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被打开,刺客狂奔而出,火光骤然亮起,突然出现的千牛卫将他们团团围住。
刺客们交换一下眼神,齐齐举刀自刎。
“留下活口!”独孤不求将手中横刀用力掷出,打掉离他最近那名刺客的刀。
然而下一刻,那刺客又掏出一把匕首,用力刺入前胸。
竟然是毫不犹豫,毫无依恋。
另外几名刺客的情况也都大体如此。
独孤不求捂着伤口,苍白着脸挣扎上前扯开刺客的面巾。
无一例外,都是面生的胡人。
他看向千牛卫头领:“林中郎将可认识这几人?”
林中郎将目光森然:“林某未曾识得,您若是想要知道,这就安排人查。”
“有劳林中郎将,多谢您来得及时,否则我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里。”
独孤不求颔首行礼,伸出血淋淋的手,也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林中郎将。
林中郎将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块朱红色的令牌,递过去的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独孤不求。
“您伤得很重。”他恭敬地道:“我这就送您去救治?”
传说中的火凤令,传说中的火凤使,居然会是这位人人避之不及的大理寺主簿。
人人都以为,这事儿全是东宫在主使。
但实际上,如果没有圣人默许,谁敢动,谁能动?
那些案子都是圣人亲自圈定的,她还活着,就要翻她的案,不是触及龙之逆鳞——找死吗?
所以,很多事情真不能只看表面。
林中郎将看向独孤不求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忌惮——
倘若不是因为遭遇刺杀,只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位隐藏极深的火凤使。
“有劳林中郎将。”独孤不求慢吞吞地将火凤令收入怀中,那是他在使唤唐小郎去买饆饠时递过去的。
而唐小郎,是他早就埋下的一颗用来救命的棋。
自从出了张卫的事后,他就特别小心,决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出现第二次。
粗使婆子还是从前的那一个,做饭虽然难吃,却经过了考验,很忠诚。
且粗使婆子孤身一人,儿子早就死了。
这种时候,突然冒出一句她回儿子家帮忙,就很可疑。
另外就是,粗使婆子根本做不出那么精致鲜香的肉饼。
因此,踏进厨房开始,他就已经确定这是一个陷阱。
之所以没有顺势逃走,是因为他想要抓个活口。
再不然,能够把刺客尽数歼灭,也能威慑那些隐藏于暗处的渣滓。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自己的身手有着强大的自信。
可是这种时候,这些自信全都变成了鲜红的,往外流个不停的热血。
独孤不求眼前一黑,往前栽倒。
再醒来,他已躺在床上,身上包扎着洁白的绷带,散发着药香。
昏暗的烛光下,一条纤瘦的女子身影背对着他,偶尔传来一声书页翻动的声音。
他浑浑噩噩,竟然以为那是杜清檀,于是哑着嗓子低声道:“小杜,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回过身来,目光复杂,语气温和:“你醒了。我是萍娘,不是五娘。”
独孤不求努力睁大眼睛,确认果然是自己眼花,便苦笑着闭上眼,低声道:“对不住。”
孟萍萍垂首而立,尴尬地扯着衣角小声解释。
“是太子殿下让我过来给你包扎的,说是不好让太多人知晓……你,这是怎么了?”
独孤不求不是很想说话,好半天才道:“别问。”
“是。我去告诉殿下你醒了,他就在隔壁守着。”
孟萍萍垂下睫毛,掩去眼中情绪,快步退了出去。
太子很快进来,亲自探手去摸独孤不求的额头,满意地道:“挺好的,没发热。”
独孤不求很有经验:“那是还没到时候,估摸很快就会来了。”
不过无意间的一句话,却让太子有些愣住。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当初你为了救孤,也是受了很重的伤,在床上整整躺了十多天才能起身。
孤一直记着这件事,从不敢相忘。如今,你又为了孤,以命相搏……
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孤能做到,就都许了你!”
