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纤细白皙的脖颈露出一道柔美的曲线,完美地避开了刀光。
“我不是刺客。”她哑着嗓子极力大喊。
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掌。
长刀收起,她被两个侍卫用力抓住肩头拖拽起来。
杜清檀完全放弃抵抗,听之任之。
毕竟这种时候,挣扎抵抗只会带来更加危险的后果。
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惨死在这大街上。
仇还没报,死了太亏。
侍卫将她拖到一匹马前,摁着她的头使劲压到地上,大声道:“但凭殿下处置!”
马背上的人迟迟没有出声。
杜清檀趴在地上大口喘气,闭目将养,还是太弱了,还得再变强!
“杜清檀。”温和平静的男声响起:“放了她,她不是刺客,也非是有意。”
杜清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眯缝着眼睛、逆着光往上看。
琅琊王李岱不慌不忙地下了马,站到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
见她不动,犹豫了一下,朝她伸出一只保养得非常白皙光润的手。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断了或是伤了?”他问。
炽烈的日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晃得杜清檀一阵头晕。
她闭上眼睛,慢慢躺平放松身体,缓缓说道:“殿下,烦劳您救救我的婢女。”
李岱低声吩咐侍卫几句,侍卫便拿着刀冲了过去。
斥责声,呼喊声,此起彼伏。
采蓝的哭声停了下来。
“你的状态很不好,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李岱将伸出去的那只手悄悄收回身后背着。
“我没事,就是累的。”
杜清檀长出一口气,以极慢的速度缓缓坐了起来。
手肘、臀部、肩部火辣辣的疼,动作扯到伤口,她便疼得“嘶”的一声。
肯定破皮并有挫伤,但好在骨骼、内腑无事,这就是最大的幸运。
她也不怕丢脸,更不讲究什么仪态,就这么瘫坐在地上,慢慢吞吞地转了个身,回过去看另一边的战局。
采蓝已经从骆驼背上下来了,拎着裙子,姿态夸张地朝她奔来,嘴里还哭喊着:“五娘……”
围追堵截她的那群恶徒四散奔逃,有几个被李岱的侍卫摁在地上拳打脚踢,屁都不敢放一个。
遭了无妄之灾的胡商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要讨个说法。
“唉……”杜清檀叹了口气,看向一旁躺在地上哀鸣的骆驼,充满了愧疚。
她挣扎起身,要去给骆驼检查伤口,沉重的同时,还觉着才刚鼓起来的钱包又瘪了。
这得赔啊,得把人家骆驼给治好才行。
真是不平凡的一天,好的坏的一起来。
“杜五娘。”李岱伸手拦住了她,不赞同地道:“这种时候你不该逞强。”
“我还好。”杜清檀仰头朝李岱看去,对上一双乌沉沉的眼睛。
第112章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李岱沉默地看着杜清檀。
她说她还好,是因为她看不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钗横发乱,衣裙上满是尘土。
手肘那儿的布料被磨破,浸出了鲜血。
唯有一双眼睛照旧闪闪发亮,虽然懊恼愤怒,却无丧气绝望,更没有寻常人该有的惊慌失措。
她姿态笔直地站在那里,宛若一棵亭亭玉立的白杨,生机勃勃,昂然向上。
他想起她从驼背上摔下来时的一系列动作,临危不乱,矫健灵活,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真的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从内里到外表,从姿容到气度,无一不美。
李岱垂下眸子,轻声道:“骆驼这伤,得寻兽医。我府里有马医,叫他来治。”
杜清檀松了一口气,也没矫情地非要拒绝,只道:“该付多少钱我都会付。今日情非得已,惊扰了殿下,还请您治罪。”
李岱摆摆手:“怎么回事?”
这话说来就长了,势必会扯到许多前情往事。
但这会儿杜清檀不想说,一是没精神,二是没力气。
她笑了笑,无奈地道:“升斗小民得罪了权贵,被伺机报复。我不是庸医,我没医死人。”
“我相信。”李岱用很笃定的语气说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杜清檀靠行医谋生,非常在意这个事儿,一下子得到了信任,不由多了几分激动:“对,我不是。”
李岱被她的情绪感染,正想温声宽慰她几句,就听一声咋呼呼的“五娘!”
