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章看出她眼底藏着的笑意,便转了头随口道:“我就随口问问。”
来的医丞还是张益,他见到几人也不客套,先是看了看孟怜玉的伤口,又仔细询问了摔倒的姿势,最后道:“这两日观察观察,若是哪里疼痛便让人去找我。”
“看着只是伤到皮肉,就怕伤了骨头。”
张益也不免暗叹,好在是将军的女儿,若是别的大家闺秀,应该不止这点儿小伤。
他给孟怜玉将伤口包扎好后,从药箱里拿出两瓶上好的金疮药:“这药一日一换。”
萍儿接了过来仔细收好。
孟怜玉起身行了个半礼:“谢过张医丞。”
“二小姐无需言谢。”
药童收拾着东西,张益默了默便朝转头徐云蓁道:“冯詹易听说伤得不轻。”
毕竟都来太医署请人。
徐云蓁只觉头疼:“怎么说也同我们无关,我还要在太后面前说一句,他让我家二姑娘伤了。”
张益自然知道此事跟孟家没有干系,他犹豫道:“就怕冯家颠倒黑白。”
徐云蓁毕竟是长嫂,她冷哼一声:“恶人先告状,也要看看告给谁听。现下皇上和皇后都忙着接待使臣,难不成他要告到太后娘娘跟前去?”
孟行章也接嘴道:“当小爷吃白饭的么?他冯詹易但凡还乱说一个字,我就把他舌头给丢了喂狗。”
张益看了一眼没说话的孟闻秋,又收回了视线:“冯家出了名的记仇,明面上倒是不敢,背地里可就说不好了。”
“尤其是二位小姐,出行多带些人手。”
这话是说给孟闻秋听的,可孟怜玉却后背都冒了冷汗,上一次因为冯詹易落水,她就恨不得将他撕碎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孟闻秋,心中妒意更深。
孟行章不甚在意:“就凭他,跟他有过节的是我,不是我妹妹,他要是敢乱来,我……”
“二哥,他不敢乱来的。”孟闻秋声音缓缓,将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徐云蓁朝张益道:“你的顾虑我明白,我们自会小心。”
张益抬手告辞要走,却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听同仁说,新梁公主只是水土不服,并无大碍。”
徐云蓁点头:“那就好,那你们太医署便能松一口气了。”
孟行章听后便径直道:“啧,一个小小公主摆什么谱儿。”
他还要再说,却被徐云蓁一个眼刀憋了回去:“你无事便回吧,顺道替我送送张医丞。”
孟行章摇着扇子:“好。”
走前他又朝孟闻秋道:“皇庄无趣,你闷了便同二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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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的事传到方珩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
他在华鸣寺外的帐篷里,面前跪着几个武卫,一字一句地将今日之事禀报得清清楚楚。
方珩舟却皱了眉头,依旧有些不满:“为何现在才报。”
武卫心中一惊,却没敢吭声,他们认为此事算不得多急。
方珩舟捏着桌前茶盏,半晌没有说话,帐篷内气压低得令人如鲠在喉,几个武卫的头也越来越低。
过了好久,方珩舟才开口:“把盯着江逸亭的人都撤回来。”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其中一个武卫是参领之职,这时便硬着头皮道:“那新梁使臣和公主呢,可还要盯紧?”
“不必。”
参领不解其意,这新梁摆明了没安好心,这次前来也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别说新罗、渤海这样的邻国,就是那几个附庸小国,也都将人看得死死的,怎么说撤就撤了?
“方统领,三思。”
方珩舟眼如利剑,声音微沉:“我自有打算。”
参领咬了咬牙,到底没再说下去。
“方统领,张参领说明日巳时皇上要请众位使臣去后山打猎。”
张参领是御卫首领,这一批人是跟随在皇上身边保护的,皇上有什么安排和想法,他们都会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方珩舟。
“打猎?谁去打?皇上要亲自上阵么?”