独孤不求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太子摁住了。
太子的目光温和而真切:“你我之间乃是过命的交情,不必如此生分,何况你身负重伤,命悬一线。”
独孤不求也没矫情,看着太子缓声说道:“下官一直想着,如果能有机会,一定要找到先父的尸骨,查明当年的真相,还他以清白。”
太子轻轻抬手,庄严地道:“孤许了。你还可以再提一个要求。”
独孤不求微微一笑:“多谢殿下。下官是个没什么雄心壮志的人,我舍不得一个人。”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太子妃卷着一股冷风大步走入,看向独孤不求的眼神充满了不悦。
“你是没人要么?那么多温柔贤淑的贵女不好娶,非得要那杜清檀?”
独孤不求并不与她硬碰硬,只求助地看向太子。
太子叹气,轻抚太子妃的肩头。
“独孤与我一样,都是念旧情的人。他与杜氏相识于微时,一起患过难,岂能轻易割舍得下。”
太子妃陪着太子一起被流放,一起颠沛流离,受尽苦楚,因为太子念旧情,她才能够如此飞扬跋扈。
她叹口气,避开这个话题:“才刚传回来的秘信,圣人病重。”
独孤不求的心猛然揪紧,杜清檀一定出事了!
第339章 熏儿之死
冷雨声声袭来,一股冷风窗缝中闯入,吹得灯火明灭不定。
孟萍萍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低声道:“独孤,你该喝药了。”
独孤不求看了她一眼,挣扎着要坐起身来自己喝药。
但是他伤得太重,只稍微一动便疼得面色惨白,绷带处也浸出了血水。
孟萍萍不忍心:“我扶你。”
独孤不求拒绝:“不用。”
他硬撑着坐起身来,颤抖着喝完了那一碗药。
孟萍萍的脸色极其难看,她太懂他的意思了。
他宁愿伤口崩裂,也不乐意和她有多的接触。
就很好笑的一件事,这个人呢,从前不能说是放荡不羁,却也常常在外玩耍,也不是没有和花魁开过玩笑。
现在,他却做出一副要为杜清檀守身的贞洁模样。
“独孤,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好心要帮你,你却把我当作洪水猛兽?被我碰一下,就会玷污了你吗?”
孟萍萍冷笑着讽刺,不再顾忌其他。
“我知你能言善辩,所以先别否认,我问你,今日若是一个普通侍女来服侍你,你会拒绝吗?”
独孤不求平静地道:“对不住,我知道会让你不高兴。但我的答案始终一致,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我一样会拒绝。
我做这件事,是发自我的内心,而不是针对某个人。做一件事……”
他扯了扯唇角,低笑:“总要竭尽全力才好。”
孟萍萍尖锐地道:“哪怕最后一无所获吗?”
“哪怕最后一无所获。”
独孤不求笑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若是没有拼尽全力,悔不当初,就太没男人气概了。”
孟萍萍看着他眼里的光,居然气不起来。
她漾起灿烂的笑容:“独孤,你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也没有喜欢错你。”
独孤不求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料到,她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突如其来地表白。
孟萍萍见他惊恐中强作镇定的模样,继续笑:“你莫要害怕,我既然说出来,就是想要和过去割裂啦。”
“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你再怎么好,眼里没有我半分,就不配得到我的喜欢。
你就好生守着五娘吧,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萍萍仰着头:“你没有五娘可爱,我要和五娘交朋友,所以决定离你远远的。”
她转过身,大步走出去,眼泪跟着掉下来,流了满脸。
但她仍然在笑,一直以来压在肩上的沉重,在这一刻卸去了。
她还是孟萍萍,却不再是从前的孟萍萍,她成了她自己,为自己而活。
她找到太子,表示从今以后,她只为独孤不求诊病,不再贴身照顾。
太子只是略为沉思便答应了她的恳请,派了身边得力的宦官去照顾独孤不求。
天亮了,孟萍萍站在院子里,迎着初升的太阳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很期待和杜清檀的下一次见面,到那个时候,相信她一定能够坦然面对这一切。
与此同时,杜清檀睁开眼睛并伸了一个懒腰。
熏儿战兢兢地道:“典药,圣人还没好。”
杜清檀摸摸她的发顶:“不要怕,圣人吉人天相,会好起来的。”
武鹏举拎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好消息,派去山中祈福的人偶遇神医,已然带回来给圣人诊治啦。”
熏儿双手合十:“太好啦,谢天谢地!”
