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是他射中了她的胳膊,打飞了她的毒药。
“因为你就是孟公的孙女,这没得改啊,提到你,别人没办法不提起他。
还有杜清檀,琅琊王,大家提到你,就会提起他们,完全跑不掉的那种。
你想用死来证明清白吗?你想用这条命去争吗?那就去敲登闻鼓呀!
死都不怕,却不敢去面圣,不敢为自己求公道?太医署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病人做错了什么?
只是因为他们来看病,就得看着熟悉的大夫死掉,还得背上一个见死不救、忘恩负义的罪名?”
彩鸢急得跳脚,几次想要打断独孤不求的阴阳怪气:“哎呀,您怎么能这样呢!婢子是想让您救人的啊!”
独孤不求冷笑:“医者治病不治人,我也是救命不救人。”
一名女病人终于发了声。
“孟大夫,您是为什么要自尽呢?谁害了您?您倒是说给大伙儿听听呀。
这什么都不知道,就光听您说什么废物,拖累人之类的,我们不懂,想劝也没得劝。”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独孤不求冷嗤:“看到了么?死了很容易,活着才最难。”
彩鸢又想阻止他说话,他冷冷地道:“觉得难听吗?真正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不是我过分,她就是个傻子!”
彩鸢气得:“谁都会有想不开的时候,萍娘是被家里人给气的。”
“是啊,所以自厌自弃就有用了吗?还是一样的懦弱无能,到死都一样!”
独孤不求用力把弓箭砸在地上,大声道:“孟萍萍,你接着死!我这回一定不拦你!”
彩鸢差点气晕过去,周医令也是咬牙切齿:“祖宗,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孟萍萍却是若有所思,并没有想要继续死的意思。
病人们七嘴八舌:“孟大夫,您先下来吧,受了委屈该去找给您气受的人算账,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一个女病人道:“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然我非得把左邻家的那个狗东西打死不可。
每次我病得要死,就是想着不能让他看笑话,所以憋着一口气又硬生生活过来。我一定要比狗东西活得长久!”
一个书生打扮的男病人咳嗽着道:“是啊,我只恨自己体弱不能上阵杀敌,不然说不定还是个常胜将军哩!”
第375章 呸!去你老父的!
一阵冷风吹过,孟萍萍打了个寒颤,跟着清醒过来,羞愧难当。
她慢慢地坐下去,将两只手盖住脸,不敢见人。
医者治病不治人,这个道理,师父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了。
再精妙的医术,也挡不住病人一心求死。
好了,冲动过后,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才刚爬上来的时候,她义无反顾,丝毫没觉着害怕,因为怕自己反悔,还把梯子给推倒了。
现在就算想要偷偷溜走,那也没机会了。
她该怎么下去呢?
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肩头。
微凉,却让人无端觉得安心。
她放下手,抬起头,对上了杜清檀的眼睛。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孟萍萍梦游一般喃喃出声,“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也陷入到麻烦之中,被关在宫里了吗?”
杜清檀挨着她坐下来,微笑着道:“以为我因为受到这种气,担心被别人说,所以不敢出宫吗?”
孟萍萍没有回答,因为杜清檀说的,都是她所以为的。
杜清檀微抬下颌,掷地有声:“我没错,所以不会觉着丢人,从而不敢出门。”
“我堂堂正正,就要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如果有人骂我,我会对他们说,呸!去你老父的!”
孟萍萍不明白:“为什么要说……去你……老父……的?”
人家不都是骂娘嘛?
杜清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我们是女子啊,要就骂男人,为啥没事就骂自个儿?子不教父之过,骂他老父不是理所应当?”
孟萍萍明白过来,先是笑,然后哭。
“别哭了,别哭了,多大点事儿呢,不就是和嫂子打了一架,然后打输了嘛。
如果不服气呢,我帮你打回去,一定把她打得满地找牙,哭着求饶。走,打架去!”
孟萍萍用力、用力地抱住杜清檀,流着泪笑:“谁要你帮我打架了啊?你好好地做着官,凭什么要为这种人丢掉自己的官职呢?”
“是啊,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丢掉自己官职,甚至性命呢?”
