荡着向她解释:“我从前少在府中,也忘了收拾门庭,今后不像从前那般忙乱,定然能更用心些。”
他心尖也热乎起来,恨不得日子再快一些,直直飞到二人把臂同游那日才好。
不,还是到万事齐备,他向纾意的父母提亲那日才是。
卫琅胸中陡然涌出了一股干劲,想要立时将林柏风收拾了、好过他今后的好日子。
他俯身朝纾意讨了个吻,刚想恋恋不舍地告别,却又被她拉住袖摆。
“你是不是还有句话要对我说?”她一双眼紧紧看着他,分明是一双灵动可爱的杏眼,倒教卫琅心下紧张起来。
可是答应了什么还未曾做吗?
他脑中转得飞快,忽见檐角的喜庆灯笼被风吹入他的视线,这才一并想了起来。
出征前曾答应纾意,要当面对她道一句新禧。
卫琅立时叉手,像位拘谨的少年郎:“娘子,恭贺新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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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之后的几日便忙了起来,先是祭祖,再是纾意与母亲打点好给各家准备的年礼,先去向两位老夫人拜年,还有京中的亲眷、平日里交好的人家,一并贺过。
整日不是赴宴便是备宴,一连几日足足吃得肚皮滚圆起来,过一个年,竟也能如此疲累。
她懒洋洋地歪在矮榻上,只想一直躺着再也不动弹,小猫儿也翘着尾巴钻进她怀中犯困,缀玉笑着为她盖上绒毯,又道:“小娘子今日好好歇息罢,再没什么宴席了,只是明日还有侯爷的约要赴,莫要忘了才是。”
纾意迷糊着掀了掀眼皮哼了一声,只示意知道了,让缀玉晚饭时再唤她起身,她可要好好歇一会儿才好。
翌日巳时,卫琅知晓她这几日累得不轻,便特意着人过府传话让她多歇息一会,二人晚些出门也不迟。
她便从善如流地多睡了两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收拾。
联珠为她早早地备好了衣裙,再十分利落为她穿戴,纾意转眼便成了一只鹅黄带着朱红滚边的绒团子。
她起身照照铜镜:“今日外头有这么冷吗?”
“那是当然,外头下雪了呢!”联珠十分开心,连忙拽了自家娘子来看。
“真的!”纾意眼睛都亮了,连忙跑到窗边,一股清凉冷冽的雪息扑面而来,院里已然裹上一层雪,“哎呀!果真下雪了,我还想着今日外头怎么如此安静,也没个声响,原已下得这么厚了!”
“是呀,这雪来得也巧,娘子今日正好可与侯爷一同赏雪。”她也可好好玩乐一番,联珠憋着后半句未说出口,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娘子快些罢,披风暖炉都已备好了。”
纾意连忙穿上卫琅之前送来的鹿皮小靴,主仆俩再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二府相隔不远,卫琅已登车在徐府门前相候了,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红暗纹的精致绒袍,再披上一身雪白绒边的大氅,满身尽是矜贵之气。
他见了纾意今日穿得十分厚重,又戴着绒边兜帽提着裙角而来,走路都有些不便似的,只觉绵软可爱,忍不住翘着唇角笑过,又压抑着笑意招呼她登车。
陆诚请联珠与他同乘后头那辆车,便将车内空间独独留给了二人。
“今日可觉得冷?”卫琅将她扶上车来安坐,又抚过她一双手,“手上倒是不冷,我这儿备足了暖炉,若是一会儿玩雪冷了也不怕。”
“我今日穿得厚,自然不冷,”纾意眨着一双眼问他:“当真?咱们一会儿还去玩雪吗?”
