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阮烟罗走近,陈烈似乎格外多看了她一眼,唤了声,“阮娘子。”
“陈副官。”阮烟罗记得他,当时在回燕京的路上,他似乎常与楚行南身边的另一位副官何遂同时出现,后来她便只见到过何遂,也不知陈烈是被安排去做什么了。今日在马场见到他,阮烟罗也显得有些意外。
陈烈抬头,“没想到阮娘子还记得属下。”
阮烟罗点点头,“那时您与何遂副官那时常常出入王爷的营帐,久而久之我便记得了。”她认真地分理着手上的苜蓿草,自然也没注意到陈烈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之色。
听到何遂的名字,陈烈似乎自嘲地嗤了一声,“现在他是发达了,属下想见他一面都难。”
阮烟罗耳朵微动,脸上神色不变,只是在芸豆吃完她手中的苜蓿草后,拍了拍手,“陈副官,劳驾,帮我把芸豆牵出来吧。”
陈烈站起了身,“阮娘子,您不通骑术,仔细这马驹出来后伤了您。”
“无碍。”阮烟罗摇头,神色从容又坚定,自带一股引人信服的魔力。
芸豆被带出马棚后,似乎是对阮烟罗一见如故、心生欢喜,竟主动停在了阮烟罗面前,脆弱的鼻尖主动贴上了阮烟罗伸在半空的手。
“看来芸豆很喜欢阮娘子呢。”连陈烈都有些惊讶芸豆对阮烟罗的亲昵。
阮烟罗顺着芸豆的鬃毛捋了捋,没过多久忽然转头,却发现陈烈就站在她身后定定地望着她,在阮烟罗忽然转过头后他仓皇地收回了目光。
阮烟罗恍若未觉,镇定地回过头,“陈副官,是这样,还要麻烦您来帮我上马。”
这边楚行南兜了几个圈子后心中畅快未减,若不是娜珠尓一直跟在他身后喊着要等等她,楚行南还能再一口气跑上几圈。
从前娜珠尓分明还能跟上他三圈的,如今却连一圈都勉强,可他不在府的这段时间娜珠尓大凡在马场,骑术就算没有精进,那也不当有退步…楚行南心底有些纳闷,难不成是他在战场上滚了一遭回来,骑术便愈加精进了?
楚行南驭着马徐徐慢下了速度,却一眼盯到了在马场另一边阮烟罗身上。
她小小的一只,时而弯腰时而直身,似乎是在分理苜蓿草。
她动了动,主动朝守在一旁的陈烈搭话了。
陈烈从前也和何遂一样经常进出他的营帐,她若是认识何遂,上去打个招呼应当也是…正常的吧?
若不是何遂后来心思太多,他也不会将他遣来这马场要他思过。
楚行南忽然眼神一厉,这陈烈回话就回话,忽然走近做什么?
这时候的娜珠尓终于姗姗跟了上来,“王爷真是英姿雄伟,这么久不见,王爷的骑术愈加精湛了。”
楚行南没有回答,娜珠尓有些纳闷,终于还是夹着马腹上前试图与楚行南并肩。
这时候娜珠尓才发现楚行南正仔细望着阮烟罗的方向兀自出神,娜珠尓咬了咬下唇,不甘道:“王爷,您答应了我,要与我赛马呢。”
“嗯…”楚行南心不在焉地应下,直到陈烈又往阮烟罗道方向靠近,二人似乎还在有说有笑地谈论些什么,陈烈的手伸到空中,阮烟罗似乎也抬起了胳膊…楚行南从没有过一刻这样不希望自己目力过人。
眼看着手就要攀上楚行南的衣角,娜珠尓有些羞赧,记忆当中她只记得她与楚行南撒娇过一回,便是想求楚行南将这外邦进献来的宝驹寻风要来,送她。
她那时候初来乍到大楚,独在异乡,整日悒悒不乐,那是她第一次求人,纵然楚行南知道这样会有触怒天子的风险,可面对她的请求,楚行南还是那样做了。
此等恩惠与独宠,只怕是那楚国女子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次,她愿意再一次低头,用上这些她曾经看不上的、撒娇卖好的手段,只求楚行南能与她重归于好。
“王爷…”她柔着嗓子开口,然而还不等她继续,那片原本就在眼前的衣角忽然裹着猎猎的风消失了。
楚行南毫不犹豫地纵马离开了,甚至在还没有听清她那一声呼唤时。
“王爷!”她又喊,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楚行南离她越来越远,直到在阮烟罗面前停下了马。
他急匆匆地下了马,不知在于她说些什么,然而肢体动作不小,看起来情绪是激动的。
可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从容、镇定、不苟言笑甚至冷漠的。
楚行南…难道不就是那样一个冷面将军吗?