杜清檀沉声道:“至于为什么要帮你打架,自然是因为,你是我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
孟萍萍“哇”的一声哭出来,这一天来受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杜清檀拍着她的背,笑道:“你瞧,你失去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却得到了一个爱你的女朋友。所以啊,爬这次屋顶,还是有点意思的。”
“少来!”孟萍萍哭着,又笑了。
她真的,真的,只是需要一个温暖的肯定而已。
她问那些病人那些话,也只是想要得到一个肯定而已。
谁都没给她的,杜清檀终于给了她。
所以她就很满足,觉得过去的一切都不过是云烟。
杜清檀捧着孟萍萍的脸,用力地挤,再头顶着她的头,看到她的眼里去:“不死啦?”
孟萍萍使劲摇头。
“那我们下去?”
孟萍萍微不可见地点头。
“咱们从后面走,悄悄地溜下去,再迅速溜走,让他们找不到咱们。”
杜清檀牵着孟萍萍的手,小心翼翼地往后面走,一不小心,踩碎了好几块瓦片。
孟萍萍看着杜清檀白得发光的侧脸,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五娘,咱们能讨回公道吗?”
“谁知道呢?不过我相信,即使现在不能,将来也一定能!”
仇恨已经结下,死亡还会远吗?不过就是再等那么几年而已。
杜清檀扶住梯子,示意孟萍萍:“你先下去。”
孟萍萍颇有些顾忌,东张西望,就怕有人看见。
幸亏人们都集中在外面,没人在这里。
她飞快地沿着梯子溜下去,杜清檀紧随其后:“我们走吧。”
“嗯!”孟萍萍莫名有些激动:“你要带我去哪里?”
反正那个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去了。
杜清檀也不知道。
她还没打算搬家呢,毕竟女皇给了她特许,她怎么也得再缠绵几天,以表示自己舍不得女皇。
不过,像她这种人,自然是早就做好准备的。
房子已经买好了,只是里头没有人,也没收拾,也不知道孟萍萍这种小兔子会不会害怕。
“要不,你去我之前买的房子里暂时住着吧……”
杜清檀拉着孟萍萍要走,就听一声炸雷响起。
周医令站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怒发冲冠,手插着腰:“就这样算了吗?竟然胆敢就这样溜走了?”
他刚才差点被吓死了,这会儿里衣还是湿的,风一吹,整个人冷得要命,双手双脚还该死的一直抖个不停。
孟萍萍张了张口,想说赔礼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杜清檀倒是冷静得很:“不然呢?让姓张的小子来给我们赔罪?行,我们等着,烦劳医令去把人带来。”
周医令的怒气倏忽消散,只剩下心虚。
“那个什么……”他左顾右盼,突然想起来,瞬间神气:“你们踩坏了太医署的瓦,必须赔付!”
杜清檀瞅了他一眼,不屑地道:“太医署还欠我俩一大笔医药费呢,先把那个赔付了再说吧。”
“……”周医令沉默片刻,猛地一拍脑袋,“哎呀!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个病人等着开方子呢!我得走了!”
威严的老男人三步并作一步,很快就溜得没了影子。
(ˉ▽ ̄~)切~~
杜清檀冷笑了一声,拉着孟萍萍往前走:“咱们从后门溜出去。”
孟萍萍小声道:“可是,独孤和彩鸢还在前头等着呢。”
他们肯定有很多话要问,只是可能顾忌她难堪,所以才没一窝蜂地涌过来。
虽然她确实不想见到他们,但是就这样溜走也是真不对。
杜清檀无所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就这样了。”
两个人埋着头往前走,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立着的独孤不求,以及他那瞬间变黑的脸。
走出太医署的后门,孟萍萍整个人都放松了,她问杜清檀:“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杜清檀招手叫来一辆马车,示意她坐上去:“就在你爬上屋顶寻死的时候吧。”
第376章 要看六郎怎么做了
杜清檀领着孟萍萍在尚善坊的一间小院前停下来,踮着脚在门头上摸啊摸,摸到一把钥匙,开了门。
“进来吧。”她把孟萍萍让进去,关上了门。
不远处,阿史那宏奇怪地问独孤不求:“咦,你不是在温柔坊已经有房子了吗?怎地又在这里买了?”
