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丽娘发现端倪,却也只是稍许停顿片刻,就沉着地道:“五娘,把那壶水递给我,她是下药害你的人。”
“不……是……我……”宋大娘奋力挣扎着,蹬掉了一只鞋子。
杜清檀平静地道:“壶里是什么?”
岳丽娘道:“不知道,反正谁下的,就给谁喝下去好了。”
杜清檀便走过去,将壶拿了送到她手中,立在一旁只看不说话。
宋大娘大急,拼命挣扎着,硬生生打翻了水壶,又挣起来往外跑,却始终不敢出声喊叫。
杜清檀突然伸出脚去,将她绊了个狗啃屎。
岳丽娘便如灵猴一般,“嗖”地蹿起来,重又骑在了宋大娘身上,再将什么东西塞进她口中,捏住了她的鼻子。
宋大娘“呜呜”出声,挣扎片刻,“嗝儿”一下,将那东西咽了下去。
岳丽娘便放开了她,微微一笑:“好了,内奸等死吧。”
宋大娘火速拧身坐起,将手指深入喉咙使劲地抠,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急得满头满脸的汗和泪,紧紧抓住岳丽娘的袖子怆然哀求。
“丽娘,丽娘,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岳丽娘淡淡地道:“典药和熏儿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她们?”
宋大娘凄声道:“不是我呀……”
杜清檀冷不丁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老实交待了吧,这样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命来。
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儿?你舍得她吃苦受罪吗?”
宋大娘愣了片刻,软倒在地:“你们一个个都拿她来威胁我……”
杜清檀看一眼岳丽娘,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宋大娘压着声音喊道:“你为什么要走?杜五娘?你回来!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和我女儿没关系!”
杜清檀也没走远,赤着双足找了个避风的地儿站着,仰着头看天上的云彩变幻。
又过了一会儿,岳丽娘走了出来,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静静地道:“好了,等着看她的下场吧。”
宋大娘踉跄着走出来,扶着墙,仇恨地看着她们,恶毒地诅咒:“我若死了,你们都得不了好!”
岳丽娘冷笑:“谁说你要死了?我只是给你喂了一颗炒蚕豆罢了,目的是为了诈出你的真面目。
你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颗炒蚕豆,就让你抖得干干净净。”
宋大娘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声道:“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岳丽娘和杜清檀都没吱声。
她默默地又站了片刻,静悄悄地离开了。
“典药为什么会站我这边?为什么不怀疑我?”
岳丽娘饶有兴致地问着问题,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345章 因果报应
从前的岳丽娘,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现在的她,却如同出鞘的剑,锋芒尽显。
杜清檀很认真地打量了她一通,缓缓说道:“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每次争斗,你都是全身而退的那一个。
明明你的食医之术不怎么出众,心眼也不是最多的,更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
但你总是能全身而退,留到最后,或是胜出。这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很难得的本领。
你瞧,这次申小红和宋大娘相争,我本可以带袁春娘来,她和我关系更好。
但我偏偏选了你,放弃了她。原因是我觉着,你比她更沉稳可靠。”
岳丽娘不置可否:“典药向来心细如发,思虑周全,只是这么一点,还不足以让您相信我。”
杜清檀又道:“你身材纤细,擅长女红,瞧着是很正常的普通柔弱女子。
但是你的手太大了,远远超出了身材比例。这说明,你一直在做与你的来历、身份不合的事。
比如说习武,比如说从小干粗活笨活力气活。再有,去年的冬天,下雪,我们几个在雪地上走。
你的脚印特别轻,只留下很浅很浅的印子,熏儿虽然比你年幼身轻,脚印却也比你的深。
这说明,你曾经习过武术,并且身手不错,深藏不露的原因……”
她笑了笑,摊摊手:“谁知道是为了什么呢?总之你不曾害过人,我就不去管。”
“至于这一次,我为什么会选择相信你,而不是选择相信宋大娘。
自是因为,宋大娘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露了端倪。此番随驾,她又表现得太急切了些。
和从前的她相比,开始变得让人不喜欢了。还有,圣人知道张五郎要我做药膳的事,却不曾有半点责怪我的意思。
我猜,是有人在报消息的时候,帮我说了好话。以宋大娘最近的表现,我排除了她。”
圣人对于自己的东西向来看得很紧,张五郎觊觎她,虽不是她的错,她却也难免被迁怒。
但圣人丝毫未有这方面的怪罪,只能说明那个监视她的人,从始至终隐瞒了张五郎觊觎她的事。
杜清檀给岳丽娘行礼:“多谢。”
岳丽娘泰然受了她的礼,道:“还望小杜大夫保守秘密,不然便是我失职了。”
杜清檀点点头,问道:“我有一事不明,你既然知道宋大娘给我和熏儿下了毒,为什么不阻止?”
