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意千重【完结+番外】
时间:2022-11-07 17:20:07

  现在老父已然辞世,家族亲眷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亲近的需要他担心操劳,他便随心所欲,只做自己。
  守制期满,圣人曾使人带信过来,要授他官职,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富有家产,倒也不必为生计担忧,朋友故旧也还有那么几个,仗着从前那一分功劳,做凉州都督的幕僚兼贵宾,过得如鱼得水。
  要说有什么烦恼,便是每月一封雷打不动的做媒信。
  这封信早年从陕州寄过来,介绍的对象是陕州本地豪族的适龄女子,偶尔还会附带小像一张。
  是的,独孤不求会作画,且画工还很不错,他的画作,并不怎么精致,却能抓住描摹对象的重要特点,或娇俏,或稳重,或温柔,或明艳。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广州本土的豪族女子,偶尔也能见到那么一两个番邦贵女,绝美胡姬。
  美人们或是精通诗词歌舞、女红厨艺,或是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行走江湖全是传奇。
  有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有成熟懂事的和离妇人,亦或是哀怨情深、菟丝花一样的寡妇。
  元鹤最开始是排斥的,到后面逐渐好奇起来,下一封信,会是一个怎样不同的女子。
  若非独孤不求这么精细地分类,他从不知世间女子有这么多不同,正如不知世间百花各自娇艳之异处。
  一年有十二个月,他一年要收十二封信。
  当这信一直收到第五十封时,突然之间就断了。
  而这个时候,正好是二张被杀,女皇退位,新帝登基之际。
  新帝登基,皇后临朝,但凡政事皆都与闻,犹如当初二圣临朝。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大臣密谋斩杀武氏宗亲,新帝不允,来回拉锯,于是人心浮动,政局不稳。
  元鹤开始焦虑。
  说起来也真可悲,他早年为女皇卖命,常年生活于长安地下斗场,虽有几个故交友人,真正相处亲近的,却只有杜清檀一家人。
  他怕独孤不求和杜清檀会被牵连出事。
  这种时候,似乎写信询问安危都不太妥当,最好的法子就是亲自走一趟。
  单身汉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行囊驼在马后,便可出发。
  两京是不敢去的,从前的身份太特殊,想必新帝并不愿意见他入京。
  他牵着马,带着两个仆从,上黄河渡口,乘船沿着早前独孤不求和杜清檀行走的路线,沿河入海,再换大船,入了广州。
  正值梅雨季节,潮湿闷热,主仆三人身上长了痱子,瘙痒难捱,成日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就如有上百条虫在身上爬。
  元鹤登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医问药。
  他不缺钱,却怕麻烦,是以选了街上最大最豪华的那家药铺求诊。
  街上小雨如酥,行人不多,病人亦不多,药铺有几分清冷。
  仆从当先走入,不见铺子里有人,便将马鞭敲击门扇,高声喊道:“店家?店家?”
  高高的柜台后面探出一个人头,女子特有的娇脆声音利落地响起:“嚷嚷什么呢,往这边看!”
  是个穿着男装、戴幞头的女子,肤色雪白,五官深邃不似寻常汉人。
  仆从道明来意,她从柜台后走出来,说道:“坐堂大夫有事,回家去了,客人若是不嫌麻烦,还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您这寻常小病,开个方剂内调外洗就好了。”
  走得近了,元鹤方才看到,这女子身量颇高,只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眼珠子里透着那么一点点灰蓝色,非常特别。
  大抵,是番邦富商与唐人的混血。
  虽然少见,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就连他自个儿,祖上亦有胡人血统。
  是以元鹤不过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微微颔首:“有劳。”
  女子便引他们入座,倒上一杯清水,摆上三两样糕饼,笑问:“看客人衣着,是才到广州?”
  广州天气热,当地人衣着普遍偏薄,唯有三人,从寒凉的凉州而来,一月之内从冬到夏,衣裳没办法突然变薄,是以才会捂出了一身痱子。
  元鹤微微颔首:“是。”
  女子见他不肯多话,很识趣地笑着告退:“请客人安坐,我这便去使人延医。”
  元鹤看她走出去,用他听不懂的当地话,语速飞快地交待了一个仆役出门,又折回来,言笑晏晏:“三位远道而来,水和糕饼不够可以添的,不要钱。”
  元鹤微微颔首,将手指屈起轻击桌面,算是谢过她的好意。
 
 
第457章 番外:元鹤篇(2)
  “这鬼天气,到处湿哒哒的!阿楚,我给你说,我只是去了一趟漳州,回来我的枕头被褥就长毛了!这么长的绿毛!”
  年轻男子欢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人还没进来,话已经说了一箩筐。
  “阿楚,阿楚?不是你叫我来的嘛?怎么不见人呢?若非是你叫我,这种鬼天气我才不出门!”
