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清檀严肃地道:“控鹤监可以不信下官的医术,却不能怀疑下官的人品。下官可以试吃。”
“和你开玩笑的,急眼什么?”张五郎吃肉喝汤,目光灼灼,正想做点什么,突然听见一声惊叫。
他被吓了个半死,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
却是熏儿在角落阴影里坐起身来,害怕地道:“典药,我做噩梦了呀!我梦见我死去的阿娘啦,她被狼吃了!”
张五郎气了个半死,冷着脸正要发作,又听外头一阵咋咋呼呼。
两个宫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杜典药,不得了啦,梁王殿下闹肚子了,要您过去说清楚呢!”
杜清檀给张五郎行了个礼,光明正大地告辞离开。
张五郎默然站了片刻,冷嗤一声,大步走了出去。
一次两次的,这梁王还真护上杜清檀了。
只到底心里有些发虚,赶紧地回去圣人面前守着。
不想那一碗肉汤效果是真好,他便软磨硬泡,百般讨好求宠起来。
另一边,杜清檀安静地站在梁王面前,听他发火。
等到梁王发作得差不多了,她才柔弱且无辜地道:“殿下怕是偷吃了别的东西,才会腹泻的吧?”
第334章 毒计
“???!!!”
梁王震惊地瞪视着杜清檀。
自从他权柄在握以来,除了圣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胆敢反驳并指责他偷东西吃的人!
而且还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
梁王慢慢举起肥厚的手掌,想要狠狠给杜清檀来上那么一下,以便教会她做人。
杜清檀不露痕迹地退到安全的地方,抢在梁王发作之前,满脸同情和理解地开了口。
“殿下即便不说,下官也知道,突然间要严控饮食有多艰难,多不容易。
尤其是这些粗粮野菜,再怎么精心烹饪,那也是真难吃,且还缺油少盐的,就更难吃了。”
梁王的火气立刻小了些,把肥厚的手收了起来,怒道:“你知道就好!”
杜清檀叹息:“但是再怎么艰难,为了您的康健长寿,为了不辜负圣人的期望,不让圣人担心,都得忍啊。
下官斗胆恳请殿下,以后不要再悄悄地吃东西了,若是您实在忍耐不住,可以告知下官,由下官替您安排。
这样,比较方便下官计算您的食量,及时调整搭配相关食方,好让您吃得更好更舒服。”
尽管她态度诚恳,说得合情合理,众人还是觉着梁王不会放过她。
毕竟那是怀恨在心呢。
武鹏举在外头来回转悠,急得不行,正想闯进去求情救人,杜清檀就稳重地走了出来。
他由衷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吓死人了,说了要怎么罚你吗?”
杜清檀微微一笑:“说是明天想吃烤羊肉,还想喝点酒。”
大吃大喝惯了的人,突然严控饮食,只许吃粗茶淡饭,他不得疯掉。
她早就知道梁王一定会偷吃,只要巴豆的量控制好,就能成功忽悠过去。
至于碗里会不会剩下吃食并被拿去检查?她还是不担心。
她那一点点汤,都不够梁王塞牙缝的。
至于什么烤羊肉、喝酒之类的,没有一顿饭不能解决的问题。
如果不能,那就来两顿。
“我送你回去。”武鹏举边走边偷看她,然后长叹:“我总觉着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杜清檀微笑:“我也总觉着你因为独孤的事,看我不顺眼。”
武鹏举立刻辩白:“哪有,即便是看莺娘的面子,我也不能和你计较,对吧?”
“所以还是计较,只是不能计较而已,对吧?”杜清檀牙尖嘴利的,其实只是为了掩盖慌张。
这种阴谋诡计,她也是第一次使呢,怪吓人的。
她拍拍胸口:“唉,梁王太过威风,真的是把我吓坏了。”
武鹏举却是丝毫不信,鄙视地道:“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懂得害怕二字怎么写吗?”
杜清檀就奇怪了,怎么她就不会害怕?难道她是金刚不坏之身?
武鹏举做贼似地小声道:“我梁王伯父当真得了消渴症?”
杜清檀惊讶地睁大眼睛:“咦,你这是在怀疑我的人品和医品吗?或者,是在怀疑圣人身边随驾的御医?”
“算了,当我没问!”武鹏举知道从她这里问不出半个字,泄气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夜里别做噩梦!”
