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还没有。”
李启心里毛毛的,总觉得这元二郎凶得很。
“那是否在议亲了?”元鹤又问。
“不知长辈安排。”李启不高兴,这是他的私事,似乎也用不着说给不熟的人听吧。
“不必担心,以你的年龄、出身,想必令堂早有成算。”
元鹤敬他酒:“定是名门淑女,官宦千金。”
反正不会是杜清檀这种女郎。
李启听明白了,不由得心中火起。
他带了些挑衅,按住元鹤的酒杯,低声说道:“元二哥,您管得可真宽。”
元鹤不错眼地与他对视,一字一顿:“我就管得这么宽,你要如何?”
李启本是年轻儿郎,血气方刚,加上几杯酒下肚,气冲斗牛。
他立时就要跳起来和元鹤对仗:“老匹夫,有本事和我打一架。”
“啪”的一声轻响,元鹤的手摁住了他的肩头。
李启没能站起来。
他用力往上挣,元鹤却是顺势将他整个肩头都搂住了。
从旁人眼里看过去,就是喝酒喝到哥俩好。
李启本人,却是听见元二郎在他耳边压着声音道:“离五娘远些。”
“凭什么?”李启咬牙:“你是她什么人?要你管?”
“凭她是家父的大夫,凭她是元某的邻居,凭她叫我一声元二哥。”
元鹤气定神闲:“这事我管定了。”
李启目光变幻:“我又没对她做什么,你放心,小杜大夫不是那种人……”
元鹤打断他的话:“我对五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她一拳就能打晕你,我是怕你不知分寸,坏了她名声。”
“???!!!”
李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元鹤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收回手:“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不,我不想。”李启很委屈,他还没吃够。
“不,你想。”
元鹤不由分说开了腔:“五娘,李公子说是要走了,天色已晚,怕家中长辈担心。”
李莺儿也就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赶紧起身告辞:“是我不好,聊起来忘了时候,走啦!”
趁着李莺儿收拾东西,李启不服气地使坏:“元二哥,你只说我,怎么不管独孤不求!”
元鹤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关你的事,去牵马!”
随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李启蔫巴巴的,一路上唉声叹气。
李莺儿看不惯,用扇柄敲他:“你怎么了?要死不活的。”
李启道:“姐,让五娘嫁进我们家咋样?”
李莺儿吃了一惊,随即用力一砸扇子:“凭你?你哪配得上她?快别害我没朋友!”
李启气死了,然后眯着眼睛咂咂嘴:“她做的菜好好吃啊!”
李莺儿警觉地道:“不许你对她不敬,哪怕就是想想也不行,不然我弄死你。”
李启翻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
李莺儿还不放心,一连串的挖苦打击他。
“五娘不可能看上你的!你有独孤好看吗?有元二郎稳重吗?有四哥身份高吗?别自取其辱!”
“你是不是我亲姐?”李启都没脾气了,“都来欺负我!”
李莺儿奇道:“谁又欺负你了?”
李启没脸说:“没谁!”
