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上施乐雅没有推开,他以为这是不是态度有所松动。不奢望立刻接受,至少不抗拒,别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离家出走。
他希望醒来了施乐雅还在。
“哦,那个,太太是回家了,毕竟出了这样的事,她应该回去看看的,一会儿肯定还回来。”沈远心思敏锐,当然知道时承景要找得是谁。
“您好好儿休息吧,余北他们都做笔录去了。”
窗外,天已经黑尽。从急救室出来,时承景就挂上了药水,原本就已经病得够呛的人现在更是伤上加伤。
沈远简单地说了些这两天来东奔西忙的成果,像工作一样,等着时承景下定论。
一切似乎都很好,时承景年纪轻轻,身体素质毕竟有一定的基础,胃上的毛病是可以慢慢调理的,只等着一个人如沈远说得还会回来,也就都好了。
沈远看着时承景的脸色喋喋不休,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掏出来看是余北,沈远接通,结果余北就在病房外,要他出去。
沈远心里顿时紧了一下,但也不动声色地撒了个谎。
沈远从病房出来,余北高大的身体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身上的衬衫看起来很厚,下面明显裹着沙布。
余北也受了些伤,只是没伤到什么要害,也不像时承景本来就病得下不了床去的。
沈远出来,余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立刻起身压底声音跟沈远耳语,只是几句话,沈远脸上的神情立刻变了。以往只有余北会不自主地学时承景身上的习惯,沈远这会儿也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踱起步来。
也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沈远还是立刻收步,转身几步推开了病房门。这事恐怕不能隐瞒,而且要早作打算,沈远把余北说的事一五一十又告诉了时承景。
病房里一下变得寂静,余北跟沈远都站在病床前,大气不敢出,等着病床上的人做决定。这件事于他们而言只是触动,叹息,但于他们老板所在乎的那个人而言,估计会难以承受。
“事情,确认清楚?”
“清楚,确认了我才回来的。但是现在还没通知亲属。”余北苦脸的样子绝不敢半点儿戏。
“把人带回来。立刻找到,带过来。”时承景的声音突然拔高,余北点头着转身就出了病房。
时承景要余北带回去的人,除了那个捏着他脉门,让他连命都不想要的人还能有谁。但是要余北去把她立刻带回去,除了把人打晕了绝对办不到。
余北刚出病房就立刻打了徐子彦的电话,这也是余北被逼出来的机灵。徐子彦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两个人很快汇合,在陈家找到了施乐雅。
先前施乐雅从医院离开后,昏头昏脑就走到了自己租的那处小公寓里,醒转过来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站到镜子前,头发上还沾着些脏东西,衣服上也全是拍不掉的,被荒草里的湿气沾湿了深嵌入衣料的灰。
施乐雅脱了衣服,打开淋浴,把自己洗干净了才湿着头发步行去了陈海家。陈海家的门上装的是指纹锁,陈海早就把她的指纹录进去了。他们要她一起住到家里来,不是什么客套话。
门上轻轻的电子音响起,门扇退开,家里却黑灯瞎火的,空气里飘着一点食物的香味,家里一个人也没回来。
出了这样的事,周姨炖的菜是白炖了。那些人威胁拿东西赎人,陈海肯定回来过,所以周姨也出门了?
周姨命苦,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么个人,现在又受这种惊吓。
施乐雅抹了抹眼睛,打了周姨的电话但是打不通。周姨这种年纪的人,手机于她不太重要,忘记给手机冲电是常事,施乐雅改给陈海打,结果还是没有打通。
施乐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湿着的头发已经自然风干,才听到门铃响,结果门打开徐子彦的脸出现在眼前。
施乐雅在等人,经历了那一场,她需要跟大家待在一起。一家人像那天那个高瘦男人上门来闹后,大家叽叽呱呱一通,事情也就过去了,这颗心就安宁了。她也可以告诉周姨时承景又找来了的事,现在她和童童欠了时承景的,她也要和周姨商量商量这件事该怎么办。
但是她等着的人在哪呢?
