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抵达村口,高远扯着嗓子吼了几声‘爹,柳大夫来了’,村里头一户人家中出来一黑黝黝的壮汉,以及一位体格瘦小,约摸四十多岁的男人,高远给萧朔云皎介绍,前者是他爹村长,后者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姓张。
张大夫见着柳彦祯,便如见到主心骨一般,话不多说,领着他们去瞧染病的人。
这些年生过来,都有了经验,距村尾稍远的地方,修了几座茅屋,每年染病之人,都先送到此处救治,与未染病之人隔开,今年也不例外。
云皎和萧朔一同前去,张大夫见他两人是生面孔,“柳大夫,他们是……”
“他来送药,”柳彦祯先指着萧朔道,而后又指向云皎,严重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意,“这是云丫头,医术不错,前段时日许大人派人送来的面罩药囊驱蚊水蚊香等物,都是她的奇思妙想。”
云皎含笑打招呼,“都是大家的功劳。”她哪有柳彦祯说得那么厉害。
张大夫大为震惊,他原本以为是柳大夫想出来的法子,不想是个小姑娘想的,柳大夫的脾性他是知晓的,能得他一声夸赞,云皎何止不错。
张大夫不由多问了几句,村尾茅屋不太远,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
茅屋外洒了驱蚊水,还有淡淡的蚊香燃烧后的味道,屋里许是燃着蚊香。
张大夫面罩戴好,推开门入内,柳彦祯紧随其后,想了想,让云皎和萧朔也一同进去。
云皎医术不错,知道的也多,但他看得出来,她经历太少,需得慢慢累积经验,才能成为一位独当一面的大夫。
至于萧朔,柳彦祯看得出来他身份不简单,他前些日子抵达赦南镇的兄长亦是同样,许大人对他们两人都十分敬重,开荒这般不易之事,说做就做。柳彦祯想法很简单,只希望他们见多百姓不易后,能长远的为百姓谋福祉,而不是只如今的一时半刻。
茅屋内,药味甚重,及时戴着面罩,隔绝了味道,药味亦是扑面而来。
每隔一丈,就摆着一张竹床,这一间屋内,就摆着十二张竹床,有八张床上躺着染病之人,他们有人面色苍白,有人面色发红,有人在呓语,各有各的病症。
张大夫解说他们症状,声音透过面罩有些闷。
柳彦祯听了两个,便亲自上手诊脉查看,检查染病之人口鼻手脚,唤云皎上前指给她看,舌苔厚重发白,咽喉红肿,身体发热,却是染了疫疬。
萧朔进入茅屋后,面色便一直很沉重。镇中不时有体弱的人染病,但因防治的好,发现的也早,与一般风寒发热没太大区别,又有柳彦祯和云皎,以及宁安坊的其他大夫,每每有人染病,也很快救治。
今日这般严重的情况,是他第一次见。
柳彦祯将染病的八人都检查了一遍,张大夫接着道:“隔壁屋子还有几人,不似他们严重,你们随我来。”
出了茅草屋,旁边火盆里烧着苍术雄黄,张大夫率先绕着火盆走了两圈,让他们三人也熏一熏,免病邪侵体。
隔壁茅草屋中摆设和先前一样,十二张竹床上只待了四人,皆是女子,她们如张大夫所说,不似那八人一样严重,她们虽有不适,却很清醒,见有人来了,分神瞧见是柳彦祯,顿时都撑着身体坐起来,唤柳大夫张大夫。
其中一人见柳大夫,宛如见到救星,最初的不可置信过去,便激动下床,哭道:“柳大夫,您救救我家相公,他要不行了,您救救他……”
她昨夜里做梦,梦见相公给她托梦,说他难受,怕是熬不过去了,让她听张大夫的话好好治病,病好了,守着几亩薄田过也好,改嫁也罢,只要她过得好,都随她。
半夜心悸醒来,就不敢再合眼,挨到天明张大夫前来,她问张大夫,张大夫闭口不言,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会尽全力救他。”柳彦祯道,他见不得人哭,朝云皎看了眼。
云皎上前扶她坐回床上,“别哭了,柳大夫妙手仁心,一定会尽力救治他……”
柳彦祯转身,给其余三人诊,待他检查完这三人,女子情绪也平静下来,柳彦祯替她诊了脉,检查口舌颈耳,出了茅草屋。
云皎萧朔紧随其后,出了茅屋,柳彦祯熏完苍术雄黄,站在一旁等他们。
柳彦祯道:“丫头,镇中染病之人你有医治,也有经验,这四位就由你来负责医治,那边八个我和张大夫一道,你处理完了,若有空闲,也可来这边学一学。”
云皎点头,“好。”
萧朔解下马背上的药材,柳彦祯看了圈,取出需要的,见有两味他没让云皎带的药材,只看了眼,没多言。
柳彦祯和张大夫一起往茅屋走去,“方才那女子的丈夫是谁?”