采蓝狂奔而来,用力将杜清檀搂入怀中,紧紧抱着她,将头靠在她肩上狂哭:“我以为我们要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这婢女哭得豪放,鼻涕眼泪一起来。
李岱看不下去,调转目光看向远处,沉声吩咐侍卫:“拿我的名刺去京兆府,叫他们好生清一清这些欺行霸市、胡作非为的恶徒!”
侍卫应声而去,李岱看着那对难舍难分的主仆,不得不出声:“是否需要我送你们回去?”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杜清檀反手把采蓝抱住,安慰地轻抚她的背脊,然后恳请李岱。
“若是方便,还请郡王派人帮我收拾一下义诊用的家私,再帮我们雇个车。”
真走不动了。
但那些家私也是真舍不得,丢了还得花钱再买呢。
钱啊,钱啊,杜清檀的心口一阵闷疼。
“泥萌……不许……久!”
一个大胡子灰头发、绿眼睛的胡商赶过来,气呼呼地挥舞着手臂:“赔!赔我的骆驼!”
杜清檀蔫头巴脑的:“好。我赔。”
她的发财梦,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好歹也让她高兴阔气几天啊!
骆驼的腿断了,一时半会儿治不好,胡商还嫌拖累了他卖货,非得要杜清檀买下不可。
杜清檀自知理亏,怏怏地问:“要多少钱?”
胡商伸出一个巴掌:“看你也怪阔怜的,不讹你,五万钱!”
杜清檀腿一软,控制不住地往采蓝身上扑倒。
老天爷,将近一年的房租!
而且买了这骆驼,还得拉回家去养,吃喝拉撒的花费怕是比一个壮汉还要多!
她和萧家势不两立!
“卖给我吧。”李岱突然说道,“我那有地儿养。”
“不行!”杜清檀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无功不受禄,一个武八娘已经让她很紧张了,再多一个债主,怕是要出大事儿。
李岱也没勉强,道:“你雇的车来了,要不你先回去,稍后马医来看过,再设法把这骆驼送来?”
杜清檀心情沉重地行了个礼:“给您添麻烦了,您若是口疮总也不好,就使人过来取秘药,我给您准备好。不要钱。”
李岱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转身上马先走了。
杜清檀和采蓝互相扶持着下了车,站在门口大声招呼老于头夫妇,叫他们出来搬东西。
幸亏她们跑得快,恶徒没来得及打砸,案几和竹凳等物都还完好无损,只是药包香包都没了。
不过杜清檀也不可惜,本就是要赠送的,丢了也当送了。
老于头夫妇闻声而出,看到她俩的样子不免大惊小怪。
于婆更是哭了起来:“可怜的孩子,这是怎么了?”
李岱派来护送她们的侍卫就把经过说了。
杨氏又惊又气,跳起来就要去报案。
杜清檀少不得阻拦:“琅琊王已经使人去了。趁着天色还早,让于婆往安平郡王府走一趟,告个假。”
以她和采蓝现在的情况,怎么也得休息两天,不然真的是搏命。
于婆抹着眼泪离去,又见隔壁元家的门开了。
周三走出来道:“咦,这是怎么了啊?好端端的,怎会成了这样?”
杜清檀已经懒得再说,由着杨氏颠三倒四+愤怒发泄地说了一通,客气地朝周三点点头,先进了大门。
走进开满蔷薇花的小院,她的心脏又是一阵酸痛,这么漂亮清秀的院子,就要沦为骆驼圈了。
唉,真是不能想。
杨氏走进来,红着眼睛张罗热水给她和采蓝清洗,刚把水烧好,门又被拍响。
元鹤领着个仆妇站在门口,神情严肃。
“家父让我送伤药过来,王婆可以帮忙包扎……不知是否方便,我想面见五娘和采蓝,仔细问问是怎么回事。”
杨氏正是脆弱悲愤的时候,自然不会拒绝邻里的好意。
杜清檀还没换洗衣服,头发也还乱着,就那么有气无力地斜靠在凭几上,听见响动微微翕动睫毛。
看见是他,便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元鹤很自然地往她对面坐了,微蹙着眉,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通,又站了起来。
“你气色不大好,先处理伤口歇一歇,我再来寻你。”
他背过身去,缓缓说道:“别难为情,或是觉着没用,我也算认得几个人,保护邻里老弱妇稚还能做得到。”
“怎么好意思!”杨氏感动得眼泪汪汪,淤积的愤怒悲伤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
“小杜大夫帮我照看老父,我便护住你们不叫恶人欺凌,应该的。”
元鹤大步走了出去,然后在门口遇到个带着龙凤环首仪刀的侍卫。
第113章 你二哥
那侍卫见着元鹤,还以为他是杜家人,又见他仪表不凡,不怒自威,便抱拳行礼。
“这位郎君,我家郡王使我来给府上传信,骆驼已然救治包扎妥当。
考虑到运送喂养不便,郡王做主,将其就近送往嘉猷观内养着了。”
元鹤也没解释自己不是杜家人,抱拳谢过,又问:“不知尊主是哪位郡王?”