“自然,你不想去吗?”卫琅故作严肃,十分想看她撒娇歪缠。
“想,快些走罢,咱们用完了饭便去。”她急忙吩咐着,生怕他不想去。
“那咱们不去买灯了?”他失笑着问。
纾意十分为难地沉吟片刻,只好说到:“去,只是快些买灯,也好多玩一会儿。”
“走罢,咱们今日吃暖锅。”
车架一路直向王楼驶去,二人再进了卫琅定好的雅间。
昨日王楼刚开门营业,来此处宴请宾朋的人也不少,楼上下中十分热闹,进门便是各类美食的浓烈暖香,让人肚腹饥鸣起来。
今日暖锅的锅底乃是羊骨炖出的汤,里头加了茱萸花椒等辛辣之物佐味,另有些罕见的牛肉,无论是牛羊肉还是时蔬饽饦,煮于其中都是鲜香无比,两人吃得满额热汗,十分惬意。
另有梅子香饮解腻,酸甜开胃,搭配起来更是两相得宜。
用完暖锅后还有甜软的柿饼,存到现下已是不易,一顿暖锅教纾意吃得心满意足,这才与卫琅步行转而去买灯,也好消消食。
坊市里已有许多样子漂亮、正合元宵时悬挂的彩灯,不少孩童都看直了眼不愿离开。
纾意拉着卫琅仔细斟酌,总算为二府都选出了合适的灯笼,再一齐收拾齐整,装车回府中布置。
“这双层的彩灯还有坠脚,样子精致,尺寸也够大,挂在正门前最好,”她又只只旁边一叠样子简单有着图样的灯,“这些适合挂在院门游廊中,好看且不会太过花哨、喧宾夺主。”
她又点了点另一样精致的花灯:“这些挂在院里最好,你可喜欢吗?”
卫琅只在一旁听着,也不知是否听了进去,满心都是欢喜:“自然喜欢。”
“还有这盏琉璃灯,这盏摆放进寝屋才好。”她再于其中添了一盏灯,“灯罩燎不得,且更为明亮,点燃时还有花样可以映在墙面,好看极了。”
“絮絮,多谢你,我当真十分欢喜。”多谢纾意愿对他倾心,愿意暖他一颗孤寂的心。
二人打点好一应物事,这才登车往城中慈恩寺的后院去。
此处有一大片梅林,此时正是盛开的时候,雪落红梅,别有一番美态。
纾意忍不住仰头看漫天雪花纷扬而落,在她手心留下一抹凉意便化作水痕,天空辽阔,又因飞雪变得朦胧起来,四下静谧,让她有些愣住了。
卫琅却起了坏心思,她往树下看花,他便去伸了手拨弄梅枝,将雪掸了纾意满头。
她瞪着卫琅,像狸狸那般晃动脑袋,又伸出一双手拂去碎雪,看得他心尖痒痒。
一连几次,她也恼了起来,捧起雪便去泼卫琅,二人你来我往,像几岁的孩童那般追逐,直累的气喘吁吁。
纾意佯装崴了脚踝,赖在雪地中歪缠,总算引卫琅前来查看,这才逮住了他。她咬着牙将一双冰冷的手塞进卫琅后领,直让他笑着扭动起来求饶才作罢。
雪厚如此,倒也不怕声响大起来吵闹旁人,玩闹够了,便移去一旁的风亭中歇息,再慢慢烹上一瓮好茶汤。
她一双手教雪冻得通红,仿佛方才捉了胭脂那般,现下却麻痒着发热,又被卫琅拢在掌中揉按,说是活了手上血脉才不会生冻疮。
可他按着按着便不愿放开,纾意双手柔嫩温热,握在掌中舒服得紧,忍不住从指间捏至腕间,再翻来覆去地看,还想捧至唇间亲吻。
茶瓮中泛起绵密的水汽,争先恐后地从盖下钻了出来,碰撞出清脆的声响。除去偶尔的雪落,再无旁的声响,两人的呼吸都能在耳旁清晰无比。
“茶汤沸了。”她垂着眼睫连面颊也是红的,只小声提醒他,再将一双手抽了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太困,今天补齐啦!收拾完伯府就成婚!