可所有的自欺欺人都在这刻化成了碎片,娜珠尓眼前雾蒙蒙地糊起了一层,很快变成了细细的一条泪线,涓流而下。
“王爷?”阮烟罗讷讷开口,错愕地望向突然出现在身侧的男人。
男人一时没有开口,然而阮烟罗很是明显能够看出他在强忍着些情绪,面上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咳…正好赛马归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阮烟罗贴心地假装自己没有看见他翻身下马时的匆忙,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哦,这个啊…罗罗正打算骑马呢。”
“你会骑?”楚行南满脸写着不信。
“不会骑,罗罗还不能学嘛!”阮烟罗刚被楚行南拉着手腕走过几步,她说着又挣开了楚行南的手,往陈烈的方向走,“罗罗已经与陈副官说好了,让他教我骑马,对吧陈副官?”
陈烈:?
刚才说的好像是帮您上马吧?
陈烈刚想反驳,一道愈加冰冷的目光投掷过来,他吓得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只顾得上低头擦汗。
而这边阮烟罗左看右看就是不看楚行南,目光漂移间乍然撞上了陈烈的袖套。
那是习武之人惯常用的小物件,原本也没什么,可怪就怪在,那袖套上绣着的蝠寿纹精致非常。
一看就出自绣艺高超的女娘之手。从前她的嫡姐阮烟锦最是拿手这花纹,但凡宫中有贵人过寿,她总能在这蝠寿纹上换着花样地变出来新鲜物什讨人欢心。
阮烟罗心里想的多了,目光便不由得在陈烈腕间的袖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楚行南见了,蹙眉上前,横在了她与陈烈之间。
“不是说要学骑马?”
“…也没有那么急……”阮烟罗有些汗颜,心说这位爷的醋性还挺大的。
楚行南恍若未闻,“身体放松。”他的声音略沉,桃花眼底幽幽掠过一道深色的弧光,阮烟罗一愣,紧接着她就感觉到自己腰间一紧,等她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已经被楚行南拥上了马。
骤然离地,阮烟罗好奇地低头看着自己腾空的小脚丫,晃了晃。
“我看你倒也没那么怕。”楚行南看着阮烟罗不停的小动作,忽然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气了。
真是又娇又憨的。
阮烟罗听了,只慢慢地坐正了身子,头也不回道:“怕的怕的,王爷快抱住人家。”
“……”
马匹之上风是烈的,光是烈的,就连远方也都是震荡不安的,可阮烟罗却难得感觉到自己身心畅快,在身边不断后退的景色当中,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魄也要冲出这具躯壳去往天际。
她纵情地大嗅着,这是自由!
楚行南环过她纤细的楚腰驭着缰绳,眼里分明还是不断放大的远方,可他耳边只听得到阮烟罗快活的笑声,鼻尖尽是她温软身躯间的梨香,就连偶尔扑上他脸的长发,他也丝毫不觉得累赘厌烦。
阮烟罗双手攥着马辔上额外牵过的细缰绳,仰面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楚行南只消微微垂下眼睑便能看到那一抹细腻的玉白。
二人的身躯在颠簸当中渐近,随着偶尔的震荡摩擦着,望着阮烟罗眼里的光,楚行南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有些移不开眼。
她很开心。
那日他隐匿在太液池边听到的一切犹在耳畔。
她说她在王府里不快活。
那现在呢?
她眼里的光那样亮,恍惚间好似又让他回到了上辈子,阮府月池设宴,他遥遥往女眷席沿眺上的那一眼。
她娇娇怯怯地安坐在角落,不生事也不主动搭话,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偶尔上到她喜欢的糕点时,便会悄悄往自己的兜里多塞几块。
那时她内敛着,并不笑,可那眼角眉梢分明都是青稚快活的模样。
一如现在。
楚行南发现他现在已经快记不起上辈子后来那个身居高位的倨傲女人究竟长什么模样了,只是月池初见时那一抹豆蔻绿,在他心里越印越深。
——
从马上下来时,阮烟罗细细的两条腿都打着颤,不远处的娜珠尓枯坐在小几上,正臭着一张脸在给寻风喂草。
乍踏上平实的土地时,阮烟罗还感觉不太真实,她下意识就攀上楚行南的胳膊依着,“晕,晕啊王爷。”
楚行南的嘴角微微翘起,胳膊一转就将阮烟罗整个人揽入了怀里。
阮烟罗平时不怎么出汗,然而这次骑马骑得实在太过瘾,现在从马上下来后身上便开始沁汗,黏黏糊糊的触感实在不怎么样,阮烟罗勉强站直了身子后便要告退。
这回她与楚行南是做好了打算来马场过夜的,因而这边管事的嬷嬷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应用具。
就算条件比不上王府的,但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王爷,教好了阮妹妹,这下可以来与我赛马了么?”收拾完自己内心疯长的嫉妒后,娜珠尓佯装一脸哀怨,倒是半点不掩她的不快,她知道的,楚行南看重的便是她这份真性情。
楚行南也自觉理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作者有话说:
画饼大师来nuo!(指我
第55章
阮烟罗这回没打算和娜珠尓当面锣对面鼓地唱大戏,她现在浑身上下黏糊糊的,难受的紧,可不是和娜珠尓纠缠的时候。
楚行南这厮刚开始倒是老老实实地教她骑马,可后面越骑越偏,他竟然就那样动起手来…真是…不知羞耻!
