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王之女,武薇娘,不就是才刚太子妃说的那事儿嘛。
可见,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女皇。
独孤不求很平静地道:“回禀圣人,微臣是奉您的命令去守护东宫的。微臣先是您的臣子,才是东宫之臣。”
“好!好!好!”
女皇骤然提高声音,一连说了三声“好”,慈祥地看向杜清檀和独孤不求。
“传旨,独孤不求忠心为公,功勋卓著,升为从六品上、大理寺丞,赐婚杜氏清檀,赏绢百匹,以作婚资。”
惊喜来得太快,杜清檀和独孤不求都有些傻眼,不但赐婚还升官,还给钱成亲。
看来今天女皇的心情是真不错啊。
金守珍见他二人傻站着,赶紧提醒:“二位还不谢恩?”
独孤不求直接笑炸了,欢喜和得意怎么都藏不住,他拉着杜清檀给女皇行大礼:“圣人始终都是微臣以为的圣人。”
女皇勾着唇角,欢喜中也有些得意,还有些隐隐的伤感。
她年纪大啦,时常力不从心,也经常想要偷偷懒,还时常想起从前的许多人和事。
所以她会同意,所有涉及谋逆诬陷之罪不问轻重,一律赦免,死者追复官爵,生者听还故里。
所以她会同意,以往为了争夺权力走偏了的那些路,慢慢地扭回来。
过去的事,都过去吧,是非对错,她不想去辩,但,也不后悔。
只因她是个女子,想要走上这高高的位置,只能如此。
光是心善,可成不了佛。
“不要觉着韦素占了你的功劳。”女皇笑道:“他也不止是这一桩功劳。”
之前女皇为了巩固权力,多让武氏诸王和驸马都尉任祭酒,助教、博士都不是有文采之人。
又因各种典礼,让弘文馆生参与祭祀,很容易就能转正为官,搞得国子学、太学乱七八糟。
为此韦素恳请,从今后,所有王公以下子弟皆需入学,不许从他途出仕。
光是这么一条,又要断了许多人升官之道,引起许多嫉恨,所以韦素该得敬重。
独孤不求诚恳地道:“微臣一直敬重韦舍人,绝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心生误会。”
女皇微笑点头:“小杜先出去,独孤留下,朕有话要交待。”
等到杜清檀离开,女皇换了商量的口吻:“独孤,你看,你得偿所愿,张未那桩案子是不是可以结了?”
第392章 不能咱俩吃独食
独孤不求是被扔出来的。
他被扔出大殿,刚好摔在杜清檀的脚下,唬了她一跳。
金守珍传达女皇的意思:“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既然这么爱查案,就赶紧滚回大理寺去吧!”
杜清檀扶起独孤不求,以目相询是怎么一回事。
独孤不求摇摇头:“回去吧。”
二人互相扶持着,在各种眼神的注视下,慢吞吞地走出了皇宫。
谁能想得到呢,才刚得到赐婚、升官的人,竟然转瞬之间就被扔出了大殿。
圣人这得多讨厌独孤不求啊。
要知道,之前有大臣劝谏圣人不要和二张这样、那样,觉着很失体统。
圣人也只是让人家有这操闲心的功夫,不如回家抱孙子去,体面是留着的。
这回真是一点体面都没留。
就有人猜测,会不会升官的事儿黄了,赐婚的事儿也黄了,那一百匹绢也黄了?
确认安全之后,杜清檀看向独孤不求:“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独孤不求冷哼:“你可知道,皇帝也是会贿赂臣子,为自己谋求好处的?”
杜清檀道:“这不是很正常的嘛。”
女皇还是昭仪之时,想做皇后,有重臣反对,先帝就曾带她一起贿赂重臣,不过没得逞,反而白白填进去许多财宝。
独孤不求再次冷哼:“我可不是那种为了官职和前程,就要放弃正义,让妻子受气的人。”
“嗯,我知道了。”杜清檀问他:“刚才没摔着哪里吧?”
