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筠见他伤口止不住地流血,眼眶有些微红:“担心担心你自己!”
冯詹易看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便由护卫搀扶着翻身下马,有了前车之鉴,他也不敢离孟行章太近,在距离两人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你也有今日,孟行章。”
“我和你有旧账,你找我算账在情理之中,把叶之筠卷进来算什么大丈夫?”
冯詹易盯着他的伤口,道:“这个丫头片子跟着你,难不成我还会放她去通风报信?”
孟行章刚要再说,却因吃痛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护卫低声朝冯詹易道:“少爷,事不宜迟,还是速速解决地好。”
冯詹易转动着绿豆大小的眼睛,恶狠狠道:“扔下去。”
再往后,便是悬崖。
平日里百米之外便有围栏将此处隔开,而今日却不见踪影,冯詹易一步步把他们逼到了这里。
孟行章听到这话,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冯詹易,你我之事本就不该牵扯旁人,你如此痛下杀手,可有想过后果?”
冯詹易身形一顿,叶之筠是中书令的女儿,又和太后有远亲,算来要叫她一声“姨母”,两家关系密切,要动她的确有些棘手。
有护卫看他迟疑,凑上前来:“少爷,这叶小姐可不是吓唬吓唬就能让她闭嘴的。”
冯詹易看他一眼:“住口!”
只是再转头,便道:“扔下去。”
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卫便要上前,可叶之筠捏着一把匕首,美目中满是坚毅:“冯詹易,若我今日没死,可要小心你的脑袋。”
冯詹易此人最易被激怒,听了此话便朝护卫道:“喂你们吃白饭的么?”
孟行章却伸手拉了拉叶之筠的裙摆,借力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推到了身后,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我孟行章,还没有让姑娘站在我身前的道理。”
“要死我也死在你前头。”
“弄脏我的裙子,你死了找谁赔我?”
孟行章没答这话,而是低声道:“你找机会,上马走。”
他话音刚落,便和上前来的两个护卫交起手来。叶之筠咬了咬下唇,却没有躲闪:“我可不是落荒而逃的鼠辈。”
两人背靠着背,俱是使出浑身解数。
只是眼看着寡不敌众,孟行章又有伤在身,叶之筠的拳脚功夫应付寻常人尚且够用,在这些护卫面前,难免有些吃力。
孟行章眼神渐渐变暗,他看着冯詹易嗤笑的嘴脸,将这幅模样恨不得原原本本地刻在脑海里。
叶之筠体力不支,衣袖也被短刀划破,手臂的疼痛令她险些落泪。
孟行章一把搂住她的腰际,将她护在怀里,依旧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表情:“好,算我欠你一条命,看来世有没有机会还。”
可预想的刀子却没有落在身上,只听得几道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接着便听见冯詹易惊慌失措地在喊叫。
第37章
不知从何处来的三支利箭,稳稳扎进了三个护卫的皮肉里,冯詹易吓得想要上马,却怎么也爬不上去。
方珩舟和孟闻秋驾马而来,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寒气,尤其是孟闻秋,看着冯詹易的眼神恨不得将他撕碎。
方珩舟手中还拿着长弓,箭羽朝着冯詹易的方向瞄准。
胆小如鼠,冯詹易立刻将手边一个护卫拉过来挡住自己。
两人坐下马蹄如飞,直接越过人群冲到孟行章跟前。
冯詹易有些吓傻了,见了方珩舟便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尽管只孤身一人,却依旧一动不敢动,生怕方珩舟的弓箭不长眼,他不下令,那些个护卫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孟行章支撑不住,忽然半跪在地,向来头发丝都不会乱一根的公子哥,此时万分狼狈。
腹部的血像淌水一般,将衣裳都沁得湿了,他还抬起头来十分吃力地扬起个笑脸,朝孟闻秋道:“二哥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孟闻秋眼眶瞬间变得通红,她和叶之筠将孟行章扶了起来,道:“我二哥伤重,你先驾马带他出去,会有骁卫前来接应。”
叶之筠反手捏了捏她的手:“今日之事,我定要叫他悉数奉还。”
两人上了孟闻秋的马,原本还一动不敢动的冯詹易宛如火烧了屁股,恨不得立即跳起来。
可方珩舟拉着弓箭的手也未曾松动片刻,他眼睁睁看着叶之筠带着孟行章离去,只得气急败坏喊道:“今日算你们走运!”
孟行章上次朝他脖颈划了一刀,险些丧命,这次本可以报仇,却让方珩舟搅了局。
“冯詹易,你狗胆包天想要害我二哥,这笔账我总会跟你算清。”
清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冯詹易狠狠皱着眉头,肥胖的身躯剧烈起伏着,他到底气不过。
此事被方珩舟撞见,定会捅到太后那里去,这回他的确重伤了孟行章,身上的伤口做不得假。
大将军向来护犊子,虽说他瞧不上孟行章不学无术,可自家儿子被暗箭伤了,他难道会坐视不管?
