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去没有班车了,姐。”南楠提醒她。
“那……让温行知来接我们?”
--
今年的冬天,大概是真的冷。
路过的好几个行人,都把自己紧紧地裹在了棉大衣里,脸被冻得通红,牙齿上下打着颤,呼出一圈圈的白色雾气。
温行知靠在车椅背上,手闲闲地搭在窗,伸出去的那只手上夹着烟,烟蒂燃后的灰,被冷风一吹,便不知飞到了何处。
他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
和南苡在一起后,他其实就没怎么抽过了。
是刚开始到平安镇的那段时间他抽烟抽得最猛,坐在房间里,有的时候,一天能一包。
而他最近倒是又开始有了先前的趋势。
要不是沈青绵之前那句“早坦白不出事儿”,他也不至于这么劳神费心整晚的睡不着。
愁人。
他想事情想得入神,那根烟燃尽,烫到了他的指尖,他才倏尔回神,指尖一弹,那根烟就被弹了老远。
扭头去看那蜿蜒的羊肠山路,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了两道身影从山间晃了下来。
身影晃得越近,看得越清晰。
他看见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大冬日里,因为热而脱了外套,早上给她系上的围巾也被她解下来搭在手腕间。
里面臭美地只穿了个淡紫色的高领毛衣,他要是没猜错,她一准是又穿了一条单薄的裤子,待会儿见到他,还会装模做样地扑在他怀里喊着“冷”。
他低笑一声,下了车,随意靠在车头上,静静地等着她。
还是南楠先抬头盯住了他,抬臂笑道,“行知哥哥——”
跟在南楠身后那个姑娘闻声,霍然地就抬起头,朝他看了过来。
她眼里有夺目的光彩,在看清楚他后的那一瞬间,便轻轻展颜笑起来。
暖阳里,那一身淡色毛茸茸的衣领子遮了她小半张脸,倒衬得她几分清甜,几分温柔,像是一只冬日雪地里撒欢的小狐狸,明眸皓齿,弯着眉眼,滚来滚去地在他面前撒娇。
让人心里不由得痒了又痒。
温行知轻笑着,扔了烟头。
等到人慢慢地走到他跟前后,他才站直了身。
“今儿有人找茬么?”他轻挑着眼问道。
南苡背上疼,怕暴露,就没急着往他怀里扑,站在他面前,撅嘴,“王永微让我找你要五十万彩礼钱。”
温行知蔑然嗤笑,“这算哪门子找茬?”
她气结,伸腿踹了他,讽刺他,“咱们普通小老百姓哪儿拿得出那么多?有的人挣一辈子钱,也不见得能存这么多。”
南楠这会儿又饿又渴的,刚刚在桌上没吃就口就打起来了,他们俩贫嘴,南楠便打了个招呼,准备到附近的超市买点吃的去,南苡点头,因为腰疼就没跟着去。
温行知眼瞧着这姑娘走路有些不自然,以为是山路走得脚疼,便没多心。
这会儿见人把他的话当了真,失笑,上前将人习惯性地搂过来,却在他手碰上她腰的那一秒,她在他怀里惊呼一声,接着猛地就推开了他。
温行知臂弯突然一空,愣住。
见她低头轻咬着唇,刚刚还跟他笑着顶嘴,这会儿倒是敛了声色,脸上还有一闪即逝的痛苦与难堪。
温行知瞬间就将刚刚她肢体僵硬的场景连接上了。
他的脸“刷”一下就阴沉起来,眉头陡然紧皱,猜到了她这是遇上事儿了,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他直接伸手,抓着她的肩头扭过她身体,她本能反抗,却被他拉扯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摁在了车门上。
她疼得直抽冷气,骂道,“温行知你王八蛋!”
接着不等她反应,他便径直撩起了她的毛衣——
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肿青紫就横亘在他的眼前,那地方严重得甚至已经渗出丝丝血迹,雪嫩的后背除了那道最明显的青紫,周围多多少少还有被尖锐物划伤的口子,血都凝固了。
他整个过程迅速而强势,南苡只感觉冷空气倏然袭向她的后背,温行知暖和的手指尖轻触上她受了伤的肌肤,声音里夹杂着极力克制的怒气,他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谁、打、的?!”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却能完全想象出他铁青的难看脸色。
她慌张放下衣服,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就已经猜到了来龙去脉,与她擦肩而过,动作之快之猛,带起了一阵风。
她惊呼,“温行知!”