  瘦高的男子走进药铺,眉清目秀的,一双圆眼滴溜溜的转,显得活泛精明,却不让人讨厌。
  “来了,来了,我这不是在对账嘛?应了你,又要从头算起。”
  女店家从柜台后头走出来,冲着屏风后头笑道:“客人,大夫来了。”
  元鹤走出来,先不动声色地将那年轻男子打量一番,很确定这位不是本地人,然后稳重地谢过女店家阿楚,说道:“大夫很年轻。”
  “鱼玖,大家都叫我小鱼大夫,或是九郎。”
  鱼玖不是很高兴,解释:“我虽然年轻,但打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学医了,我的医术经得起考验,有口皆碑!客人初来乍到,不知情由,试过一次就晓得了。”
  元鹤点点头,落座就诊,看这年轻的大夫望闻问切,倒也像模像样。
  鱼玖写就一张食方:“此地湿热,郎君水土不服,湿气重,遇风更痒,为风盛型。这有两个食方,一为芹菜汤,芹菜煎汤,吃菜饮汤,连续服用至好为止。
  若是吃得烦了,那就换成苍耳子防风赤砂糖煎,这个呢,就要麻烦一些,若是郎君不便,我们可以代您熬成糖膏,吃的时候用热水冲服即可,方便得很。”
  简单、方便、实用、廉价,元鹤看着这熟悉的施诊手法,不由一笑,收下食方,问道:“多少钱?”
  鱼玖眨巴着无辜的眼睛,诚恳地道:“实不相瞒,小子师承大名鼎鼎的杜司药,是做过御医的,早年遇过仙,手中许多仙方都是世间绝无,所以,这食医之方不便宜。”
  这鬼扯的功夫,还真是一脉相传。
  元鹤没什么表情,只沉默地看着这位小鱼大夫。
  什么打小就跟着学医,扯什么蛋!
  他倒要看看,这混小子嘴里能不能开出一朵花来!
  鱼玖自是看出他不信,便道:“罢了,口说无凭,我这方子卖给旁人是要五百钱的,客人只需给个一百钱就可以,治好了再来。”
  一百钱,倒也能够接受,不过他不是吃不起药,换作药方,也差不多就这价。
  元鹤才刚想到这里,那鱼玖又看出来了,急吼吼地道:“郎君三思!是药三分毒!能用食疗就用食疗,你要是还不信,我再附赠一个外搽的药膏,是我师父独家所制,一般人儿我不给他!”
  元鹤淡淡地道:“你师父呢?”
  鱼玖还没开口,一直旁观不吭声的阿楚已然狠狠一巴掌搧了过去。
  “我好心好意请你来坐诊,你就在我的铺子里头,当着我的面,和客人说,是药三分毒?
  杜司药早将那药膏的方子卖给了我,我独家经营,你不经允许,就拿我的药膏做人情?
  我早给你说过,你收费太高,不切实际,既没你师父的本事,也没她的菩萨心肠,把我的客人当肥羊宰了吧?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你出门一趟,枕头床铺都长绿毛了是吧?我现在就让你明年这个时候全身长绿毛!”
  健美的小娘子身法灵活,就那么气势汹汹地撵着鱼玖打,边打边骂,还骂得句句在理。
  鱼玖不敢还手,只抱着头缩着脖子央求:“阿楚姐姐,我错了,你别告诉我师父,我就是不忿师妹比我挣得多,一心想要争口气嘛……”
  “阿楚,阿楚!我让你叫阿楚!挨打了还敢叫姐姐?我和你师父平辈论交,我比她还要大几岁,你敢对我不敬?”
  阿楚嚷嚷着,突然弯腰脱鞋,用鞋底去抽鱼玖。
  鱼玖惨叫一声,拔足狂奔,一会儿功夫就跑得不见了影踪。
  阿楚喘一口气,将鞋子穿好,再整一整衣衫,气定神闲地笑:“客人,不好意思啊,家中子侄不争气,让您看了笑话。”
  元鹤还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淡淡颔首而已,他并不喜欢这种说动手就动手的彪悍女子。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彪悍与否,和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也没资格对人家品头论足。
  阿楚也不在意他的看法,将那张食方接过去,说道:“小辈做错事情,长辈得替他描补,一百钱,我替您把糖膏熬好,再加上外用的药膏,并没有收高价。
  鱼玖这孩子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大靠谱,本事还是学到了的,您若是觉着可以,便可付钱,若是觉着不行,便明日过来看药医。”
  元鹤总觉着,她口口声声称鱼玖为“孩子”怪怪的,便道:“我看小娘子还年轻。”
  阿楚笑了起来:“也不算年轻了吧,我快三十了……”
  元鹤实在没办法继续就这个话题往下聊,便命仆从取了五百钱:“我们仨人都病了,一应所需,请楚娘子包圆了罢。”
  阿楚见他肯信食医,也很高兴,把钱拨回去一半:“罢了,结个善缘。”
  元鹤摁住那钱,缓声道:“我乃杜司药夫妇故人,想要见他们,烦劳楚娘子引见。”
  阿楚抬眼看他,灰蓝色的眼珠子里透着打量,颇有些警惕的意思在里头。
  元鹤是因牵挂才来寻访故人,并不是要恐吓故人,便道:“突然登门太过冒昧,不如请您帮忙传个信,看看他们是否乐意见我,我明日来铺子里头取糖膏时顺便等候消息。”
  他也不多说,留下一张名刺,带上两个仆从走了。
  阿楚拿了那名刺仔细看过一回,脸突然就红了,去看案几上糕饼和水,一点没动。
  果然是极为警惕谨慎的性子呢。
  阿楚忙着叫人看好铺子,撑起伞就往外跑,一路不停歇地赶到独孤宅邸,正好看到鱼玖站在门前吃糕,便道:“你师父和师公呢?”