而楚行南似乎是感觉到了阮烟罗心里头的暗骂,又想到她在马上被他折腾得不轻,也歇下了逗她的心思,“长廊走到底,左转右手边第二间就是你的卧房,水已经放好了,好好歇歇吧。”
阮烟罗精神稍有恍惚的模样实在可人怜爱得紧,楚行南心下热乎,可无奈马场人多,他不好没了分寸,到时候平白又让那群花白胡子的谏官找到话头在他请封侧妃时攻击阮烟罗。
阮烟罗听了后不做他想,转身就朝长廊走去。
“王爷,人都走远了,别看了。”娜珠尓强忍心中的酸涩,走上前去捏着嗓子撒娇。
楚行南收回了目光,听到娜珠尓的话时长眉下意识微蹙,眸光淡淡地在娜珠尓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楚行南陪着娜珠尓草草赛过两圈后便结束了,娜珠尓还想请楚行南去她房里用晚膳,楚行南思忖片刻原想拒绝,然而思及娜珠尓之后也不会再回王府,兴许这也是他同娜珠尓的最后一顿晚膳了。
故人之谊难得,楚行南还是应下了。
——
阮烟罗进房时,小腿肚子还直抽抽,她也顾不得其他,进了房门就直往里间的浴桶而去。
等到衣衫尽褪,拨雾入水时,阮烟罗才感觉自己找回了些魂灵。
温热的水流缓缓流淌过身子的每一处,阮烟罗反靠着浴桶轻轻喟叹了声。
阮烟罗这澡泡得久,前后换了三回水,待楚行南进门时,阮烟罗仍旧懒懒地倚在木桶边缘。
“这么爱泡澡,也不知是不是脏死鬼投胎。”楚行南忍不住打趣儿她。
连眼皮子都懒得掀开,娇倦道:“人家很干净的,别人不知,王爷难道还不知道人家干不干净吗?”
楚行南听了耳畔直冒热度,方才在郊野中的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然而倏然间,又一幕香艳的画面闯入他的识海当中。
红被缠绵,身着霞帔的女子肩头雪白,被两只大手似是剥荔枝一般从繁复的衣衫当中抱出,女人抹着口脂的唇瓣如同蔷薇一般娇艳欲滴,同她哀哀吟哦时的模样一样摄人心魄。
她像是掌控人谷欠望的妖魅,泛起晶莹柔光的指尖只消轻轻一拨,任是敌手垒垛再高的理智也顷刻间崩塌。
她平素漂亮动人的凤眼被他的发带蒙起,即便她是那样乖顺、那样无助地接受他的采撷,可楚行南依旧觉得,这一场荒唐悖逆的情/事当中,占据主导权的是她。
即便他不断地告诫自己要保持理智,然而还是不住地一再沉溺在那温软、紧致的幻梦里。
她穿着大红嫁袍,头上的凤冠在方才的仓皇间已经滚落在地,纠缠在一道的珠帘一如床榻之上的人。
可榻上的另一人却是一身玄青劲装,连同蒙住女子双眼的发带也是金丝绣云纹的玄色发带。
很显然,娇艳万方的女人是新娘,可他却不是新郎。
楚行南的脑袋再度疼痛起来,他揉着脑仁缓缓在方桌旁坐下了。
又是这样,楚行南垂眸,漂亮的丹凤眼里没什么神采——最近他越来越频繁地梦到上辈子的事,尤其是与阮烟罗有关的事。
许多他以为已经快要尘封在暗无天日角落里、晦涩难以回望的记忆,就这样被猝不及防地被翻出来。
方才记忆当中,身着大红嫁衣的女人也是阮烟罗。
上辈子她被阮孟杰安排嫁入承安王府,成了承安王那老淫棍的续弦,那日他原是想趁承安王大婚,趁乱混入后院去寻阮孟杰与承安王勾结的证据。
谁料偏偏叫她撞了个正着。
那时的她被迫喝下了药,众人退下后,她跌跌撞撞地跑跪在他面前,求他救她。
被送入承安王府的女子活不过三日——他们都知道的。
她凤眼噙泪,整个身子都轻轻地颤着,看起来害怕、无助极了。
——可是,这与他本无干系。
她不过是个,身份卑贱、运气不好、被家人拿来政治联姻的工具罢了,是死是活,本也与他无关。
可他,竟第一次起了那样大逆不道却又卑劣的心思。
被下了药的女人就是一滩水,即便他再如何动作,她也只会咬着唇承受,不敢有一点点的反抗。
于是他将被打晕的老承安王放在了美人榻上,然后在原本属于老承安王的榻上,卑劣、纵情地窃取着这块原不属于他的温香软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