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采蓝和于婆生拉硬扯把人带走的。
杜清檀一直在黑暗里坐着,听到外头完全没了动静,才敢轻手轻脚开了门,出去弄水盥洗。
全家都睡了,到处黑漆漆的。
她也不敢点灯,就着星光,站在井边打水。
一粒碎石落到她脚边,抬头一瞧,墙头上黑乎乎地趴着个人。
“小杜,是我……”独孤不求压着嗓音,“刚忘了给你这个。”
他还没来得及放下食盒,被杨氏一吓就拎着跑了。
跑了一截才发现,就又折回来一直在周围游荡。
时不时竖着个耳朵听听,生怕杜家会发生暴力事件。
杜清檀就又去接食盒。
独孤不求却也不走,问道:“有没有挨打?”
杜清檀苦笑:“耳朵到现在还疼。”
“小杜,我有个想法,你先听一听哈。”
独孤不求清清嗓子,声音小得蚊子似的。
“你看啊,大伯母逼你这般厉害,很烦人是不是?还伤感情。”
“嗯。”
“我有个法子帮你解决燃眉之急,两全其美的。”
“说。”
“要不,咱俩在一起算啦?”
独孤不求说完这话,声音都颤了。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这诱惑。
杜清檀却是沉默了。
黑漆漆的,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就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无法查探她到底是喜还是怒。
于是越来越忐忑,越来越心虚。
正想找个借口溜走,就听杜清檀道:“你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啊,我的意思是说,要不,咱俩定个亲?
当然啦,是假的那种。就是专门用来哄骗老人家的。
这样呢,大伯母也不至于成天逼你,那些闲杂人等也没什么话好说。
只要有人瞎扯,你就可以说,我未婚夫婿都没意见,关你什么事?”
独孤不求越说越顺溜,“你觉得如何?”
杜清檀缓缓道:“主意还行,不过我怕你招架不住我大伯母。”
“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还有你家里的问题……你到底在做什么营生……”
她在那一桩桩地数着,独孤不求才刚鼓起的勇气又被戳破了。
他有气无力地垂死挣扎。
“要不,你就和她说,你喜欢我,所以要等我功成名就来娶你?”
杜清檀又沉默片刻,说道:“我想想。”
独孤不求“嗤”的一声笑了。
“还要想什么?你不会是当真了吧?以为这么一说,将来就真得嫁给我?我给你说,好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好。”
黑暗中,杜清檀的声音缓缓传来。
分明不大声,却十二分的清晰。
“小杜……”
独孤不求一阵激动,正想再接再厉说上几句,悬在外头的脚就被人拽住了。
他下意识地一个反踢,手撑住墙头拧身转体,飘然落地。
元鹤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面无表情地立在墙下。
“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做什么?可知道什么是规矩礼节?”
独孤不求被打断好事,火冒三丈,恨不得口出恶言。
然而话到口边又及时想起来,这是他的上司,不能得罪。
便换了一张嬉皮笑脸:“元二哥好,我在和小杜说话呢。”
元鹤冷冷地道:“我当然知道你在和小杜说话。还记得当初你和我说过的话吗?”
独孤不求瞬间沉默。
“你太贪心了。”元鹤冷声喝道:“还不快走?”
这是以上司的身份管教下属。
独孤不求一个转身,迅速离开。
元鹤抬眼看向墙头,空荡荡的,杜清檀并没有爬上来一探究竟。
他又默默地站着等了片刻,转身离开。
墙后,杜清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慢条斯理地洗着脸和脚,素白的脸平静如常。
采蓝打着呵欠走出来:“五娘,灶上给你留了热水的,怎么用冷水洗漱?”
“我不知道,没敢掌灯,就没进厨房。”
杜清檀把食盒交给她:“拎到你屋里放好,明日拎去安平郡王府。”
采蓝摸着头道:“我似乎听见外头有人说话,谁啊?”