岳丽娘摇头:“您错怪我了,我事先可不知道。我受人之托,发过誓要护您周全的,怎么可能见死不救呢?”
杜清檀蹙起眉头:“谁拜托的您?”
“啊,这个就是秘密了。您别问了,问太多对您不好。”
岳丽娘一笑,看看天色,说道:“时辰不早,如果您不困,不妨穿上鞋子,与我一同把厨房收拾干净?”
杜清檀便回去穿了鞋子回来,与岳丽娘一起收拾东西。
两个人都很利索,很快就把厨房重新弄得整整齐齐。
此时其余宫人尚未醒来,还可以再休息片刻。
杜清檀拉住岳丽娘的手:“你给她服下的,真是炒蚕豆吗?”
岳丽娘神秘地笑了:“你猜。”
杜清檀摇头:“我不猜,我等着看。”
一夜过去,到第二日早晨起来,众人皆都准时出现。
宋大娘还是原来那个宋大娘,岳丽娘还是原来那个岳丽娘。
被打破的锅碗瓢盆也没人问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也仿佛从未被人听见过。
但是杜清檀和宋大娘、岳丽娘都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
但凡宫中所用器皿,都要编号登记在册。
这么一大批东西坏掉不见了,必然会被追查。
之所以无人闻讯,自是有人掩盖过去了。
杜清檀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猜想,应该和岳丽娘有所关联。
御驾进入洛阳城的时候,正当午后,春日温煦,暖风袭人。
百姓夹道山呼“万岁”,杜清檀骑在马上四处张望,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一条瘦瘦高高的身影。
独孤不求怀里抱着一把横刀,斜斜地靠在坊墙上,和身旁一个容貌妖娆的女子说话。
女子穿着石榴红的衣裙,淡绿的衫子,酥胸半掩,乌发堆云,娇笑着往他身上靠。
他却也没有避开,继续说他的话,目光偶尔从回宫的队伍上扫过,又不在意地收回去。
淡漠,且没有生气。
杜清檀心口一抽,蹙起了眉头。
她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看到她,或者是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
她放慢速度,和一旁的千牛卫带话。
“告诉武十一郎,让他抓紧去看独孤六郎,务必延请大夫。”
她再回头,独孤不求已经不在那里了,只剩下那个容貌妖娆的女子在那叉着腰、跳着脚地骂人。
回宫之后,程尚宫召集众人开会:“这一路大家辛苦了,但凡随驾的,都可以修整两日。”
雷燕娘、申小红很快就发现了三人之间的奇怪氛围,不免各种打听。
杜清檀一笑而已:“没什么,就是累了。”
雷燕娘明知不对劲,却也不多问,只给她领来一个小宫女:“这是尚食新分给你的,叫果仁,勤快又能干。”
干干净净的小丫头,长得有几分像熏儿。
杜清檀淡淡一笑:“你替我把箱笼归置了罢。”
说着,她靠在床头就这么睡过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睁眼就对上果仁滴溜溜的一双圆眼睛,猫儿似的。
“典药,您醒了呀?我给您用药炉子热着饭菜呢,这就给您端来……”
杜清檀受了她的好意,问道:“可有什么事?”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果仁却立刻领会了:“那个宋女史生病了,痢疾,拉得特别厉害,说是要挪出宫去,以免把病气过给大家。”
痢疾?