徐子彦给了施乐雅答案。
他们一家人还在配合着警察调查,毕竟他们才是最直接的当事人。庆幸的是那三个歹徒一个也没跑掉,其中两个还都有重大犯罪记录。这次的绑架勒索金额高,情节严重,没案底的那个至少也是十年有期徒刑打底。这也是解决后患了。
他们有律师援助,有警察保护,孩子也只是被麻醉药捂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我们来找你是这样,我哥,他那边倒是有点够呛。”
徐子彦这种玩世不恭的大少爷,异常的这么一大通话下来,脸上都是深沉的真城,余北站在一边就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祸事。
施乐雅看得出是发生了什么事,嘴巴可以骗人,但跟前这两个人身上似乎都在散发着一种特殊的信号,这种信号很容易感染人。
施乐雅心脏一直在莫名其妙地发颤,这种感觉四年多以前她从病床上睁开眼睛,却一片漆黑的时候经历过,在久等不来父母时经历过。
但是,眼下,心脏上无意识地寒颤,不为某个人。即使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即使徐子彦说了时承景够呛。
施乐雅就这样跟着俩人去了医院,却没有见到时承景的人,病房里空了。她一个人在病房里坐了好久,脑子里想着的倒还是只有周姨,和陈海他们。
她被请到这儿来的“根本”,一点也无法闯进她的注意里。
施乐雅又打过一次周姨的电话,但还是打不通。
这间病房,毫不夸张地说,面积或许要大过陈海家住了一家人的房子。这就是那个人的生活,施乐雅坐在这个属于那个人的世界里只有不安。
边边角角的过份干净都有着一个人的习惯,就好像处处都能看到那个人的影子。但是这种样子的时承景,不是那个倒在荒草里的人,不是那个躺在救护车里遍体鳞伤的人。
他是时承景,是那个人人忌惮,所以人人为了他更好,为了老太太为他安排的如虎添翼而欺凌她的时承景,是那个限制她自由的时承景。
她记忆里最深刻,已经根深蒂固的只有这样的他。
徐子彦消失了半个小时才回来。
施乐雅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你恐怕还暂时不能回去。”
施乐雅眉毛皱起来,“我为什么不能回去?”
“我哥……他现在需要你。”
“我不是医生。”
施乐雅低了眼睛,不管徐子彦说什么,转身就要走。徐子彦一步绕到施乐雅前面去,抵住了病房的门。
这种事沈远跟余北是真做不出来,所以徐子彦也回不了他想回的地方。
徐子彦一通据理力争,时承景是为了救她才被打成这样的,都吐血了,她看不到吗?现在时承景脑子不清醒,要是他就这么死了,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兴业怎么办?他们时家怎么办?老太太怎么办?
难道她想今后半辈子都被一个凶巴巴的老太太追着索命吗?
“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你陪着他一起去岛国。或许就一周,一周后他身体好些了,同意了,我们就送你回来。这一周你也什么都不用做,就偶尔去看看他,让他知道你在就行。你也知道,他就是因为想你才折腾出病的,只有你陪着过去了,他才肯安心住院……”
“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施乐雅总算出声打断。
原来如此,她明白自己心脏上那股莫名其妙的颤栗是怎么来的了。因为连它都预感到了危险。
那个人是又想像当初那样把她关在时家,只不过现在要换个地方了。
还是那么远的地方,他要她谁也见不了,只有他来了,生活才是活的,他走了,生活就死了。
施乐雅想起之前时承景说的喜欢,他说想补偿她,他说是喜欢她,从今往后再不会干涉她,只要她愿意,开心就好。
“你们这和绑架有什么区别?只是你们不要赎金吗!”
第46章
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幸福被打破, 一次又一次的平静后都是失望,施乐雅应付时承景的那根神经已经无法正常,无法公正。这就像一个人在夜里睡觉的时候, 能听下雨的声音, 虫子叫的声音,甚至是雷声, 但绝对反感由楼上楼下的邻人制造出来的噪音,别说睡着, 连忽视也办不到。
施乐雅对那个人,早就已经无法正视,无法公正, 甚至在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后。
医院病房的门,再好也有限,施乐雅控诉的声音透过门扇出来, 沈远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背后是被余北搀扶着的时承景,他都听到了何况他呢。
沈远敲门的时候, 徐子彦还在想着他自己的办法说服施乐雅,“可能我没说清楚, 要去的地方是个出了名的疗养基地,他过去看病, 你过去是享受。他有医生有护士,不会要你动手照顾, 你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是每天做做保养, 泡泡岛国的养生温泉, 偶尔去看看他, 让他知道你在, 他就高兴了。”
“咚咚”两声打断了徐子彦的话,徐子彦从门口让开,打开门,时承景病恹恹地走进来。
时承景此时此刻的样子说病入膏肓也不会有人怀疑,徐子彦一脸焦虑地闭了嘴,施乐雅敏感的神经也被时承景的病态压下了。施乐雅沉默着,时承景轻轻一挥手,徐子彦率先出了病房,余北跟沈远也一起走了。
门扇合上就只剩安静,安静得连房间里电器设备的电流声也能听得清楚。
时承景就站在进门的那一方地板上,还没有挪动过脚步。施乐雅站在原先与徐子彦对峙的这一方继续沉默着。
房间里的几处灯光,有一道从施乐雅背后打过来,将她的影子扯了一道到那个人脚边。
在徐子彦说出要她出国的话以前,她还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面对,不知道今天欠下的要怎么还,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人。
现在他立刻就原形毕露了吗。
为什么就非得这么逼着她。
喜欢她?她觉得很可笑。喜欢她什么呢?她配不上他,人人都这么说,连他自己也这么说。所以配不上,她立刻就放手了,她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有太多的事在不停地交缠,拧紧,成一团乱麻。施乐雅从自己的影子上抬起藏了太多无法解决的糟乱视线,落上时承景的脸。
“我不会跟你出国。”
“你会的。”时承景却简单清楚地说。
施乐雅被他的简单清楚惊到,其实她还保留了一点希望的,毕竟徐子彦太过轻浮的话不一定可信。
施乐雅胸口轻轻起伏,眼底的糟乱已经在逐渐变得简单,“我不会!”