两都之中,李氏、武氏各种郡王只怕有好几十位。
侍卫笑道:“我家郡王封号琅琊。”
元鹤瞳孔微缩,一笑:“改日定当前去府上拜谢。”
又从袖中掏出一些碎银递过去:“有劳了,喝碗茶。”
侍卫笑眯眯告辞而去。
元鹤皱眉沉思,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李岱,当今太子之子,居然也找上了杜五娘。
武氏、李氏,都对同一个食医感兴趣……
杨氏在里头听到声音,赶出来:“是谁啊?”
元鹤轻描淡写地道:“琅琊王派来的,说是骆驼不好搬运,就近送到嘉猷观内养着了。”
杨氏松了一口气,叹息道:“这可真是遇到贵人了。”
“正是。”元鹤也不提别的事,彬彬有礼地道:“我晚些再来。”
杨氏也就回去帮着杜清檀和采蓝清洗换衣,处理伤口。
采蓝还好,只是膝盖和手掌有几处磨破皮,杜清檀却是有些惨,肩臀青紫一大片,还沁了血,手肘和手掌也是破了一大块皮,血淋淋的怪吓人。
杨氏瞧着下不得手,杜清檀自己又够不到,还是王婆接过去道:“让老奴来。”
用烧酒冲洗,上药,推拿,包扎,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杨氏感激,特意拿了钱打赏。
王婆坚决不要,笑眯眯地道:“都是两邻里,这么做就生分了,难不成老奴若是哪里不舒服,小杜大夫还不给看?”
这就是有一技之长的好处了,杜清檀笑着接了这份善意:“责无旁贷。”
王婆告辞离去,杨氏叹道:“元家真不错,刚搬来时,还觉着他家清高,谁知并非如此,可见不能妄自揣测别人。”
杜清檀心说,可不是么,就凭王婆这套处理外伤的手法,绝非寻常人家奴仆所能拥有。
这元二郎,瞧着阴气森森的,心机手段都不缺,怕也不是个寻常人。
只这些不能说出来,只能记在心里,随时提醒自己小心行事罢了。
杨氏又说了骆驼的事,杜清檀的胸口又是一阵闷痛。
寄养在道观之中,还得再支付道观养护费用。
但也不能说李岱处理得不妥,那么大一只骆驼,腿断了,不能行走,只能用大车拉。
这么大的货车也不好找,还得找一群壮劳力设法把骆驼抬上去,再搬下来。
骆驼养伤,也不能露天,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
光凭自家,还真没办法妥善处理这事。
都是穷闹的。
人又穷,又遇到夹夹虫。
流年不利啊!她的钱!
杜清檀强忍心酸:“大伯母,您把账册拿出来,咱们清算一下还有多少钱。”
先得凑齐这五万钱,待到明日胡商上门,就要把钱支付给人家。
加上给道观的养护费用,怕是家底掏空都不够。
杨氏也是愁肠百结,只不敢在孩子面前露出来,笑眯眯地道:“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些绢帛么?一并卖了。不够的去团团舅父家中借一点。”
杜清檀不说话,接了账册一算,现钱还有二万五千钱,其中一万还是今天才收到的。
一匹绢帛可值550钱,家里一共有五匹,也就只值不到三千钱。
杨氏掌心里全是冷汗。
缺口太大了,娘家也不好开这个口。
即便勉强凑齐这笔钱,也还要考虑后续的生活开销。
以现在的情况,自家人一个月少不了一万钱的开销,还不能生病或是有意外、再有额外人情往来。
总不能去卖地吧?要不,把老宅卖了?
她才把想法说出来,杜清檀就断然拒绝:“没了老宅,咱们就没了退路。不如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