张大夫道:“右手边靠墙角落的。”
方才是柳彦祯诊的脉,云皎折返回屋,为她们一一检查,口鼻舌苔都是染病的常规病症,发热也不严重,比之隔壁要好上许多。
云皎又为她们检查手足,方才哭求柳彦祯的女子小臂上是细密的红点,看不大出来是什么,云皎问:“手背上红点怎么来的?”
她虚弱道:“蚊子咬的。”
云皎见过咬后起疙瘩的,红肿的,没见过这么密密麻麻一片的,“什么样的蚊子?”
“小黑蚊,比山蚊子小些,干活时不注意就被咬了……咳咳……”
“这样蚊子多吗?”云皎问,她擦了驱蚊水,没被咬,便没多注意。
“村里洒驱蚊水点蚊香,又燃艾草苍术熏烧,没瞧见……但地里多,戴着药囊也会被咬……还往衣裳里钻,太小了,不脱衣裳发现不了。”她相公后背被咬红了一片,不是脱衣裳擦洗,也发现不了。
云皎又问了几句,给其余三人也仔细检查了,或多或少有小红点,只是没成一片,很难注意到。
云皎出门配药,她们症状都一样,可一起用药,她自作主张装入的两味升麻和柴胡也派上了用场,她配比好药材,将药罐放上瓦炉,又另装了个瓦罐,放入艾草煎水,让萧朔帮忙看火煎药,她则去寻柳彦祯。
云皎推门而入,想要问柳大夫那女子丈夫是哪位,便瞧见他在为人施针,长长的银针插入肺俞,云皎话到了嘴边,赶紧收了,沉默靠近,离着两三步远,看柳彦祯施针。
爷爷也会施针,说收完药回家就趁着她暑假时间多,教她施针,不想世事无常,她永远不可能跟着爷爷学了。
“站那么远哪看得清?”柳彦祯分神瞥了她一眼,“站近点看,别挡光。”
云皎应声,变换角度离得近些,看得更清楚。
柳彦祯转了转针头,直起身问,“感兴趣?”
云皎点头,柳彦祯道:“待空闲了教你。”
云皎眨了眨眼,雀跃不已,“真的?谢谢柳大夫!”
柳彦祯摆摆手,去给下一个施针,云皎惦记着事,没再去看,问了张大夫那女子的相公是谁,朝他所指方向看去,男子袒露上半身,胸腔前扎着银针,柳大夫已经给他施了针,不能移动。
“他后背可有细密的小红点?”云皎问。
张大夫点头,“有。”
她们夫妻二人都有,云皎问:“还有其他人身上有吗?”
张大夫想了想,摇头,“没有,小红点太小了,不是咬成一片,很难发现。”
云皎道:“张大夫,没施针的五人劳烦你同我再仔细检查一遍。”
“好。”
云皎和张大夫一起检查,两人是被咬了腿,他们腿上腿毛浓密,没点耐心真看不出来,有两人被咬了胳膊和手,只有细微的红点,手上的不明显,很容易便会忽略,也就胳膊上稍微能看出来。还有一人被咬在后额,肿胀手感不对,不然轻易发现不了。
他们几人都有被小黑蚊咬,染病极有可能与此有关。瘴母虽毒,但他们来时,瘴母在往山下压,还未蔓延至此处,许是其中的蚊虫先一步到了山下,他们下田种地被染了瘴母的小黑蚊叮咬,才染了病。
他们被叮咬,那村中其他人呢?
云皎脸色微变,让张大夫一起去寻村长,给村里人全都检查一遍,防患于未然。
张大夫也想到了,带云皎去村长家,见地里还有人忙活,扯着嗓门将人叫了回来。
此刻也顾不得村民会恐慌,张大夫检查男人,云皎检查女人,身上有被小黑蚊叮咬的细密红点人都挑了出来,站在一旁。没被叮咬的人都先回去,若有不适再来寻他们。
张大夫抱来两坛烈酒,分给云皎一坛,只要被小黑蚊叮咬的地方,都用烈酒擦洗,而后又分了艾草给她们,让她们煎了冲洗,身上或许有被叮咬却未发现的地方,仔细冲洗才安心。
他们一行四人到时,已是下午,忙活了那么些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朗月高悬,星子挂在天上,村长家里准备好了晚饭和客房,请他们先用饭休息,明日再忙。
用完饭,高远引他们三人去客房,高远先给柳彦祯指了一间,“柳大夫,您住这。”
而后将云皎和萧朔往旁引了几步,“这是两位的房间。”
作者有话说:
云皎:???
萧朔:???
柳彦祯:???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啾咪~
第61章
高远话音落下, 周遭陷入了沉默。
云皎震惊地看着他,不知是她听错还是理解错了,她和萧朔一个房间?