“当然没有。”独孤不求朝她挤挤眼睛,微微得意:“你看着摔得惨,其实是装的,让她出出气。”
“哦。”杜清檀没松开手,仍然负责任地扶着他:“既然如此,这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独孤不求长长的手臂挂在她肩上,恨不得整个人都压上去。
他瞧着瘦,其实很沉,杜清檀没走多远就受不住了,于是想把人甩开:“演过头就假了。”
独孤不求无所谓:“你以为圣人不知道我在演?我这是在维护君王的体面。”
杜清檀沉默着用力推人,反被搂得更紧了些。
与其说是她扶着人走,不如说是她被挟持着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已生无可恋:“喂,要不,你干脆抱着我、或者背着我走算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这般即可,恰到好处。”独孤不求继续把她搂得紧紧的,特别的不要脸。
杜清檀想反抗,又被肩上的泰山压得再矮了两分。
她叹了口气,只好认命:“老实交待,你想这么干多久了?”
独孤不求斜瞟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微笑:“啊,老实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这么干了。”
杜清檀十分震惊:“怎么可能!我不信!”
那会儿吧,独孤不求一副抠得要死,不见银钱绝不动弹的死样子。
谁能想得到,一本正经的皮囊下,居然掩藏着这么一颗龌龊的心!
不远处,马车帘子被人放下,遮住了李岱淡漠的脸。
独孤不求收回目光,看着杜清檀白得半透明的肌肤,低笑:“不然,你以为五十个钱,就能让我替你卖命?我的命有这么不值钱?”
“有道理!”杜清檀提起脚,用力踩在他的脚上。
“哎呀!”
男人猝不及防,痛得大叫一声,见周围众人看来,就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赖在杜清檀肩上挂着。
“我给你讲,小杜,你把我踩坏了要负责一辈子的,什么和离啊、义绝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你到哪,我就跟到哪,把你吃穷,把你的烂桃花全都吓跑,就问你怕不怕!”
独孤不求越说越得意,笑容灿烂得如同六月骄阳。
杜清檀忍不住微笑:“我好怕啊,太吓人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不肯和稀泥,圣人生气,不会反悔吧?”
独孤不求摇头,用力揉了她的后脑一把。
“傻了吧,君主有君主的体面,臣子有臣子的坚持。我知道这件事注定得不到结果,目前已是最好的局面。
我早就盘算过了,无非再忍几年而已,到时你且看他!我是怕你想不开。”
“别碰我的头!”杜清檀稳住自己的幞头,轻叹,“我就怕吴御史和萍娘想不开。”
李岱不会白吃亏,二张不会有好结果。
但吴鸣却不会因此善罢甘休,一旦他死咬不放,后果可以看到。
孟萍萍,无辜受到牵连,死里逃生,却得不到任何公道,这让人怎么想。
独孤不求突然提议:“我们去看吴御史和萍娘吧。”
杜清檀微笑:“你不怕激怒圣人,把所有恩宠尽都收回吗?”
独孤不求摇头叹息:“总不能咱俩吃独食,那太丢人了。”
他和杜清檀升官、发财、成亲,倒让这二人吃苦受罪受委屈,真是睡着了都得羞醒。
杜清檀趁独孤不求不注意,低头弯腰,从他的臂弯下逃出来,严肃地道:“为官者理当注意仪表!”
独孤不求撇撇嘴,无可奈何地瞪了她一会儿,又忍不住笑了,小声道:“小杜,你咋这么好看呢?”
杜清檀抿着唇笑,小声回了他一句:“你也挺好看的。”
“所以你承认,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了,对吧?”独孤不求的坏心情去得很快,转眼之间又活蹦乱跳。
杜清檀背着手跟在他身后,颇有一种,她是他家长辈的错觉。
看,她家这小子轻狂的,就得经常打着骂着才稳得住。
与此同时。
“吱呀~”一声响,把孟萍萍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过来。
她从潮湿单薄的被褥中伸出头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是谁进来了。
监室之中光线昏暗,并看不清楚来人的面容长相,只能依稀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直挺挺地立在门口。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意:“吴御史,您有什么吩咐吗?”
吴鸣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郎。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温和柔软,没有任何攻击性,和那天敲响登闻鼓时的愤怒尖利完全不一样。
是什么,让她明知不可能有结果,仍然奋力敲响了登闻鼓?
吴鸣沉思着,直到孟萍萍充满疑惑的声音再次响起:“吴御史?”
第393章 隐秘的欢喜
吴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孟娘子,结案了,我来放你出去。”
“真的吗?结果如何啊?”孟萍萍先是高兴,随即皱起眉头:“没结果吧?您……”
她担忧地看着吴鸣:“您是不是受到了牵连?”