艰难地追上去,从他身后死死地抱住要犯冲的他。
温行知此刻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满脑子都是她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的事儿,浑身血液倒流沸腾,按捺不住地就想揍人。
那两个人觉得先前他的警告是玩笑,凑合到今天非得跟他硬碰硬,就别怪他下手狠。
一口气深深地吸进去,又深深地吐出来。
他推开南苡,嗓音虽稍有柔和,却仍有刻意压制的冷血暴戾,“这事儿你甭管。”
“不要!”她跟他犟着,又忍着疼上前抱他抱住,身躯微微在抖,声音也是,她因为怕极,也没管那么多,下意识便脱口而出,“温行知,你不能再犯事儿了!”
他这样的架势,这样的怒火,她生怕他又惹出什么事儿来。
要是扯上了人命,惊来了警察,谁保得了他?
想到他被戴上手铐的样子,她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背上的伤,心口痛得要死,埋头就在他身前呜咽一声,委屈哭了出来。
刚刚装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本来见到他就委屈,这么一闹,她情绪起伏太大,终于忍不住了,死死揪着他后背的衣服,哭得压抑又难受。
温行知却好似怒火顿时被人浇灭,胸前的起伏渐渐平息下来。
而她却还在兀自哭诉着,“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呀,我都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们了,你犯得上为这样的人,又罪加一等吗?”
“你脾气怎么那么冲啊……”
最好是,他平平安安一辈子,别受苦,别坐牢。
如果所想这些真的都不可以,那她只能祈求,别叫他离开她。
四周静静的。
他耳畔只有她的那句“你不能再犯事儿了”。
他捧起她的脸,那张平时神气傲然的小脸上,此刻泪如泉滴,哭得一脸伤心意绝。
他瞳孔里尽是不可思议,一腔怒火早已经转化为无尽的疑惑与错愕。
“你知道?”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担忧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他声音藏着深深的惑,“苡苡,你知道?”
所以她知道,还愿意跟他好?
他这么多个日夜里来,所忧所思,到头来,竟然皆是庸人自扰。
他以为这个姑娘对他不过是见色起意后的蓄意撩拨,也许有真心,但总归不会多。
他甚至自以为无比通透,知道她对自己不闻不问,是打心底里默认两个人迟早有一天会分手。
而他也只不过是贪图她那一点真心,才变得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过是一段迟早注定了结局的露水,又何至于交换那么多彼此的信息?
可如果是他猜测的这样,那如今这又是什么?
“早就知道了……”她泪眼朦胧地仰起头,哭泣过后可怜巴巴的鼻音里还夹着一丝嗔怪,“谁在乎呀,我不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而且现在,这个是重点么?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被堵住了口。
他重重吻下来,用力亲在了她的唇上,却又顾忌着她脸皮薄不爱在外面亲热,于是浅尝辄止后,又放开了她。
天冷,又是过年,他们在的这个角落里其实没有太多的人。
就这么亲了一下,他有些不甘心,于是彼此鼻尖相依,若即若离,他还想继续下去,眼神着迷地流连在她的脸上,似试探,又似随时准备抽离。
呼吸缭绕交错间,她双手攀上他的肩,微微靠近,明明还带着哭腔,却还要他承诺,“你不许去找麻烦。”
一呼一吸,声声在耳,是过了几秒后,她才听见他低柔沙哑的声音,“不去。”
“这还差不多,”她抬起手背擦着眼泪,接着又笃定道,“你得听我的!”
小模样又气又委屈,还有点招人疼的认真劲儿。温行知看笑了:“那以后可就都听你的?”