  鱼玖垮了脸:“楚姨,不好赶尽杀绝的吧?”
  阿楚“呸”了一声:“我有正事!让开!”
 
 
第458章 番外:元鹤篇(3)
  杜清檀刚生了二胎,还未出得月子,正窝在床上将养着。
  她身边躺着的那个小婴儿,又白又胖,兼之头发浓密,看起来倒像是两三个月的,不像初生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就很奇怪,都是一样的父母,一样的养胎,她没多吃也没少动,更没长多胖,可这孩子就比当时的栀子大了许多。
  这让她生产的时候很是受了些罪,足足花了四个时辰才算生产完毕。
  等到生完,独孤不求看这孩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没有得抱麟儿的欣喜,倒有些看仇人的嫌弃。
  加之这一胎又是意外得来,他就很怪自己管不住自己,后怕险些害死了杜清檀。
  杜清檀倒是想得开,孩子嘛,总是每个各不相同,即便一根藤上结两个瓜,也有一个大来一个小。
  她也没觉着自己生这孩子时会死,只是觉着要吃苦了,然后就是总也生不出来,就怕把孩子闷坏。
  因此听到稳婆报告,说是孩子一切正常,十分康健的时候,她很高兴。
  毕竟吃了那么多苦头,若是闷坏了,就,很吃亏。
  独孤不求近来对着她时,总有些怯怯的,一副见不得人的小媳妇模样。
  杜清檀若非是知道他心怀内疚,必然以为他是生出了二心。
  她也看出来他对这孩子有些嫌弃,到底是什么心理,她不是很明白,但小杜大夫自来算账铛铛响,绝不容许这种亏本的买卖出现——
  试想,十月怀胎,艰苦生下,一天一天地慢慢养大,操劳十多年之后,养出来一个和自己不亲的孩子,弄得家宅不宁的,亏大了!
  所以,在这个湿漉漉的午后,杜清檀睡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独孤不求给涨红脸、准备开哭的二胎换尿布。
  “他必定是拉了,我才刚看见他使劲儿,给他换了。”
  独孤不求站在一旁垂眸看看她,再看看那小婴儿,十二分的不情愿:“不是有乳娘么?”
  “可是我想让你给他换。”杜清檀颇霸道:“我辛苦将他生下,总不能让你换个尿布也不行吧?”
  独孤不求叹了口气,没有再挣扎,将孩子抱起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刚拉开尿布,那孩子便“嗯哼”一声,对着他的头脸冲了一泡童子尿。
  独孤不求猝不及防,被淋得透透的。
  杜清檀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可是最纯正的童子尿呢,夫君淋了之后,下一桩生意铁定要发。”
  独孤不求见她高兴,也就不再计较,耐着性子擦一把脸,再换好尿布,仍将孩子放回杜清檀身边,准备去换洗。
  元鹤到来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传进来的。
  独孤不求听到消息,颇有些“狼狈被抓包”的不知所措:“他怎么来了啊?”
  杜清檀也紧张:“怕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赶紧去看看。”
  红叶伶俐,忙道:“不是元郎君本人来了,而是托请楚娘子送了名刺过来。”
  夫妇俩就都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直接登门,便不是什么要命的紧要事,还来得及收拾换洗。
  独孤不求收拾妥当出来,就看见杜清檀解了衣服,正给那肥胖小儿喂食,忍不住心生不平。
  “他这么肥了,你还亲自喂他!也不怕把他喂得更肥!在肚子里就贪吃,生出来还是这么贪吃!”
  小婴儿似是知道他不喜自己,惊得微皱眉头,眼眶通红,却仍是不肯松开口粮,要哭不哭地继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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