吴鸣微笑摇头:“并没有,你走吧,这牢房不是什么好地方,再待下去会生病。”
孟萍萍并不想在这种破地方久留,哪怕多留一刻,她也觉着可怕。
但是,她盯着吴鸣看了片刻,轻轻摇头。
“我不走,事情因我而起,不该由您独自承受。这案子什么时候有了说法,我什么时候离开。”
孟萍萍又躺了回去,太冷了,这牢房里,只是离开被窝那么一会儿,她就冷得受不了。
她觉着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不过这种时候,生病只是小事而已。
吴鸣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倔强,有些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我说了,案子已结,让你走,你就走,难不成牢饭还吃上瘾了不成!快走,快走,别给我添麻烦!你给我添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孟萍萍被最后一句话伤到,便只低着头,紧紧地攥着单薄的破被子发怔。
眼圈发热发胀,眼泪控制不住地想要冲出来,她使劲忍着,不想被看轻。
吴鸣头痛地抚了一下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早知道,他就不该听杜清檀的鬼话,跑来看护这原告,看吧,惹出麻烦了吧!
狱卒快步而来,轻声道:“吴御史,大理寺独孤主簿,内医局杜司药找您。”
孟萍萍激动地再次坐起身来:“能不能让我见见他们?”
吴鸣冷面无情:“如若你肯离开,自是可以见到他们。若是你不肯离开,不愿接受此案已结,那就不能。”
孟萍萍的脚步已经跨出去了,闻言又收了回来,倔强
地道:“那我就不见他们。”
吴鸣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又默默地离开了。
牢门照旧被关上,狱卒尽职尽责地守在一旁。
孟萍萍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趴着门缝往外看,想象杜清檀和独孤不求此时的模样。
狱卒没忍住,碎碎念:“孟娘子,你这案子不会有结果的,那张氏兄弟权势滔天,正受宠着呢!
咱们吴御史为了你这案子,明里暗里穿了多少小鞋、受了多少气!你这样赖着不走,不是为难人么!
吴御史是个好官清官,你不看别的,就看他每天夜里,都在这牢房外头整理卷宗,守护你的安危,就该感恩!
真是的,这什么世道啊,做好人,做好事的,反而没好报!”
孟萍萍一颤,之前的所有不明白,在此刻都得到了解答。
果然,吴鸣是在保护她!
现在案情陷入麻烦之中,他却要放她离开,自己承受这所有的麻烦和后果。
孟萍萍笑了起来,以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坦然,朗声说道:“老丈,我不走,正是因为不想让好人白白受罪!
吴御史绝然不会放弃的。一桩案子,原告悄无声息地躲藏起来,倒是要让主审的官员怎么办?
我在,这案子就有支撑!不是吴御史要找事,而是我不答应!要死要活,冲着我来就是!”
狱卒没料到她竟然如此通透明白,感叹:“你倒也有几分硬气。”
孟萍萍笑而不语,半晌,她突然问道:“老丈,不知咱们吴御史,是否有家室了?”
狱卒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孟萍萍半垂了头,眸光藏在阴影之中:“没什么,我只是觉着他这般不分日夜的拼命办案,家中女眷也不和他吵闹,真是深明大义。”
“哪里啊……好人没好报呢……”
狱卒叹息:“吴御史啊,从小父母双亡,靠着族人长大,好不容易成了亲,又因太过刚正不阿,在青州任职之时,得罪了当地豪族,家中妻儿俱受牵连,没了。”
“这……太悲惨了吧……”
孟萍萍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吴鸣那张清瘦严肃的脸骤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这么悲惨的人生,她本该同情他,为之心生悲戚的,但莫名其妙,她心底深处竟然生出来几分隐秘的欢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那,他就没有再娶吗?”
狱卒再次叹息:“娶什么啊!他这种性子不讨喜,也没啥钱,外头又都在传他是孤寡之相,克父母克妻儿,除了自己啥都克,谁愿嫁他!”
“哦……这样……”孟萍萍慢悠悠地走回去,用破被子把自己再次裹得严严实实的,心神却是飘远了。
另一边,独孤不求和吴鸣道明来意:“……圣人想要结案,现已找过了我,想必接下来就会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