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八娘愉快地朝她招手,迫不及待地把儿子写的字拿给她看:“怎么样?不错吧?”
讲实话,壮实郎的字非常一般,还没有七岁的团团好。
但这孩子之前几乎是被放养的状态,骄矜蛮横,现下能够坐下来耐心练字,本身已是很大的进步。
杜清檀不遗余力地夸了壮实郎一通。
壮实郎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害羞地道:“我晓得你们是在哄我,写得一般般啦,不过以后会更好的。”
杜清檀对着他竖起大拇指:“真有志气!”
壮实郎丢掉笔,爬到她身边,仰望着她笑眯眯地道:“小杜大夫,谢谢你!”
他像模像样地给她作了个揖,眼里满是笑意:“我好多了,你的方子真的很有用。我的眼睛比以前好了很多。”
“这有什么,再坚持一两个月,便可完全恢复。”杜清檀表面稳重斯文,其实眼眶也有些微潮湿。
没办法,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免不了有些多愁善感。
容易愤怒,容易感动,也容易高兴。
“我今晚想吃小熊饼,她们做的不好吃,还想吃你做的爆炒羊肝,太香了。”
壮实郎开始点餐。
“一边去!”武八娘赶他走:“五娘一夜没睡,又赶了那么久的路,又累又乏,不许你扰她!”
壮实郎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由婢女带了出去。
杜清檀注意到,他身边既没有刘嬷,也没有小怜。
她疑问地看向武八娘,也没打算问。
谁想武八娘极敏锐,微笑着道:“刘嬷手脚不干净,贪占壮实郎许多财物。看在孩子的面上,我叫她退了财物再赶出去,没报官。
小怜到年龄啦,她娘老子来求,我给了一笔嫁妆,放她出去嫁人。”
干净利落而不失厚道。
或许,可能,自家房屋出水口被堵的事情,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再不然,即便有关系,也没关系。
杜清檀坐直身体,直视武八娘:“我来这里,是想问您,要住进平康坊的宅子,需要付出什么?”
武八娘有些意外,盯着她看了片刻,莞尔一笑:“小杜,你可真直接。”
杜清檀道:“我向来直接。”
想要的就去够,够不到是命运使然,也不自怨自艾,譬如此刻。
武八娘若有所思:“倒也是。平康坊的宅子,你想住就去住罢,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需要什么。”
不能说,这里头的问题就大了。
杜清檀阴沉着脸道:“是要用命来换吗?需要几条命?”
“如果是呢?你有几条命?”武八娘觉着她的反应很有趣,免不得逗一下她。
“那我还是回去泡脏水吧。”杜清檀作势要走。
“倒也不至于。”武八娘立刻阻止了她:“只是此事尚未成熟,不便言明。”
杜清檀又面无表情地坐回去,这就是人设的重要了。
随便做作,人家就信以为真。
却不知道,这宅子,她已经打定主意非要住进去。
武八娘带出了些开诚布公的意思:“若是能成,于你只有好处。当然了,凡事都有万一,走在大街上也可能平白摔死,对吧?”
杜清檀沉默不语。
因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说多了还容易露馅。
武八娘看着杜清檀那斯文沉默的样子就发怵,因为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就突然发作了。
所以不得不再多透露一些:“我说的是万一!真不至于。总之是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的事。”
“我明白了。”杜清檀缓缓点头:“那么,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好好休息,继续做你的食医,尽你所能,做到最好。”
武八娘没问杜清檀经历了什么,因为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必然是狼狈不堪的。
“那,我会不会在平康坊住着、住着,突然被赶出来?”杜清檀还是不踏实。
“你若觉着不踏实,可以购买。”武八娘笑着道:“你遇到琅琊王了吧?”
“是。”
“你可知道他来做什么?他来替我和薛鄂说和,我要与薛鄂和离了。”
武八娘笑得很是开心:“你没在的这些天里,发生了好些有趣的事呢。”
第87章 这背后的人是琅琊王?
说和离就和离,这也太快了吧!!!
杜清檀忍不住道:“您是认真的?”
“当然了,冰冻一尺非一日之寒。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我也不是十多岁的小姑娘啦,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武八娘潇洒地一挥泥金罗袖,往凭几上一靠,将手撑着下颌,摆了个睡美人的姿态。
“人生苦短,谁耐烦与他虚耗光阴!”