“如果你希望,从今往后欠着我的,让我能拿今天的事,跟你要债,你可以不去。”
施乐雅垂在两腿边的手指一点点握起来,时承景苍白无血的脸在她眼睛里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而清晰起来的是一张自私、自大、专.制的让她厌恨的脸。
“……你混蛋。”
“不要欠一个混蛋的,最好现在就还清。”
“……”
“去了,就不欠了。”
这世上要能让施乐雅挑一个人,让她可以永远不见,那她挑得一定会是眼前的这个人。但是现在她的确欠了他的,不仅她欠了,连周姨也欠了。没有比这更让人无所适从的事了,如果能还,她当然还,立刻还。
徐子彦的苦口婆心一点用没有,连余北都知道没点本事,要施乐雅来见时承景除非把人打晕了,否则她绝不会听话。现在不仅是要她见他,还是要跟他一起出国,绝对不可能。
当时承景让他们立刻处理手续的时候,几个人都惊讶时承景是怎么办到的。
施乐雅的眼睛里总算不再糟乱,或许连周姨也会支持她立刻把欠那个人的还了。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不及回家一趟,就被带上了去岛国的私人飞机,施乐雅也只是安静接受。
施乐雅没有勇气告诉周姨这桩事的全部,只是夜里答应留下来后,给周姨发了一条长信,告诉周姨他们大概也已经从警察那里了解了的情况。所以现在时承景受伤了,她留在医院照顾一段时间,算是还了他救了他们的债。
信息发出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第二天飞机已经出境,也没有收到周姨的回信。
异国他乡,手机再没用处了。目的地是个气候宜人的疗养基地,从飞机窗口看下去,入目的是一片浓艳的绿树红花。飞机在基地内部的一个专用机场降落,时承景入住病房的时候才下午3点。
也许江城郊区的温泉酒店就是效仿这个地方而造的,只是这个地方早在百年之前就被人发现利用,专供达官贵人,和抱着金银远道而来休养生息的人所享用。
四季如春的特殊气候,源源不断的天然地下水,经过地壳运动温度与人体相近,水里含有丰富的有益人体健康的矿物,这是古人不知道,而今天被科学分析后得到的认证。
如今在这个美名远翻,历史悠久的富贵地方,有最顶级的医疗,有最完善的服务,治病也好,疗养也罢,度假也行,只要你有钱,这就是个天造地设的人间天堂。
干净讲究的病房看起来不像个病房,更像是个精致的家,医疗设备都隐藏在和家用电器差不多的外壳里。如果不是时承景脸上的病态,这就是住进了酒店的套房。
施乐雅在简易的厨房里烧了两壶开水,一壶凉了用来饮用,一壶烧了烫病房里放着的杯子盘子。
一道手机自带的简单铃声从透明的门里传进来,而后她听到时承景有气无力的声音简洁的让对方说。这些杯子都是肉眼可见的干净,但还是烫烫喝的时候才更放心。开水烫过后,原本就亮晶晶的玻璃杯更是干净得通体发亮。
施乐雅低着眼睛专心做事,玻璃碰撞的叮叮当当声里还是闯进了旁的声音。
“董事长,董事长……”
“董事长……”
是沈远和兆飞的声音。
透明的厨房门外,沈远正拿着一张白色毛巾在摁着腹部的时承景脸上擦,纯白毛巾上的血色红得很扎眼。很快,大概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还不到施乐雅有所反应,踏出厨房门去,外边双开的病房门就开了,拥进来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
“您别担心,医生说董事长没事的,他,他只是精神压力太大,刚才,他是,就是胃痉挛,胃痉挛严重了就会吐血,不是第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