这一夜,杜清檀不但没做噩梦,反而睡得极其香甜。
但只是,次日一早起来,便传出了女皇生病的消息。
女皇病着,食医也要知晓病情才好准备相应的药膳。
程尚食把杜清檀带着去了女皇的住处,听闻乃是风寒,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这位年纪大了,七十好几,一个不小心,风寒也会致命。
杜清檀正看着脉案,张氏兄弟和梁王便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都在问女皇的病情。
张五郎不露痕迹地看了杜清檀一眼,假装不在意地问梁王:“听闻殿下昨夜腹泻,可好些了?”
“有劳五郎挂念,已是好多了。”梁王不是很高兴地道:“杜典药开的方子,还能有错?”
明明是挖苦,杜清檀却把它当作夸奖,低眉颔首:“殿下谬赞,下官惭愧。”
梁王懒得理她,这种无耻之徒,打不得却又离不得,和她计较就是浪费精神。
这情形落到张五郎眼中,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怎么看,都像是梁王刻意在圣人面前遮掩撇清他与杜清檀的关系。
毕竟,杜清檀乃是圣人信重的食医,与外臣关系密切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张五郎自认为看清楚了这段关系,便放下了对杜清檀的那点念想。
他之前不过看她年轻美貌又有特色,便想尝尝鲜。
既然她有梁王护着,他便换个人选好了。
美人多的是,不值当为了这么点事与梁王交恶。
于是,张五郎哈哈一笑,转身走了,再不曾多看杜清檀一眼。
杜清檀由衷松了一口气,这番借势,效果不错。
接下来,她只要稳住,就能全身而退。
然而女皇的病却是越来越严重,连续发热不退,卧床不起。
这可把人吓坏了,毕竟一旦女皇驾崩,朝政必然震荡不安,他们这群随扈之人便都可以去死了。
其中最为惊恐的人又属张五郎,原因无他,女皇生病前夜,是他缠着女皇玩乐了半宿。
一早起来,女皇就发了病,若是细究,便是他的错,所谓祸国殃民,男颜祸水,都是他。
抄家灭族不过旦夕之间。
惊恐之中,他便生出来一条毒计。
傍晚,杜清檀正在为女皇熬制粥品,忽见五六个宦官大步而来,厉声道:“谁是杜清檀?”
喧闹的厨房一下子静止了,所有人都看向杜清檀。
那几个宦官立刻走上前来,冷笑道:“杜典药,有件事要问你,跟咱们走一趟吧。”
宋大娘和岳丽娘对视一眼,一个跑去给程尚食报信,一个上前询问。
岳丽娘挡在杜清檀的面前:“怎么回事呀?你们是哪里的人?谁下的命令?”
为首的宦官冷笑道:“自然是圣人下的令,令牌在此,谁敢阻拦便是同谋!”
岳丽娘回头看向杜清檀,不知所措。
杜清檀却是已经认出了这人乃是张五郎身边的,她微一沉吟,淡道:“我跟你们走。”
第335章 自保的武器
杜清檀愿意配合,那几个宦官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毕竟女官轮不着他们管,若杜清檀真闹腾起来,等到程尚食出现,双方少不得又有一番闹腾。
而张五郎有交待,这件事万万不能闹大。
杜清檀察言观色,提出要求:“不知要去多久?我或许需要收拾几件随身衣物。”
为首的宦官怕她有诈,断然拒绝。
杜清檀也不强求,改口道:“那我和同伴说两句话,省得大家惊慌。”
已经拒绝了一个要求,再拒绝这个小要求就显得很过分。
为首的宦官允了。
杜清檀转头看着熏儿,低声道:“去找武十一郎,让他设法让梁王来抓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若是被张五郎完全掌控,她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落到梁王手里就不一样了,他即便是为了他自个儿脱罪,也不会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
只要活着熬过这几天,事情就能有转机。
熏儿不明所以,只管含着眼泪猛点头。
杜清檀解了罩衣,平静地跟在众宦官身后离开。
程尚食匆忙赶来,却已是来不及了,于是又急着去找张五郎,却是连张五郎的面都没见到。
熏儿按照杜清檀的吩咐,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溜出去,却不知该往哪里去寻武鹏举。
正茫然间,尉迟瑜走过来道:“你不是杜典药身边那个小丫头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熏儿认出他来,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要见武十一郎!我有急事要找他,非常急,要命的那种。”
武鹏举正和几个千牛卫喝酒呢,他身上本就有千牛卫的祖荫,只是之前纨绔,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直到跟着武八娘来了洛阳,看到独孤不求那般努力,自己又定了亲,这才开始上进。
这次能够跟着扈从随驾,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正好和同僚称兄道弟,攀一攀交情。
吃喝玩乐正高兴呢,尉迟瑜走进来道:“好啊,圣人有恙,尔等倒是玩得高兴,就不怕被打板子么?”