“没有人。”杜清檀倒掉水,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不知为何,采蓝总觉着她很不高兴。
“五娘,还生大娘子的气呢?”采蓝追上去,想哄她开心。
杜清檀摇头关门:“你想多了。”
次日,杜清檀起了个绝早,抢在杨氏起身前就去了隔壁元家。
元老太公年纪大了,睡眠稀少,这个时候已是起了床。
见她来诊脉,就道:“小杜,不必这么早,年轻人贪睡,多睡会儿,不然到了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
杜清檀已经恢复了精气神,笑吟吟的道:“早睡早起身体好,我没事儿,您瞧着精神还行?”
元老太公道:“都是托小杜的福哇,我最近精神多了。”
忽见元鹤走进来道:“小杜,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
元老太公激动起来,赶紧地催促杜清檀:“快去,快去,我这不着急。”
杜清檀跟着元鹤走到院子里,平静地道:“元二哥有何吩咐?”
第141章 买房啦
“你,对独孤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鹤很直接地询问杜清檀。
“虽然失礼,但我自认比你年长得多,又是邻里,应该可以询问一下。”
杜清檀静静地看着元鹤:“元二哥,您和独孤又是怎么回事?”
元鹤不期她居然会问这种问题,一下怔住了。
半晌,他苦笑道:“我与他,生意上有些往来。”
杜清檀就道:“我这辈子不会嫁人。独孤是我好友,过命交情的那种,不知道您……能不能懂?”
她漂亮的凤眼直视着元鹤,仔细一看,里头似乎还带了些怀疑。
元鹤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仿佛,在杜清檀眼里,他就是个管这管那的老古板。
见了男女说话相处,就只会往男女情爱上靠。
其余什么兄弟姐妹情,朋友之情,惺惺相惜之情,统统没有。
狭隘又俗气。
元鹤很不服气:“我当然是懂的。”
“那就行了。”杜清檀微微一笑:“还请您多多关照他。”
“我还有事,就不耽搁您了。”
她行一礼,慢悠悠地离开,背影笔直,骄傲又利落。
元鹤整个人都灰扑扑的。
周三很同情他,然而又很想笑。
“二郎,若是小杜大夫说她打算嫁给独孤,您打算怎么办呢?”
元鹤面无表情地瞪着周三,不说话。
周三不怕死地道:“您是不是想劝她不要嫁?独孤不好,不合适?还想让她注意言行举止,该守的规矩还得守?”
元鹤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是接连几次,看到那二人不分白天黑夜爬墙,私相授受,觉得非常不妥当。
还……很让他不舒服。
周三又笑:“幸亏小杜大夫聪明,避开了这个话题,不然以后她只怕见到您就要绕道了。”
元鹤不懂:“为什么?我是真心为她好。”
即便不嫁他,和独孤不求那样也是不妥的。
他自问还算是个谦谦君子。
周三高深莫测地道:“这您就不懂了吧?小杜大夫出身高门,却以女儿之身抛头露面,养家糊口,这是守规矩的人能做的?”
“您和她讲规矩,用规矩去套她,不是讨人嫌弃么?”
“小杜大夫多聪明啊,她怕您对付独孤公子,就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不知道您,可能听懂这些?”
元鹤有些懂,有些不懂,却拉不下脸去问周三,便板着脸道:“你的事做完了?”
朽木不可雕也,周三摇摇头,转身走了。
元鹤立在院子里想了许久。
那么,杜清檀到底是喜欢独孤不求呢,还是不喜欢?