她抿嘴,鼻腔里却嗯了声,本是严肃认真地回他,却被他拧着脸蛋,又困在怀里亲了又亲。
那是温行知最爱南苡的一年。
他听过最好的一句话,是他的姑娘亲口对他说的那句——
我不就是喜欢你这个人。
这句话,他后来记了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不一定有双更,明天再来,明天就知道了
最近双更不了的原因:埋的伏笔埋够了,开始准备收线了。
第33章 云城
南苡背上的伤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永年下了死手, 是伤到了她的骨头。
伤筋动骨一百天,直到南楠初三年级的学生开学后,她的伤都没被那群人判好。
事实上一周后她就能自如行动了, 可张晓武和阿航紧张她,怕一个不好就又生了什么毛病, 平时在工作室的时候, 俩人伺候她伺候得像个主子似的。
而关于她受伤这个问题, 她怕张晓武和阿航闹事儿, 对外也只是淡然一句“摔着了”。
那个冬天随着南楠开学, 便渐渐暖和了起来。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她最讨厌的厚重衣服总算是开始一层层地褪下了。
三月份春寒料峭, 南楠生了一场病, 不严重, 但迟迟不见好,算是急坏了她, 转着找了一圈小镇上的医生,最后是温行知不知道从哪儿拖来的医生,给南楠问了诊开了药,只说是没什么大问题, 让小姑娘不要太有心理压力。
可是南楠中考在即, 压力的确大。
如果只是想考县城重点中学, 那南楠大可不必这么忧虑, 可惜不是, 南楠要考的, 是云城一中。
她和老师们在四月份的联考后, 有评估过南楠的成绩, 统一得出的结论是:考云城一中没问题。
可小丫头还是压力大,饭量明显增多,头发掉的数量也是。
她工作室到了末了几乎已经不接什么单子了,她准备着去云城的一切事宜,闲暇的时候,也会拍一点小视频上传到微博上。
微博上的那群粉丝依然叫嚣着要来她这个地方旅行,可一群困在都市里的人,哪里抽得出时间来。
她的头号粉丝是一个叫做“落地成土堆”的人,真的是有在她的每一条视频下面评论:
【大大,去拍电影吧】
【你的风格很独特,要是拍电影,肯定会前途无量的】
【大大,考不考虑拍电影啊?】
【大大大大大……】
虽然很感谢这位粉丝的热情,但她最后全都装作视而不见。
五月份的时候,她遣散了工作室的那些人,工作室散了后,她难得空闲了几个月。
温行知厨艺不错,她腰伤的那几个月,每天蹭着他吃喝,腰上多了一圈肉,她虽然苦恼,但貌似温行知很满意,掐着她腰上的肉说,这样才正好,以前都硌得人疼。
她懒得跟他这个流氓扯。
不过后来她听说沈青绵他们几个人也散了那个工作室,一大笔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纨绔子弟就是不一样,别人眼里的经营,对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一句“老子要去云城浪了,这破工作室早就想散了”。
说实话,南苡他们几个人一直觉得沈青绵这么玩物丧志,真没必要开这么个小工作室,开了又不经营,成天只顾着玩了。
浪费钱。
不过沈青绵估计也不在乎,这位爷只想着乐呵,眼里哪有什么人间疾苦。
六月份中旬,一年轮转,天气又开始火热起来,南楠考试那天,几个人全都陪着她去了县城。
两辆车的人热火朝天地奔向了县城,沈青绵几个人最闹腾,她怕影响南楠,可慢慢她发现,南楠似乎还挺喜欢和这几个哥哥一起玩。
至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南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偶尔还会奚落调侃别人一两句。
还被沈青绵标定了个“腹黑的小姑娘”。
一行人在县城里提前订了四五个房间,她就知道沈青绵是为了能来县城玩,到了地方后人转头就不见了,就剩了她和南楠,还有一个本来就不爱去厮混的温行知。
等到考试那天,考场外人头攒动,她和温行知送南楠,人来人往的,把她们俩和温行知冲散了。
但那天南楠最要紧,她把南楠送进考场后,才想起要去寻人。
电话打了半天都没人接,她正心急,结果一转头,她就看见几个警察围在了温行知旁边。
那一瞬间,她心底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记得,当时明明是那么热的天儿,她的脚却像是灌了铅,呆在原地久久动不了,感觉天寒地拆,冷意从头凉到了脚,半天都缓不过来。
她直愣愣地看着几个警察与温行知说话,温行知还顶着个老样子,手懒散地揣在裤子口袋里,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还对着别人吊儿郎当地笑了一笑,然后就偏头朝这边看过来。
大概也是想寻她,视线却正好抓住了人群里脸色惨白的她。
他皱起了眉,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身体还在发软发颤。
他明白她在想什么,有些心疼,微微叹息一声后,将她拥在怀里,解释道,“有个学生准考证丢了,给我捡到了。”
想了想,还是给她透了个底,“苡苡,不会有事儿的。”
那句话,像是安慰。
可谁知道呢,他什么都不肯说,叫她总是无可奈何。
她也想过他嘴这么严的原因,辗转了无数个日夜后,最后的定论是,他大概是涉及到了什么绝密的事情了。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但这种猜想,反倒让她心神更加不安宁,就连与他夜里抵死缠绵之时,也会抱紧他,轻轻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