杜清檀道:“您想好了就行。”
“你这个女郎,为何如此冷漠薄情,都不劝我几句?人家不都说劝和不劝离的么?”
“那我劝您几句?您想听什么?薛司马其实一直很爱您?只是因为一些缘故生了误会,这才走到今天的地步?
再等等,再忍忍,壮实郎很快就好了,夫妻也能很快同归于好?到时候夫妻恩爱,好日子还在后头?”
杜清檀觉着自己真是言简意赅。
武八娘抱起靠枕朝她扔过来,好笑地道:“你还是闭嘴吧,我听着仿似刀子,一下下往我心口戳。越听越觉着必须问他多要些赡养费。”
杜清檀接住靠枕,不客气地靠上去,伸直双腿,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你当初为何与萧家闹成那样?”武八娘很好奇。
杜清檀云淡风轻地道:“他家态度不好,老想欺负人。”
武八娘明白了,这人脾气很不好,惹毛了就翻脸拼命,若要用她,必须引以为鉴。
杜清檀言归正传:“房子的事,我现下暂时没这么多钱,白借的话,又没法儿安心做事,先租赁,您看如何?”
武八娘懒洋洋地道:“你高兴就行,稍后找吕岩商谈租金。”
说定正事,杜清檀就起身告辞,自去休息补养,准备明日起个大早去接杨氏等人。
说搬就搬,多一天都不能等!
武八娘伸个懒腰,小声嘀咕:“忘记告诉她了,我的裙带确实松了呢,也不知是她的方子有用,还是有点舍不得那个负心人?”
婢女笑道:“多半是小杜大夫的方子有用。”
“必是如此。”武八娘起身去寻安平郡王,瞧见武六郎也在,就过去一拜到底。
武六郎被她搞得莫名其妙:“自家兄妹,何故行此大礼?”
武八娘噙着冷笑道:“和离归家之人,以后要仰仗兄长鼻息过日子,不敢不捧着您。
万一哪天兄长心中不愉,也要把我赶出去,或是叫我站到旮旯犄角里去,别丢人现眼,怎么办?”
这是把武六郎刚才骂杜清檀的话,尽数砸了回来。
武六郎不高兴地道:“我说说她怎么了?不过一个小小的食医罢了,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请来给壮实郎治病的大夫。我搬回家住,就是为了让她安心治疗壮实郎!”
武八娘大声道:“谁敢骂她欺辱她,就是做给我看,就是往我脸上使劲踩,就是赶我走!”
武六郎很生气,就同安平郡王道:“阿耶,你看她胡搅蛮缠!怪不得和薛鄂闹成这样!”
“滚!”安平郡王一声厉喝:“你妹妹在婆家受委屈,就是因为娘家父兄没有出息!不然谁敢给她气受?”
“……”武六郎遭到致命一击,蔫头耷脑地小声嘀咕:“那我不是报效无门嘛。”
“你自己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了,还指望别人能往下看见你?”
武八娘轻嗤一声,在安平郡王身边坐下,正色道:“听闻适才琅琊王特意和小杜搭话了。我骤然想起,薛鄂要我关注小杜,也是从小杜遇到琅琊王开始。”
安平郡王抬眼看着她:“你说这背后的人是琅琊王?”
武八娘点头:“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琅琊王李岱,圣人嫡孙,太子第四子。
此人性情温润谦和低调,无论李氏、武氏宗族,都没有传过他不好的地方。
他日常最爱搜集的是古籍字画,领的差事又是编书。
因为各大门阀世家藏书丰富的缘故,他与各大世家子弟常有往来。
河东薛氏也是百年望族,他与薛鄂交好也属正常。
安平郡王沉默片刻,笑了起来:“原来是他。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把杜五娘让给他们了,这该是武家的功劳。”
圣人年事已高,随时可能驾鹤西去。
本该正式确立皇嗣并放权,以稳定朝政人心,圣人却是态度暧昧,摇摆不定。
虽将子女姓氏改李为武,立亲子为太子,却又将太子常年软禁宫中,只许读书,不许参政。
更在封禅嵩山之时,剥夺了太子参与祭祀的荣誉,改由武氏子弟为亚献、终献。
于是人心惶惶,都以为武氏子弟迟早会代替李氏子弟为皇嗣。
然而李氏皇族根基深厚,又被视为正统,许多老臣始终暗里偏向李氏。
如此情况之下,武李之争日趋激烈。
圣人想求长生不老,也曾传召道士炼丹、服丹,更是广求天下名医收入宫中为己所用。
食医,宫中不是没有,却不出彩,至少目前来看,并没有杜清檀这么出色。
是以,倘若办成此事,让女皇健康长寿,就是有利于武氏长久荣华的一件大事。
武六郎激动地道:“既然如此,赶紧把人送入宫中罢!说不定圣人还能重新起用阿耶呢!”