那几个人嘻嘻哈哈站起来,说笑着散了。
尉迟瑜见武鹏举满身酒气,抬手一杯冷水泼到他脸上,问道:“清醒了么?”
武鹏举跳起来:“你干什么呀?我可没醉!”
熏儿走进来,哭兮兮地跪下去:“十一郎,救救杜典药!”
武鹏举仅存的酒意尽都散了个干干净净:“怎么回事?”
尉迟瑜粗中有细:“我去门口守着,你们快些。”
熏儿忙着把经过说了,又讲了张五郎找杜清檀开壮阳食方的事,武鹏举微忖片刻,便明白了所有。
于是看着熏儿道:“若是五娘出事,你也逃不过一死,我估摸着,他们很快就会来抓你了。”
熏儿吓得瑟瑟发抖,只管哭求:“我什么都不知道,十一郎救我。”
武鹏举这才道:“我自是很想救你,但我虽是梁王的侄子,却不足以改变他的心意。
除非你按照我说的主意去办,你敢不敢豁出去求得一线生机?”
熏儿咬着牙应了下来。
武鹏举火速领着她去寻梁王,张口就道:“伯父,这是杜清檀身边伺候的宫女,她说她知道圣人生病的原因。”
梁王正在寻思着女皇病重不愈,这事儿太大,他承担不起,得赶紧往洛阳报。
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吓得脸色大变,厉声道:“怎么回事?”
熏儿战战兢兢地道:“……之前控鹤监五郎曾来找过杜典药,说要熬制什么补品……第二天,圣人就生了病。”
梁王厉声道:“你说的全是真的?”
熏儿毫不犹豫地举手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武鹏举凑到梁王耳边低声道:“张五郎已是先下手为强,叫他身边的人把杜清檀给抓走了。
若是咱们什么都不做,万一山陵崩,东宫那边要清算,会不会赖上咱们?”
梁王由来一个激灵,脸色越发难看了。
他与东宫本就因为立嗣之事不太和谐,又因为最近要替以往冤狱者翻案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
两家虽然在圣人的授意下谈了儿女亲事,但也只是谈着,还未正式结成。
即便是结了亲,也有驸马被杀的情况存在,这种事又不是少数。
所以,他必须自保!
而杜清檀,就是他自保的武器。
他立刻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
走了没多远,又看到一群宦官乱麻麻地四处找人,弄得鸡飞狗跳的,便威严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些宦官看到是他,就都缩了脖子避让开去,不肯说真话。
然而梁王也不是好欺瞒的,一个眼色,手下就去打听了来:“是找杜典药身边侍候的宫人。”
武鹏举适时道:“伯父不用担心,侄儿已经命人将那宫女看守好了。”
梁王赞许地拍拍他的肩:“做得好。之前呢,是我委屈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说的,是之前武鹏举帮着独孤不求讨人情的事。
武鹏举憨厚一笑:“瞧您说的,侄儿有那么混账么?您是我们武氏的顶梁柱,朋友再好,也好不过自家骨肉!”
梁王更满意了:“走,跟我去办这件事,让你看看伯父的手段!”
梁王并不去找张五郎,而是找到关押杜清檀的地方,直接命令千牛卫动手抓人。
看守的宦官自然不是千牛卫的对手,片刻间便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杜清檀被带走。
张氏兄弟正在女皇榻前伺候着,无暇分身,女皇高热,又怕吵闹,宦官们不敢轻易打扰,便在外头徘徊。
等到张五郎收着消息,梁王早就走得没了影子。
再一打听,杜清檀被关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堆满了梁王的人。
张五郎气了个半死:“一群饭桶!让抓个小宫女,找不着人。就连抓回来的人,也能被人抢走了!”
张六郎阴冷一笑:“你我二人在梁王跟前没面子,圣人的面子他总要给吧?”
张五郎眼睛一亮,阴测测地笑了,只要假借女皇之命,不愁梁王不把杜清檀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