但是又好奇:“姐,你说那个元二郎,到底是什么人啊?商不商,农不农的,也不像个读书人。”
李莺儿道:“那我怎么知道?五娘从来不说这些闲话。”
李启歪着头,若有所思。
杜家。
杨氏给元鹤道谢:“给你添麻烦了。”
元鹤温和地道:“并不麻烦。五娘行医,以后这种事估计还会有。
不方便的时候只管让人过去说,只要我在,便会过来。都是邻里,还可以顺便蹭饭吃。”
杨氏自是感激不尽,要叫杜清檀也过来道谢,一看,人早就溜了。
于婆笑道:“五娘喝醉了,难得见她这样高兴。”
杨氏叹道:“可不,这孩子尽想着挣钱去了,今日总算有了点人气儿。”
“李娘子不错,可以让五娘多和她往来。”
元鹤摸摸团团的胖脸蛋,微笑着离去。
同一时间,洛阳神都。
独孤不求静立于高高的天堂下方,神色肃穆。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两度建造、耗空国库的建筑面前。
女皇在内礼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接见他这个无名小卒。
第159章 他,回不去长安了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一个内侍终于快步而出:“圣人宣召。”
独孤不求很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袍服,低头垂眸而入。
殿内灯火绵延如白昼,数十名内侍静立两旁而不闻丝毫声响。
数丈高的佛像悲悯地注视着众生,女皇跪坐于蒲团之上,神色祥和。
在她身旁,跪坐着才回洛阳不久的庐陵王。
母子都是一样的神情,安静,祥和。
独孤不求跪拜行礼,并不敢出声打扰。
女皇却也没有让他等待多久,很快就由内侍和庐陵王扶着起了身。
“独孤不求。”
她稳稳地落了座,说道:“是你,递交了来时谋逆的罪证。”
“是草民。”
独孤不求半垂双眸,神色恭敬却不卑微,谨慎却不慌乱。
“朕上次给你的火凤令,可还在?”
独孤不求很意外,他以为女皇会问他来时的事,不想却是问起了火凤令。
但是这种事,原本也由不得他想不通。
他很快取下火凤令,双手奉上。
庐陵王走过来,亲自接过火凤令再送到女皇面前。
女皇随手将火凤令递到内侍手中,缓缓说道:“此物,朕要收回。”
独孤不求瞳孔微缩,心脏狂跳,面上照旧平和安宁。
他拜伏下去,朗声道:“草民遵旨。”
女皇打量着他,笑道:“你就不问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
独孤不求突然不慌了。
他意识到,圣人今晚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也没有要杀他或是罚他的意思。
不然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哪里会有闲情与他啰嗦。
于是,他稳重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火凤令是圣人所赐,如今要收回,都是应当。”
“哈哈哈哈……”女皇放声大笑起来。
七十多岁的人,仍然精神矍铄,中气十足。
她笑着和庐陵王道:“看看,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却也知道忠君爱国。皇儿啊,阿娘这个皇帝做得还行吧?”
庐陵王赶紧跪下去道:“圣人无以伦比。”
女皇又笑:“他是护送你回洛阳的人。”
“是独孤救了儿子的命。”
庐陵王不知女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虽然心中慌乱,却不敢不答。
“他很能干……”女皇道:“你身边正缺这样的人,叫他以后都跟着你,如何?”
庐陵王大吃一惊:“这……”
也不知是福是祸。
女皇微眯眼睛,不怒自威:“你不愿意?”
“儿臣谢阿娘大恩。”
庐陵王再次拜倒。
独孤不求跟着拜谢,语气轻快:“草民谢圣人大恩。”
女皇微微一笑:“既要跟着皇儿,又如何能是白身呢。传旨,独孤不求忠勇,屡立奇功,赐官庐陵王府正七品上兵曹参军事。”
亲王府兵曹参军事,掌王府兵甲门户营钥,田猎仪仗。
虽则庐陵王府没啥扈从卫队,但对于独孤不求来说,却是从此有了官职。
独孤不求自然是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
庐陵王也是热泪盈眶。
女皇拍拍老儿子的肩:“退下罢。”
独孤不求与庐陵王一前一后走出天堂,近在咫尺,却未敢搭话。
直到走了老远,独孤不求才与庐陵王行礼:“殿下安好,下官这就要回去了。”
庐陵王看着他,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好好干,忠君爱国,不要失了本分。”