他得了安平郡王一顿臭骂。
“就你聪明!你是我的嗣子,如此急功近利,目光短浅,难怪薛家看不起我家。
我且问你,弄清楚杜五娘这个人没有?她的软肋和要害什么?
性情如何?是否可靠?本事究竟有多大?哪些方子可用,哪些方子不可用?
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送进宫中,你是嫌我活得太久了,想赶紧送我上路好承爵?”
武六郎面红耳赤,急着辩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兄长,总要为圣人试过药方,才敢说自己真孝敬。再说了……”
武八娘小心眼地又补上一刀:“我们壮实郎还没好呢……唉,算了,外甥哪里有自家前途重要?”
“……”武六郎平白得了一肚子的气,只能自认倒霉。
杜清檀一觉睡到天明,醒来就先跑去窗边看天气。
天色微暗,却未下雨。
她松了一口气,叫采蓝:“赶紧起身出门搬家。”
第88章 有用就行
主仆二人也没想着要在安平王府弄个早饭吃,打算在街边买个胡饼填填肚子也就算了。
毕竟武八娘也是暂住娘家,她这样的身份就更尴尬。
不想才开了门,可娘已然带着人立在了外头:“起来啦?热水在这里,饭食马上就来。”
和在薛家的待遇截然不同。
采蓝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忙着上前接过水去,又问可娘:“有劳姐姐,饭食在哪?我这就去拿,不敢麻烦别人。”
可娘笑道:“不必拘泥,我们夫人会在这里长住,昨晚就特意吩咐婢子,让和小杜大夫说,凡事还和从前一样。
等您安置好家中,再领您去特设的小厨房,专为郡王、郡王妃、八娘、壮实郎调理身体。
家里的人都很好,再不会有人为难您,若有,别客气,只管和她说,她给您撑腰。
千万别忍气吞声,不然人家还以为武八娘很好欺负呢。所以啊,您千万别忍。”
杜清檀已和武八娘谈过话,心中也隐隐有所猜测,所以也不惊慌,坦然受之:“替我谢过八娘,定然不会忍气吞声。”
用过早饭,吕岩已经带着人等在了外面,笑眯眯的:“听您的意思,是打算今日就搬家。但路上泥泞未干,车马不便,断然搬不来家私。
不如由小的先使人搬些必须的家私进去应急用着,待到日后再还。您看如何?”
“那就有劳你了。”杜清檀塞过一粒小小的碎金:“见谅,我这出门不便,身上只有这个。”
铜钱沉重又占地儿,不如碎金携带方便。
但是多的她给不起,少的看起来就特别寒碜,还容易掉。
是有点尴尬,但杜清檀以为,总比一毛不拔的好。
如果对方实在看不上也就算了,皆大欢喜。
吕岩急速摆手,态度坚决:“八娘有吩咐,哪敢接您的钱!给她知道了,得把小人的头给拧下来!”
杜清檀一笑:“也行,过后我做东,请你们喝酒。”
她客气,吕岩也就更客气,当即带了人过去平康坊的宅子,把过日子需要的家私都布置起来。
泥泞太厚,马车过不去,要不骑马,要不继续靠着双脚走。
采蓝很为杜清檀担心:“您撑得住吗?”
杜清檀道:“还好,但是咱们得租个马。”
毕竟绑了那么久的沙袋,这会儿走起来真不算啥,就是在泥泞里裹来裹去的太慢太不舒服了。
这话又被可娘听见了,当即道:“您等着,婢子立刻安排。”
不等杜清檀反应过来,人已经走了。
采蓝有些紧张:“这,待咱们也太好了吧!总感觉以身抵债都还不清。”
“……”杜清檀嫌弃地道:“我就这么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