武鹏举道:“这是岳丽娘和宋大娘亲手给你们做的吃食,快趁热吃吧。”
是一份防治风寒的葱白糯米粥,以及几样精致的小菜。
杜清檀却是没什么胃口,便让熏儿先吃:“我等会再吃。”
熏儿年龄小,正是能吃的时候,当下分了一半饭菜,坐到一旁去吃。
杜清檀就小声地询问武鹏举:“张氏兄弟最近的动向如何?圣人病重的事儿,有否送到洛阳啦?”
武鹏举也没瞒她:“张氏兄弟成日守在圣人身边伺疾,老实得很。圣人病重的消息,我大伯父是悄悄送回去了。
想必那边很快就会派人过来探病,至于太子,估摸是不敢来的,最大可能来的是相王。”
杜清檀正琢磨着,就听碗筷落地,熏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杜清檀脸色骤变,飞奔过去:“你怎么啦?”
熏儿捂着嘴,面色惨白:“典药……我难受,没忍住……”
可是再接着,她就捂住肚子开始呻吟:“好痛……”
“十一郎,让人赶紧取淡盐水来,越多越好!”
杜清檀不及多说,连忙取了筷子探入她的咽喉,想要帮她催吐。
半个时辰后,熏儿怀着满腹不甘闭上了眼睛。
药医收回发黑的银针,小声向梁王禀告:“是砒霜。”
梁王挥手命令药医退下,淡声道:“把人埋了。”
“这……”武鹏举很是为难。
他看看坐在一旁、看着熏儿发怔的杜清檀,小声道:“大伯父,如若方才一个不小心,此时死的便是小杜,他们竟敢当着您的面杀人,难道就这样算了?”
梁王淡淡地道:“我心中有数。”
对于他来说,无论是杜清檀还是熏儿被毒死,都没什么紧要的。
但张氏兄弟竟敢把手伸到他面前,这般挑衅杀人,便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是起心不良,想要置他于死地。
这笔账,他记下了。
武鹏举对梁王知之甚深,晓得他这是不会就此事深究了,便回身安抚杜清檀。
“小杜,你看这个事吧……”
他还没说完,已被杜清檀止住:“我知道,报仇这种事,向来不急于一时。我相信梁王殿下自有分寸。”
她眼睛红肿,神态却极坚定。
不哭不闹,坚硬如铁……梁王对杜清檀生出几分欣赏,却也不多说什么,只缓缓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
这句话,可以说是他的承诺,承诺杜清檀不会再遇到类似的危险,他会保她平安活下去。
杜清檀低头行礼:“多谢殿下护佑。”
梁王看着她的发顶,油然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谁能想得到,在不久前,他还心心念念想要她的命,现在竟然主动表态要保护她平安?
第340章 桃花和风铃
杜清檀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外面那一丛绿竹。
昨夜下了雨,压得绿竹弯了腰,风吹起来,沉甸甸的,显着几分笨拙。
就像是她的心情。
武鹏举快步而来:“喜事,喜事,小杜,圣人服了神医仙丹,退热了呢!”
杜清檀勉强打起精神:“太好了。可惜我不是自由之身,不能拜见这位神医。他是什么样的人呀?”
武鹏举道:“是一位道医,据闻乃是梦中得到神谕,得以制出此仙丹。
你也别难过,即便你此时是自由之身,却也见不到他,他啊,献丹之后便不辞而别了。”
杜清檀接过他递来的面汤,想起熏儿,就有些吃不下去。
武鹏举忙道:“你放心吃,从头到尾都是我守着做的,很干净。”
杜清檀笑笑,逼着自己拿起碗筷。
有人走进来,伏在武鹏举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武鹏举蹙起眉头,看向杜清檀:“琅琊王随同相王前来探病,他要求见你,大伯父同意了,你意下如何?”
杜清檀趁机放下碗筷:“好。”
不多时,李岱带着满身风尘快步而入,目光扫过没动几口的面汤,再落到杜清檀脸上。
“事情经过我都听说了,你还好?”
武鹏举很不高兴,不阴不阳地道:“殿下说得好笑,人就在您面前好好儿地坐着,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