独孤不求勾唇一笑,却行几步,一个旋身,大步离去。
将要行至宫门,又听有人在后面叫道:“独孤兵曹,请慢行。”
独孤不求心口一跳,顿足回身。
却是刚才在天堂宣召他的内侍。
内侍微笑着将火凤令交还给他:“圣人有令……”
片刻后,内侍离去,独孤不求抬眼看着天上那轮明月,神色冷凝。
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先是当着庐陵王的面,收回了火凤令,赐他做了王府属官,伺奉庐陵王。
再又背着人悄悄送回火凤令,命他监视庐陵王。
帝王心术,果然诡谲难料。
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
一阵风过,他打了个寒战,这才发现早已汗湿里衣。
他,回不去长安了。
独孤不求回到邸店,研墨提笔,想要给杜清檀写一封信。
然而思虑良久,终是未曾下笔。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一眼泛白的天际,将自己所有钱财翻出,拿去金银店换作金锭。
所有的金锭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两个箱子里,他将箱子递给新来的手下。
“这一份,送去独孤家,见到家母,就说请她老人家安心养老。”
“这一份,送去长安平康坊杜家,交小杜大夫,不必多言。”
万岁通天二年六月三日,圣人下旨,斩杀酷吏来时于洛阳闹市并陈尸示众,流放其党羽于岭南。
自此,延续十四年的酷吏之治结束。
消息传到长安,杜清檀正在给安平郡王妃诊脉。
婢女在帘外通传:“郡王来了。”
安平郡王大步而入,眉梢眼角俱是喜意。
郡王妃笑道:“夫君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安平郡王笑道:“传令设宴,今日阖家欢庆,小杜大夫务必留下来用饭!”
武六郎跟着进来道:“才刚得的消息,酷吏来时被斩杀于洛阳闹市,陈尸不过半个时辰,全身的肉就被百姓给尽数剐干净了。甚至有人生吃其肉!”
之前来时诬告圣人子女及武氏宗亲谋逆,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这回可好。”安平郡王捋须微笑:“总算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郡王妃也是大喜:“这是大喜事,应该好好庆贺一番。”
于是,郡王府所有人都得了赏,就连杜清檀也得了一匹丝缎。
她留在郡王府用过饭才回去,不出意外的,家里又排了一条长队,等着她诊治。
待到忙完,已是傍晚。
有人敲开了杜家的门。
“小杜大夫在吗?这有您的东西。”
来人风尘仆仆,十分陌生。
拿来的是一只样式普通的箱子,上面贴了封条。
“是什么啊?谁送的?”杜清檀也没见有信,少不得要问。
来人憨憨地笑:“小的不知,就说让送给您。”
说完,就这么走了,留都留不住。
第160章 独孤现在还活着吗?
箱子沉甸甸的。
撕去封条,还有铜锁。
采蓝突发奇想:“暂且不要开吧,万一里头装的是啥毒物呢?”
譬如说,突然蹿出来一条毒蛇,一只毒蝎什么的,那不得死人。
杜清檀笑道:“说得我好像很多仇人似的。”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很谨慎地先用砖头压住箱子,再开锁。
开锁之后,也不用手掀盖子,而是用竹竿挑开。
此时正当傍晚,一抹夕阳余晖刚好落到箱子上,照得里头的金锭闪瞎人眼。
杜家人集体失声。
半晌,杨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从哪里来的?谁给的?”
杜清檀摊手:“我也不知道啊。”
她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还是老于头见多识广:“送东西的人,口音像是洛阳的。”
“咱们家在洛阳有亲戚吗?”
采蓝又否定了:“这是送给五娘的,总不能是哪个病人送了答谢您的吧?”
“是独孤。”杜清檀平静地把箱子锁好:“除了他不会是别人。”
全家人面面相觑。
这,莫名其妙,不打招呼就送了一箱子钱财过来,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杨氏担忧地道:“这钱财来路不明,该不会……”
“独孤不是那种人,您说他会赌钱,或许,但要说他会偷会抢,我绝不相信。
他若会偷会抢,当初何必卖了身上唯一值钱的横刀救我?
他长得这么好看,只要愿意,两都大把的贵妇乐意养他。
可也没见他愿意屈就谁,还是穿着那身旧衣裳,破靴子,骑着老秃驴。”
杜清檀说完这话,谁也不看,肃着脸,抱起箱子就往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