彩鸢道:“那不一样,尚善坊过了桥就是皇城,当差多方便啊,温柔坊还是远了些。”
“原来如此。”阿史那宏羡慕地道:“独孤,这房子买成多少钱?”
独孤不求黑着脸不吱声。
阿史那宏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啊,不会吧,这宅子其实是杜司药自己买的,你不知道?”
独孤不求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和彩鸢说道:“你跟去吧,我就不过去了。”
彩鸢看出来他大概是不高兴了,有心转圜,忙道:“您不是要询问案情吗?刚好两位娘子都在……”
独孤不求淡道:“她们都是醉得人事不省,能知道什么?我已经问过你,够了。倘若她们不问,你也不必提及此事,省得她们心里难受,懂么?”
彩鸢恍然间明白过来,这都是为了体恤两位当事人的心情。
人言可畏,孟萍萍被家里摧残得不成样子,从而要死要活,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杜清檀瞧着无所谓,但实际上,谁又知道坚强的外表下隐藏着什么呢?
那天早上,杜清檀刚醒过来,见到她时,问起的那些话,终究是藏了几分忧虑害怕的。
“婢子知晓了。主簿,您真是个好人。”
彩鸢看向独孤不求的眼神里充满了敬重,外表张狂,实际内心细致温柔体贴的好郎君啊。
“多谢您救了萍娘。”
彩鸢突然跪下去,给独孤不求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迅速起身,朝他笑笑,转过身朝杜清檀的房子奔去。
“啧啧……”阿史那宏摇头晃脑,幸灾乐祸:“你也有今天!独孤啊,总觉着小杜并不怎么把你当回事呢。
我家采蓝就不一样了,隔几天总要给我一封信,再带一双袜子,两块手帕,一双鞋,一件衣服什么的。
这不,天冷了,绵袍又带来了!上好的春丝填的,又轻又暖,花的全是她自个儿出诊、给人调理身体得来的钱。
这傻姑娘不听话,我说别那么辛苦,钱不能全花在我身上。可她非不听,非不听……”
独孤不求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冷笑:“那是她傻,也没什么眼光,只好倒贴咯……白瞎了小杜教她医术!”
阿史那宏气得跳脚:“好你个独孤不求,自己没人爱就嫉妒别人……”
独孤不求懒得理他,眼瞅着杜清檀的院门开了,立刻回身上马,打马就走。
杜清檀赶出来,刚好看到他的背影,就道:“独孤,你来啦,怎么也不进来?”
独孤不求这才懒洋洋地回转马头,轻描淡写地笑:“我瞧着你挺忙的,可能没空见我,打算改个时候再来。”
阿史那宏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就装吧,就装吧!
分明就是故意让彩鸢进去报告,他就在门口,好让杜清檀出来找他。
一直不走,看着人家门开了才假装要走,再装腔作势地来这么两句……装到家了!
杜清檀想了想,说道:“也行,我现在确实没空招待你,我得安置萍娘。我看你也挺忙的,就不留你了,改天见!”
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和依依不舍之类的情绪,她折转身就把门关上了,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无情无义的女人!
独孤不求恨得咬牙,转头对上阿史那宏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无所谓地一笑。
“我看你也挺忙的,就别跟着我了,去穿你的新绵衣,新鞋子,新袜子吧!”
这回轮到阿史那宏着急了,他赶紧地追上去,揪着独孤不求的袖子嚷嚷。
“好你个独孤不求!要用我的时候好兄弟,这会儿立刻就要见功劳了,就想把我甩掉?你做梦!”
独孤不求笑而不语,任由阿史那宏“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一起往前走。
这桩案子案情很明朗,并不用花费太多心思去查。
真正难搞的是后续处置,不过更操心更难堪的人应该是李岱,且让他先难受着罢!
忽见一个中年男子从道旁跳出来:“独孤主簿留步!”
却是凤阁舍人韦素的随从简群,之前独孤不求面见韦素时,他一直守在门外,心腹无疑了。
独孤不求停下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