“不,皇上说要让那些个使臣派人出来比试,谁打到的猎物最多,来年供奉减免半数,还要赐他金银珠宝。”
“唔。”方珩舟轻哼一声,“往年他可想不出来这样的法子。”
“张参领说近来国舅时常与皇上密谈。”
方珩舟冷笑,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笑意:“随他去,我倒想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两年前打新梁的时候,方珩舟有意大举进攻,直接将新梁拿下的,可那老皇帝把自己儿子推出来,又主动割让城池。
他若是再打,难免落人口舌。
现下那群蠢货主动送上门来,兴许过不了多久,便能披甲上战场。
自己虽不好战,可近来着实太过无趣,要是将这些鼠蚁都一锅端了,岂不尽兴。
参领又道:“那明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猎物凶猛,你们保护好皇上安危。”
皇庄的猎物,最大的便是野猪,方珩舟此话像是意有所指。
参领一知半解:“是。”
方珩舟交待完便-起身出了帐篷,孤身一人驾着马儿往西面去了。
他到云燕殿时,孟闻秋正喝下一碗凉茶准备睡一觉,眼看着有人来访,她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看花眼了。
方珩舟出入云燕殿向来畅通无阻,就算有人想阻拦,也不过是徒劳。
孟闻秋有些诧异,下意识低头,腕间红痕早就消失不见,可粗粝的手仿佛还覆在自己手腕。
她没笑,歪着头道:“方统领来做什么?”
“昨日我说请孟小姐看戏。”方珩舟自顾自坐了下来,“定在申时如何?”
他昨日猝不及防吻住孟闻秋,孟闻秋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推了他一把,之后两人都没开口,还是小桃来送果子打破了僵局。
孟闻秋看他镇定自若,伸手绞住一缕头发丝,似是在考虑。
方珩舟又道:“巳时皇上要去后山打猎。”
孟闻秋却脸色微变:“你也去?”
“自然。”
第32章
皇庄内朝东的高阳殿,是最大的宫殿之一,皇上下榻、处理政务都在此处。
国舅爷在一刻钟前入了高阳殿,这时坐在皇上右下侧,吹胡子瞪眼儿道:“孟家那小丫头也太过无法无天了!”
要不是她扔的那鞭子,冯詹易又怎么会被躁怒的马儿甩了出去。
皇上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假模假式地转来转去,他年纪不大,可脸上已有几根皱纹,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竟有些松垮。
他不耐道:“你还是管好你儿子。”
国舅爷灌了一杯茶下肚,阴阳怪气道:“这些年我们冯家,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你让我们往东去,我们不敢往西走,我们冯家就是你手里的一把刀,皇上可别做那卸磨杀驴的事。”
皇上盘着佛珠的手一下便停了下来:“怎么,我对你们家做的那些肮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少么?”
眼看着两人就要开始呛起来,国舅爷身边那个小厮打扮的人忽然出声:“皇上、国舅爷,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
说话的人是江逸亭,他扮作随从跟着国舅爷入的高阳殿。
皇上转头看他一眼,随即将手边茶盏拂落在地,也不知是在朝江逸亭发脾气还是国舅爷。
“没一个省心的!”
江逸亭没接话,反倒是国舅爷开口:“太后一个妇人,膝下又并无所出,早就该将大权放下在后宫颐养天年。”
这话是挑着皇上的痛处在说,他本来是没有资格登上龙椅的,是太后看在他母妃早死,好拿捏,所以才在先皇驾崩之后,把他扶上了这个位置。
可也这么多年了,太后却依然死死捏着权势,就连方珩舟说话都比自己管用。
皇上实在是不甘心,直到今日还得仰人鼻息。
明面上的风光有什么用,那些朝臣谁不知道朝中真正做主的人太后,上回户部尚书都敢在群臣面前驳了他要修缮宫殿一事。
只说快要入秋,过了便是冬季,到那时粮食产量不多,户部还得拨银子出去给百姓。
皇上愤怒极了,这才六月,户部就敢拿冬日里的事来搪塞,胆子也太大了。
偏偏此事是有太后在他背后撑腰,堂堂一国之君,最后修缮宫殿之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皇上气得脸色发青,他重重拍了拍桌子,怒道:“既然年事已高,还在前朝指手画脚做什么。”
江逸亭看着他发怒,并未在这时候去触这个霉头。
国舅爷仿佛并不怕他,继续道:“此事还得细细规划,既然大殿下愿意为我们做事,那我们的胜算便又多了一成。”
皇上脸色依旧不好看,朝江逸亭问道:“新梁的人怎么说?”