今天请一天假嘿嘿(扭捏
谢谢宝子们的支持quq超感动的。
第79章
卫琅也不纠缠, 他垂眸掩去面上笑意,将茶瓮仔细置于桌案中的软垫上,缓缓盛出两盏清亮茶汤, 再用竹匙往纾意那盏中撒了少许桂花, 香气立时便随着蒸腾的绵白水汽荡漾开去,甜而微涩,得宜得很。
不碾不筛不点,虽不是什么文人雅士推崇的喝法, 但只是她喜欢罢了。
纾意目光随着他斟茶, 方才颊边的几分旖旎散作无痕。这般流畅的动作比从前可是熟练不少,想必是练过许多次的, 她忍不住顺着那干净整洁的指尖往上看, 匀称修长,骨节分明, 再是经络线条明显的手背,她的探究戛然而止,停在卫琅的窄袖上。
怎会不好看呢?他就算身处如此简朴的风亭中也别有一份风流蕴藉。她抬眸,正好对上卫琅望过来那一双含情目。
“怎么了?”他轻软递来一寸柔波,将纾意浸润在其中,酥软了寸寸筋骨。
她口唇翕动,又垂眸笑道:“方才玩得累了, 还未缓过神来。”
他将盏子放进纾意手中让她捧着取暖, 一边将备好的酥饼置于炉上烘烤,再拨弄起炭火来, 炉内红焰亮了几瞬, 便将热气盈满了风亭。
檐下垂挂的金丝竹帘挡去寒风, 触在廊柱上磕碰作响, 平日不觉,现下倒显得有些吵闹。
卫琅备的乃是羊肉馅的千层酥,香料缠人的气味顺着炉火暖意层层漾开,闻起来与厨下现烤的差不了几分。他想得十分齐备,将联珠与陆诚打发得远远的,让他们自行玩乐,此处吃喝取暖一应俱全,且都由他来拾掇。
二人便在这白雪红梅之间,安抚起了五脏庙。
这羊肉馅饼先前包裹在油纸中,外头的酥皮教水汽浸染得有些软了,可再经炉火一烤,又变得酥脆起来,一个个形如墨锭,再好入口不过。
纾意用箸子拈了一块来尝,先是醇厚的面皮麦香,似乎还有一股乳酪的奶香,破开一层层的酥皮,便从脆薄变作了软韧,最后才是汁水丰沛的软弹羊肉。
她不由睁大了眼,这羊肉馅并不是细碎的肉糜,而是顺着肌理丝缕分开的薄片堆叠,在口中仍有三分嚼劲;许是用陈皮醪糟腌制过,各类辛香混于一处齐齐浸于肉中,再于唇齿间迸发。
卫琅见她喜欢,自己面上也挂上了笑容,嘴中虽用酥饼,却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瞧,连唇角沾上的饼屑也不知。
纾意刚想夸赞便见了他这幅模样,便垂头取出帕子,再伸手为他抹去那处饼屑。
他这才反应过来,垂眸见着了帕上饼屑便有些不好意思,想伸手接过帕子自己来,可碰上她的手便一并忘了,只愣愣地看着。
这炉火像是太旺了些,阵阵热浪往二人面上汹涌,仿佛一下子到了夏日。
面前的人不知有什么法术,总能让卫琅心若擂鼓,只要与她腻在一处便能忘却世间所有烦心事,他手中力道紧了紧,忍不住想立时起身来拥抱她。
忽闻炉上毕剥一声炸响,二人一齐回头看,他不由失笑,只向纾意解释:“是炒栗子,许是炉火将栗子壳烤的崩开了。”
他来前特意买了一斤来,一同放在炉上热着。
“还有炒栗子?”纾意有些惊讶于他这般细腻周到的心思,“怀英今日原是有备而来,倒是我只带了一张嘴来享用。”
卫琅笑着将栗子取来,再叮嘱她当心烫:“有我在,何须娘子操心?”接着便顺势将位置换到了她身侧,十分有分寸地贴了上去。
那栗子许是与饧同炒,外壳油亮,圆鼓鼓的肚腹上开了豁口,露出内里金黄的栗肉来。她用帕子裹了一枚再顺着豁口一捏,完整的仁儿便从里头脱出,纾意捻着往他口中送,他自然欣然接受,只是忍着烫让栗仁在口中翻腾也不愿吐出。
纾意看了发笑,连忙用帕子凑过去相接:“从前这般聪明的郎君,怎么今日也傻了?知道烫还不快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