反正他知道,独孤不求是喜欢她的。
而他,也想要她做妻子。
杜清檀准备好药膳出来,见元鹤还在原来的地方站着,她就顺着墙角悄悄地溜出去,避免与他再次相遇。
杜家人已经起了,杨氏在骂鸡。
杜清檀晓得她是在撒气,并不敢捋虎须,只叫采蓝:“悄悄去把黑珍珠牵出来。”
昨晚的食盒今早就拎出来了的,稍后带上就行。
采蓝很快牵了黑珍珠出来,杜清檀翻身上马,抢在杨氏追出来之前一溜烟地跑了。
到了安平郡王府,先和郡王妃说了买房子的事。
郡王妃从前也听武八娘说过,便爽快地让人把吕岩叫来。
契书很快签完,再叫人送去万年县廨备案。
众人纷纷恭喜杜清檀,都要她请客。
郡王妃轰赶众人:“去去去,怎么好意思要小杜请客,还该你们恭喜她,替她暖房才是。”
杜清檀却也不怵,笑眯眯地道:“请客就请客,改日我买了食材过来,就借府里的厨房备下宴席,请大伙儿乐一乐。”
又请郡王妃:“您老若是得闲,也来喝一杯。”
郡王妃笑道:“心意我领了,人就不来了,我若是来啊,你们全都拘着,不好玩。”
众人正笑闹间,忽听婢女通传:“六郎来了。”
武六郎讪笑着走进来,先瞅一眼杜清檀,再给郡王妃请安:“阿娘遇着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郡王妃看到他就没好脸色,不冷不热地道:“能有什么好事儿?无非苦中作乐罢了。”
武六郎知道还怪他悄悄送走壮实郎的事,厚着脸皮坐了,说道:“有件事,说给阿娘知晓。”
“才刚神都传来消息,八娘接回了壮实郎。”
武六郎吹嘘道:“这都是我想尽办法的缘故。之前我也是为了八娘好,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不好嫁!
那薛家失了嫡长子,肯定也是不饶的,暗里使使绊子也烦,是吧?
虽则我是一片好心,但你们都说我错了,我也就尽力去弥补。
这次啊,我托了许多人说情托关系,好不容易才得到圣人亲自过问。
八娘已是与薛鄂和离,并带回了壮实郎,我真花了不少钱,欠了许多人情……”
杜清檀微微一笑,起身走了。
采蓝愤愤不平:“五娘,不是您给八娘出的主意么?怎地就变成了武六郎的本事?您怎么也不辩解?”
杜清檀笑得灿烂:“辩解什么?这事儿跟我无关。”
采蓝更不明白了:“被人抢了功劳,您还这样高兴?”
杜清檀不解释:“以后不许再提。”
只因她与武八娘说的是,圣人早年还未入宫之时,因为父亲早亡,寡母孤女被家中兄嫂欺凌,几无立足之地。
是以后来圣人得势,先就狠狠地报复了得罪过她的兄嫂一通。
都是被兄长欺凌,倘若武八娘能够掌握得当,一定能够引起圣人的怜悯,从而母子相聚。
这事儿吧,虽然博得圣人同情,却是把武六郎的丑恶嘴脸尽数暴露出来了。
武六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罢。
她本还担心此事被追究根底,追出是她出的主意。
现在武六郎自己认了,岂不是更好。
小杜大夫,做好事从不留名。
因着买了房子,又听了武八娘和离顺利,并要回了壮实郎,杜清檀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她伸出手指:“等同于三桩喜事,稍后我请个客,想吃什么?”
采蓝眼睛发亮:“珍馐楼的鱼脍!”
杜清檀微笑:“行,去把独孤和莺儿请来一起吃!”
第142章 我不美吗?
杜清檀斜倚在窗前,看着独孤不求骑马而来。
那是一匹枣红色的西域马,毛皮光滑闪亮如同缎子。
照旧用五彩丝线扎了鬃毛和尾毛,攀胸上挂着璎珞,披着锦绣障泥。
比她的黑珍珠还要打扮得更加奢华惹眼。
独孤不求穿一身荼白底、宝蓝如意花纹样的圆领缺胯袍,戴平头小样黑纱幞头,面如冠玉,唇如涂朱。
就那么轻松写意地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朝她走来。
一路引得无数女郎偷窥盯看。
杜清檀突如其来地想起一句诗。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可太应景了!
美好的人和事,总能让她心情变得更好。
她冲着他挥挥手,嫣然而笑。
独孤不求仰着头,勾起半边唇角,冲她妖娆一笑。
“嘶……”隔壁雅间传来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杜清檀立刻将手撑着窗户,探着头往那边看。
是个长着圆圆猫儿眼,穿着华丽的绿色胡服,耳边挂着大珍珠坠子的贵妇。
贵妇尚未发现她,只顾勾着头盯着独孤不求看,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
杜清檀缩回去,将手轻轻敲打着桌面,心情有点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