“我们先斩断太后的左膀右臂,方珩舟是首要人选。”
国舅爷接话道:“若不然明日狩猎后便赐婚。”
“他必定会当众回绝。”皇上想也不想便道。
“要是回绝,那便是让皇上丢了脸面,也让新梁颜面尽失。”
公主江凝月是新梁送来跟方珩舟和亲的,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前阵子惜妃给江逸亭写了信笺,提起这事来,只可惜新梁上下高门出身的贵公子都没有愿意迎娶江凝月的。
毕竟她的亲哥哥还在大周做质子,身份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人愿意淌这趟浑水。
而愿意娶江凝月的商贾,惜妃自然又都看不上眼。
也正是因此,江逸亭才有了这主意,他立刻提笔书信,可信笺不是给母妃的,而是他那位二弟,当今新梁君王。
江逸亭提到大周朝的现状,皇上是个傀儡天子,身后依旧是太后垂帘听政,若是有拿不定的主意都由太后决策。
而太后身边有两名大将,一个是老对手孟家大将军,一个是老相识两年前将新梁打得节节败退的方珩舟。
又将大周的功勋之家都一一罗列了出来,这封信笺足足写了十页,最后分散开送出去的。
新梁君王自然对此心动不已,他上位之后,一直平平淡淡,没有干出什么实绩来。
若是新梁能夺下两年前割出去的城池,那百姓自然更加对他爱戴有加,最好……最好大周内斗不断,他能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吞并大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两人的计划很简单,江逸亭在大周做内应,挑拨皇上与太后的关系,而江凝月这公主也是两人计划内的牺牲品。
皇上给方珩舟赐婚,他若是不同意,江凝月便会自刎在众位使臣眼前,新梁死了位公主,自然会向大周施压,皇上再一怒之下定方珩舟的罪。
大周混乱之时,便是新梁有机可趁的时候。
无论皇上和太后哪一方占了上风,最终都会因为内耗,朝堂之上自然不比从前。
江逸亭此人表面翩翩君子,他的主意却打到了自己妹妹身上,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惜妃也因为自己处境艰难,十分渴望江逸亭能回到新梁,一儿一女,她选择了这个儿子,让江凝月千里迢迢来到大周。
皇上和国舅爷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两人还心底洋洋得意,能利用新梁的人来对付太后和方珩舟,不论如何,他们都可以置身事外。
方珩舟虽是太后亲侄,可这天下可不是姓方的。别的使臣将此事看在眼里,自然也会心底有所计较。
皇上表了态度,要真是他能得到好处,少不了让别人也分一杯羹。
“方珩舟盛气凌人也不是一日两日,他上回还威胁我儿,说是留他一命还有用。”国舅爷说着恨不得拍案而起,方珩舟实在是太过放肆,不把他冯家放在眼里。
江逸亭适时地添油加醋道:“我不过是父皇的一枚弃子,当年方珩舟把我带入长安,我便没有想过回去的打算。”
他说着又开始表忠心:“若是今后皇上与国舅爷能夺回权势,那新梁还不是手到擒来,到那时,只恳求二位放我与家人团聚。”
江逸亭言辞恳切,皇上最是喜欢这样的人,明明身份地位不低,却只能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你所求的,自然会满足你。”
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对权利的渴望。
江逸亭默了默,又道:“那今夜我去见一见凝月。”
“好,你同她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事成,今后必定会给她追封谥号。”
一个弱小女子的性命,被他们攥在手心里,江逸亭想想都觉得自己有够无耻。
只不过,皇上这句话说得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几人各怀心思,脸上都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大太监的声音,嗓音细细地:“皇上,宫里司天台派了人来。”
司天台?
皇上皱了皱眉头,和国舅爷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便道:“让他进来。”
来人是小司辰,司天台的得意徒弟,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十分机灵。
皇上自然认得他,看他规规矩矩行完礼,便抬手道:“你师父可是有什么交代?”
小司辰声音尚且稚嫩:“我师父近来观天象,见天上云彩怪异,又特意让臣夜观星辰。”
“师父说,近日兴许有天灾。”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不免倒吸一口凉气,天灾人祸,天灾最为致命,一是没有预兆,二便是不知后果如何。
皇上有些急切,问道:“大旱还是洪水?”
毕竟是天子,此等事自然要上心百倍,若是下头民不聊生,那么方才的计划便要被打乱了。
小司辰却没答话,而是双膝“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他低匐着身子,道:“师父说他学艺不精,看不出是大旱亦或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