冯詹易越想越气,甚至带着些害怕。
御史大夫也会在朝堂上参上一笔,若是再添油加醋,皇后可不一定能将他保住。
他没应声,看了一眼方珩舟道:“狩猎难免误伤,方统领应该懂得。”
冯詹易说着就要上马离去,而下一刻方珩舟却松开手指头,箭羽破空而去,直直扎在了冯詹易的肩头。
他先是一愣,而后感觉到痛楚,忍不住嚎叫起来:“方珩舟……方珩舟你竟敢!”
护卫们见状不好,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方珩舟伸手让孟闻秋上马,十分自然地环住她的腰际,冷冷道:“你方才说,狩猎难免误伤。”
没有一箭穿过他的心脏,已经是仁慈之举。
冯詹易躺在草里鬼哭狼嚎,没有护卫敢上前拔出那支箭,他嘴里骂骂咧咧,将方珩舟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叫嚣着来日要如何,却愣是不敢下令让护卫有下一步动作。
“废物,一群废物!还不快带我回去。”
冯詹易将气都撒在那些护卫身上,来时还是趾高气昂,走时却狼狈不堪。
孟闻秋一双美眸死死地盯着冯詹易,恨不得将他后背挖出一个洞来,用这样阴毒的法子来对付二哥,若是她慢了一步,不敢再想下去。
方珩舟察觉她脊背僵硬,拉住缰绳的手也抠得死死的,便低声道:“我们先离开此处。”
马儿还未走出去几步,孟闻秋瞥见远处孟行章不知何时落下的折扇,她让翻身下马,念叨着:“二哥这把扇子可是孤品。”
原本尚且安静的马儿,这时马蹄却止不住地刨弄着,还发出低低的嘶鸣,孟闻秋的注意力却在那把折扇上头。
方珩舟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它却突然扭动着身子更加不安起来,险些将方珩舟都甩出去。
孟闻秋手中捏着那把扇子,听见声音仿佛这才如梦初醒,她大喊道:“快走!”
话音刚落,孟闻秋只觉脚下有些站不稳,她心底一沉,望着方珩舟紧紧咬着下唇。
后山开始摇摇晃晃,本来在席间尚且谈天论地的人,眼睁睁看着桌案轻抖。
本来隐藏在深林中的动物,此时也成群结队地往外狂奔,就连还算温顺的野兔,也四处乱窜,仿佛有浅浅的轰鸣之声由远至近,众人愣神之际,小司辰脸色突变,他惊呼一声:“不好,是地动!”
他掐着手指头嘴里振振有词:“皇上,后山危险,恐塌陷滚石,还是速速下山的好。”
皇上向来惜命得紧,他牢牢抓住小司辰的手不愿松开:“这就是你师父说的天灾?”
小司辰摇晃着脑袋,不敢答话。
皇后瞪着眼睛,朝皇上道:“陛下!来不及了。”
一国之母全然没了端庄之态,若不是皇上在此,她兴许是第一个跑路的。
御卫们守护皇上安危,此时全都一拥而上,要护送他下山。
可太监、宫女们没人下令,乱作一团,有人逃走,也有人吓得软了腿。
年迈的大臣早已站不稳,有人摔倒在地,额头还磕在了桌角,还有夫人小姐们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本就是娇养惯的,又怎么应付得了这样的情形。
徐云蓁也脸色苍白,朝春迎道:“闻秋和行章还在深林中。”
春迎拉住她的手臂,苦着一张脸劝道:“少夫人,我们自顾不暇。”
孟家的几个随从也道:“少夫人,大小姐和二少爷都带了侍从,咱们还是先下山。”
席间一片混乱,往日矜持的小姐此时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四处乱抓着,礼部尚书眼睁睁看着皇上和皇后落荒而逃,他气得直拍胸口,脚下越发站不稳了。
好些动物从深林中冲了出来,见人也不怕,甚至敢从脚边跑过。
好在方才地动前,叶之筠和孟行章便已经碰上了骁卫,徐云蓁迟迟不愿意下山,在看见两人身影的时候,先是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了起来。
孟行章受了伤,孟闻秋不知所踪。
晃动越来越强烈,已经有地方开始塌陷,春迎朝两个女婢道:“快扶着少夫人走。”
现在不是解释的好时机,看见孟行章,至少人是出来了。
而前去接应的骁卫,还有四人在路途中遇到地动,一时间进退两难。
方珩舟早已将马儿放走,地势并不平稳,要马儿也是无用功。此处背靠悬崖,清晰可见的裂缝迅速蔓延开来。
孟闻秋被方珩舟禁锢在怀里,山体摇晃太厉害,四处都在碎裂,还有悬崖上滚石掉落的声音,两人算是寸步难行,只得紧靠着粗壮的树木。
“方珩舟,我死了肯定会变成恶鬼。”虽然已经死过一次,可孟闻秋还是怕的,她嘴里碎碎念叨着,“你要是把我丢下自己跑了,我就变成恶鬼去索你的命。”
方珩舟眼神微黯,并未答话,而是看着逐渐逼近的裂缝道:“悬崖下有一山洞。”
孟闻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将脸都埋在了他胸口处:“这么高的悬崖,你想跳下去不成?”