萧朔也懵了一瞬,现在还远不到能和云皎一个房间的时候。
柳彦祯跨进屋子的脚一停, 下一瞬猛地转身窜了出来, 黑着脸, “怎可安排他们住一个房间?”
高远摸不着头脑,“他们不是夫妻吗?”
他们共乘一骑,萧侍卫仔细护着云大夫,下马时也是他抱下来的,关键萧侍卫还十分听云大夫的话, 云大夫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爹都没那么听他娘的话。
柳彦祯:“…………”
云皎和萧朔同时辩驳, “不是……”
两道重合的声音一出,云皎和萧朔都愣了下, 云皎不自在地移开眼。
萧朔接着道:“你误会了,我们还不是夫妻。”
什么叫还不是?他是看着云皎独身一人没有娘家,好欺负,吃准了她?!柳彦祯吹胡子瞪眼,萧朔想抱得美人归哪有这么容易。
高远愣住, 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臊得脸红耳热,“两位对不住, 我再收拾一间屋子……”
柳彦祯:“不必麻烦,他和我住, 萧侍卫你说呢?”
萧朔:“听柳大夫的。”
各自进了屋, 柳大夫点燃油灯, 瞥了眼萧朔, 是万般不顺眼,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自己铺开被子睡觉。
他到底心疼爱护云皎,站在云皎那边,可能还以娘家人自居了,萧朔心里明白,不和他计较。
隔壁屋子,云皎拍了拍滚烫的脸,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躺上床,久久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刚才的情景,翻来覆去不知何时才睡去。
次日一早,村里鸡鸣狗叫,云皎听见响动醒来,收拾妥当推开门。
萧朔在院里打水,云皎推开门,见萧朔骨肉匀亭的坚实背影,状若无事地迈入院子。
萧朔不必回头,只听脚步声便知是谁来了,他眼底闪过笑意,打的水让给她先用。
云皎压下心底混杂凌乱的情绪,道了声谢。
柳彦祯收拾完从房里出来,自己打水,胡乱洗了两把脸,叫上云皎一起去村尾茅屋。昨日施针的施针,用药的用药,今日得去看情况如何。
天蒙蒙亮,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湿气,沾在衣上凉幽幽的。
云皎和柳彦祯一道去了村尾茅屋,各自诊脉检查。
四名女子病症不重,张大夫也一直在为她们用药医治,云皎来后改了药方,除了那位忧心丈夫的女子,其他三位都退了热,云皎估摸着最多三日便能好。
云皎叮嘱那女子要好生歇息,柳大夫替她丈夫施针后,已经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只需用药医治便会康复,让她放宽心。
女子应下,云皎出门煎药,趁着些微空闲去了隔壁。
柳彦祯给所有人诊完脉,见云皎进来,便问:“昨日药方改后可有效用?”
云皎:“有用,有三人退了热。”
柳彦祯道:“今日多煎些,给他们服用。”
云皎颔首,出去将药配比好,瞧见萧朔前来,身后还跟着高远。
高远提着篮子,篮子上盖了布,“云大夫,这是给你和柳大夫留的早饭,快些趁热吃。”
云皎道谢,唤柳大夫出来用饭,萧朔高远烧炉煎药。
昨日给村中被小黑蚊叮咬的人擦酒消毒,又让他们用艾草煮水擦洗,这些都只是补救,染没染病只有发作了才知道。
萧朔望着不远处的后山,天光大盛,明亮的晨光下,山中瘴母散着斑斓的色彩。
他们如今所做,治标不治本,根本问题还是山中瘴气,山中瘴气不绝,云皎和柳彦祯治好了,依旧会染病。
萧朔同云皎道:“我回镇上同兄长商量,若是可行,让村民去镇里。”
“好。”云皎应下,目送萧朔离开。
上午时分,村中有几人道自己不舒服,云皎诊治后,只有一人确有不适,发现得早,病症很轻微,因着疫疬会传染,云皎让她住入茅屋,待好后再离开。
下午也陆陆续续发现了几人,云皎和柳彦祯一同诊治用药,皆送入了村尾茅屋之中。
日头西斜,萧朔回来了,他将马儿拴在村口,直奔茅屋。
村尾飘散着药味,萧朔找到佚䅿云皎忙碌的身影,“商量好了,后日岭北村全员搬至镇里,暂且安置在宁安坊。”
宁安坊本就是为救治染病之人,整条街的房子,除了药铺,剩下的皆是留给染病之人。岭北村有人已经染病发作,有人还未发作,岭北村人少,宁安坊能容纳,干脆将人都安置进去,观察段时日,没染病的另作安排,染病的也好医治。
萧朔同云皎和柳彦祯说罢,去寻村长,让他通知村民,后日去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