杜清檀扯着唇角冷冷一笑,这可真是因果报应。
她低下头继续吃饭,吃完一碗又添了一碗。
袁春娘过来:“五娘,大娘病了,程尚食说是要立刻挪出去,大娘哭得厉害,想让你帮她求求情。”
杜清檀撩起薄薄的眼皮子:“我帮不了她。”
第346章 三家饭
杜清檀始终没见宋大娘,再听到有关此人的消息,已是傍晚。
岳丽娘来看她:“听闻典药有些倦怠,想是累着了,我有些人参,给您补补气。”
杜清檀摇头微笑:“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多谢你的好意。我歇歇就好。”
岳丽娘冲她眨眨眼:“要的,典药因为宋大娘的死很是伤感,加上路途劳累,伤心伤怀,需要补养。”
“???”
这么快!!!
杜清檀诧异地看着岳丽娘,她知道宋大娘得不了好,却不曾想到居然这么快。
岳丽娘淡淡地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言罢,又换了哀戚的口吻:“大娘也真是的,既然出宫养病,就该慢慢调养,好了再说。
偏她着急,自己乱服药物,药性相冲,不到一个时辰就没了,都没来得及救。”
其实宋大娘早就该死了,只是死在随驾途中和宫里都不好,因此才拖到现在。
杜清檀沉默片刻,轻轻一叹:“十个人,现在只剩一半。”
“是啊!想起来就难过。”岳丽娘叹息着走出去,惊诧出声:“小红,春娘,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杜清檀便知,她刚才那一席话是故意说给这二人听的。
申小红和袁春娘都掉了眼泪:“大家好歹姐妹一场,想凑些钱托人带去给她家里……听说还有一个没成年的女儿。”
岳丽娘给挡了:“典药正难受着呢,快别扰她了。你们想怎么办就自己商量着来,去寻尚食帮忙。”
门外安静下来,杜清檀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去寻程尚食。
“趁着明日休沐,我去太医署给学生补补课。家中幼弟也正好来了神都,看看他去。”
她有出宫令牌,又有名正言顺的差事在身,程尚食没有不允许的,只道:“宋大娘的事你知道了?”
杜清檀点头:“听说了。”
程尚食叹道:“她死了也好,不然活着日子可难过。看着也是挺识趣得体的一个人,怎就这般糊涂呢?
她一个乡下来的小食医,能有多大本事,竟敢一个人吃了三家饭。”
杜清檀大吃一惊:“三家饭?”
程尚食却不肯说了,温润笑道:“你知道就好,咱们这些人呢,只是些小虾米,没办法和外面呼风唤雨的那些能人比。
所以啊,咱们只要记住一点就够了,谁是天子,咱们就忠于谁。如此,立身自正,方可屹立不倒。”
杜清檀谢过程尚食,自回了住处。
三家人,领着圣人食禄,又做李岱内应,再被张五郎收买,是这个意思吧?
杜清檀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宋大娘了。
听那意思,她是因为家中幼女而受胁迫,但这一群人中有家人有软肋的也不止她一人。
怎地别人不受胁迫,只她一人反复被迫?
可见中间脱离不了一个贪和妄想,这才越陷越深,最终断送了自家性命。
雷燕娘走进来,叹道:“宋大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入宫之后,就这么悄悄地变了。
大家凑份子抚恤她女儿,我知道你膈应,就自作主张,用你的名义添了一份,若是有人问起,你就照着回答。”
虽然没人告诉她具体是怎么回事,但熏儿死了,杜清檀又不肯帮忙说情,她也猜得着大概。
只宫中的事情,很多时候不好做在表面上,总要装个一团和气的样子出来,不然总会被人盯着问个不休。
杜清檀谢了雷燕娘的好意,又去取了钱还她。
雷燕娘不要:“我就是为了让你舒坦才做的这事儿,你又把钱给我,那还有什么意思?咱俩谁跟谁啊,这么生分。”
杜清檀笑了:“我和她的事,你已替我了啦,现在是我和你的事,我高兴得很,只管收下。”
雷燕娘却是死活不要,杜清檀也就算了,改天却又给了她一只银簪子,只有多给的。
可是人情往来就这样,雷燕娘收了礼物也很高兴。
次日一早,杜清檀吃过早饭就出了宫,径直往太医署去。
女学生们见了她特别高兴,游珍儿还没回来上课。
女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她家里事多,才把她阿娘葬了,铺子无人打理,只能靠着她。
我们隔三岔五就去看看她,借笔记给她抄,她学得可认真了,天天都做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