跳下去摔成一滩烂泥。
“史书有记载,地动来势汹汹,并且时辰不短,若是入洞中,我们兴许还能活下来。”
孟闻秋咬紧了牙关,只觉眼前的景物都是摇晃的,林中的鸟儿早已飞远,扑腾着留下几根羽毛。
一些细小的数木因着土地松动,也都纷纷倒塌在地,接着又卷起滚滚烟尘,仿佛从天际冲来的尘海,地底如同地龙翻身一般,发出嗡嗡地响动。
见孟闻秋不语,方珩舟一只手抱住她的腰际,另一只手捏着锋利的匕首:“别松手。”
后山像被一把斧头直直劈开一般,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在脚下即将踏空的一瞬,方珩舟将匕首插在岩石上,两人借力往下滑落。
有落石砸在方珩舟身上,孟闻秋只觉得耳边都是风呼啸的声音,她单薄的身子不可控制地有些发抖。
她像是来给方珩舟陪葬的一样。
孟闻秋脑海里全是后悔,安逸地躺平在锦绣窝里不好吗?明明知道方珩舟会被写死,非得跟着上这后山。
她又摇摇头,明明是为了救二哥才到的这里,要不是方珩舟,二哥或许就死在冯詹易手里了。
还没等孟闻秋挣扎完,因地质松动,一把小小的匕首再承受不住两人的忠良,距离地面约莫三丈的地方,方珩舟松开匕首,两人径直跳了下去,衣诀翻飞。
一瞬间孟闻秋脑子炸裂,就差把“死”字刻在了脑门上,香消玉损,还是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她觉得这辈子真不太值。
她闭着眼睛不敢再看,只知道方珩舟用双臂将她脑袋护住,最后只听见“咚”地一声,孟闻秋受到一阵冲击,仿佛五脏六腑都快裂掉一样。
有碎石往身上砸,孟闻秋动了动手指头,倒是不怎么痛,睁开眼发觉自己趴在方珩舟身上,四周依旧在晃动着,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地一片。
方珩舟眉头都紧皱在一起,他眼底依旧凌冽,要不是嘴角流出来的那一丝血迹,孟闻秋真要以为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分毫未伤。
“不要命了?”她吓得手都有些发抖,起身半蹲在方珩舟跟前,把手心放在他脑后,“还能站起来么?”
方珩舟似是随意用衣袖擦了擦嘴角,他未吭声,半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悬崖下的地面也塌陷了不少,那条巨大的裂缝就距离两人不足十尺的距离,像是深渊一样,黑漆漆地,还带着可怖的声音。
晃动剧烈丝毫不减,孟闻秋将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低低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知道是在安慰方珩舟还是安慰自己。
那山洞很近,约莫二十步的距离,孟闻秋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努力过,方珩舟虽然表面风淡云轻,可嘴角不断溢出的血迹,让她心脏砰砰直跳。
尘土飞扬,被卷在空中又散落下来,孟闻秋都害怕方珩舟撑不到进山洞。
在一块巨大的滚石掉落下来之前,孟闻秋带着方珩舟入了洞中,这洞不小,虽说依旧晃动且掉落碎石,却不足以致命。
孟闻秋让方珩舟靠在洞壁上,慌乱掏出随身携带的绣帕,仔细给他擦拭着嘴角鲜血,可那血像是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染得整张绣帕都红彤彤地,刺眼得很。
孟闻秋觉得眼睛看不太清,脸颊也有些温热,她摸了摸方珩舟的眉骨,喊道:“别睡!”
方珩舟半睁开眼,眼神盯着腰间仿佛在示意什么,孟闻秋立刻会意,伸手摸出来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瓷瓶。打开便闻见一股药材的味道,她倒出来两粒小小的药丸,往方珩舟嘴里塞了进去。
孟闻秋的手一直都在发抖,要不是方珩舟用身躯替她卸了冲击力,以她的身板,恐怕扛不住片刻。
服下药丸没多久,好在嘴里不再吐血了,只是方珩舟依旧半醒不醒地样子,孟闻秋胆战心惊,怕他这一睡就醒不过来,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你要是死了,江逸亭便会嚣张至极,他攀附冯家和新梁勾结,今后我孟家就成了众矢之的。”孟闻秋虚虚靠在方珩舟肩膀,“皇上那个没用的,只会成了别人的一颗棋子,用过便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