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此深有感触,去年他与萧珩前后脚成婚,妻子是礼郡王的小女儿晋康县主,两人都是皇室宗亲,自小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是以他熟知晋康县主的脾性。顾子琛不乐意这门亲事,然而他祖母母亲都喜欢晋康,赞她性子大气爽快,能辖制顾子琛。
顾子琛反抗不了祖母和母亲,捏着鼻子成了亲,果然,新婚一月短暂的甜蜜时光过后,晋康县主便开始管头管脚,且她钦佩梁国公府二夫人,将她那句“男人不□□不能成才”奉为至理名言,誓要将性子跳脱的顾大公子扭转为朝廷栋梁。
顾子琛苦不堪言,两人吵了几架,祖母与母亲都站在妻子这边,于是他一怒之下,随着萧珩去了北境。
“不会吧!印象里嫂夫人轻声细语,瞧着甚是温柔。”顾子琛自言自语。他见过孟清词,人长得清丽秀雅,对萧珩还温柔体贴,让他羡慕不已,同人不同命啊!
“别吵,听临简说。”裴瑾打了个手势,顾子琛太聒噪了。
“内子很是贤惠,从不胡搅蛮缠。”萧珩摆了摆手,懒懒靠在椅背上,心头又浮出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便又抿了一口酒。
裴瑾这段时间都在京中,倒是对萧珩的家事略知一二。
“可是令堂因为子嗣一事多有催促?”他斟了一杯酒,问道。
是也不是。
妻子的态度似乎也不是那么期盼,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觉得,她甚至并不期待。
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向敏锐,能察觉出妻子温柔下的淡漠,即便经过了那一晚亲密的时刻。他能感觉出她的些微情动,然而,过后,依然照旧。
但这些事,却是不能与好友们说的。
“如今看来,还是阿瑾明智,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顾子琛举杯与萧珩一碰,也是一饮而尽。
裴瑾是镇远侯的幼子,上头的兄长都已成了家,儿女双全。裴瑾此人眼界甚高,口口声声必要得一心仪女子为妻,方不枉此生,道若是逼急了他,便剃头去做了和尚去,是以母上镇远侯老夫人并不敢太过施压。
“不过我这次回来,晋康倒是温柔了不少。”顾子琛笑了一声,“听母亲说,我不告而别后,她哭了三日。”
“她若是能收收性子,我便也乐意哄哄她。”
“哄?”萧珩和裴瑾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闻言齐齐注目顾子琛。
顾子琛怪叫一声:“不会吧不会吧!阿瑾不知也就罢了,临简你从来不哄哄嫂夫人吗?”
萧珩面现迷惑之色:“怎么哄?需要哄吗?”
作者有话说:
1.“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莱。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文中已经提到了,是出自李白的《月下独酌四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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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孟清词脾气甚好,安安静静的。
他脱口而出:“她从未与我置气。”
她甚少动怒,也从未急躁,总是从从容容地打理好该做的事,这里头包括家事,也包括他的事。她从不置疑他的决定,在他外出,亦极少问他的缘由。若是有闲暇,她似乎是极风雅的人,插花点茶,品诗作画,她的生活里,不需要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这个突如起来的认知让萧珩心里更是一堵。
“怎么可能?”顾子琛难以置信地瞅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同情地拍了拍萧珩:“依我的经验,她若是不表露于外,便是一件一件累积在心里,一旦哪日爆发,你就自求多福吧。”
“女子要哄,她高兴了,你就安生了。”顾子琛语重心长,“比如,买件好看的首饰,从酒楼里带一道特色的菜,给她买爱吃的点心,带她出去散心,让她知道,你心里有她。”
“且你又在外半年,更要打起精神,多多温存,才能家宅和睦。”
萧珩若有所思,又想到今日在绣庄里,孟清词一句一句问得甚是细致,对绣庄的运营很是上心。她何时对这些经济之事有了兴致?莫不是缺银子用?但她又从未向他开口。
萧珩转了话题:“今晚主要是为子琛接风的,不谈其他。你回来时,北戎可还安分?”
谈到战事,顾子琛也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自今春那一战之后,北戎又有几次小规模的进犯,都被老国公率军打退了。我离开的时候,北境尚且算是安宁。”
“你无需担忧,老国公雄风犹在,正是老当益壮之时。”
听顾子琛如此说,萧珩安心不少,父亲家书寥寥几字,报喜不报忧,不过到了夏日,草原水草丰美,北戎无心进犯,只是随着冬岁降临,北境就要加强防备了,且冬日的粮草,亦是需要提前筹备的事情,今年他在京盯着,可不能再出现去岁那般的事。
萧珩神色凝重,屈指在桌上敲了敲。
“璃月姐也要回京了,你知道吗?”顾子琛忽然道,却给了裴瑾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知。”萧珩一愣。
“你竟没接到她的信?”顾子琛揶揄道,“她与沈大哥夫妻一行,比我早一些离开了北境,据说是先去逍遥山庄,再转道来京。”
萧珩与赵璃月的关系也是扑朔迷离,曾经一度,他们这些好友都以为两人必是要在一起的,门当户对,志同道合。谁知,高贵的郡主看上了江湖豪侠,执意下嫁,而萧珩另娶淑女为妻。
萧珩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她自然不必与我说。”
他的语气淡漠,似说着毫不相干的人。顾子琛与裴瑾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
已是过了子时,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知宜也喝了不少,但三人之中,她最为清醒,先服侍已经醺醺然的清词洗漱安顿,又把知微扶回了屋里。
正要解衣入睡,忽听院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知宜一愣,随即听到守门的婆子嘟嘟囔囔起身去开门的脚步。
知宜想了想,急步走出屋子。
“知宜姑娘怎么也还没睡?”婆子见到她,忙笑道。
“妈妈去歇着吧,我来开门。”知宜笑了笑。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许舟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在看到许舟扶着的那个人时,知宜不觉凝住了眼神,一声惊呼脱口而出:“世子爷......”
不是,世子爷怎么突然回院了!
萧珩正以手抚额,只觉头突突的疼,他甚少放纵自己喝这么多酒,然而,今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饮下,待他醒过神来,已不知灌了自己多少杯,不由心生懊悔。出了罨画楼被风一吹,竟有了醉意。
知宜便见萧珩清凌凌的眼神瞟了过来。
世子爷一向如山中白雪,冷淡而疏离,然而,醉了酒的世子爷,似乎有了点人气儿,眸光深邃得仿佛能让人一脚跌进去,暗含了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月色朦胧,他的眼波比月色还朦胧。
知宜心跳了跳,不敢再看,忙伸手要搀扶萧珩:“世子爷,奴婢扶您进屋。”
许舟踌躇:“知宜姑娘,你一人恐是不行,世子爷醉了,这......”他有心想帮知宜一把,但这是内院,他一个男子并不适宜进去,不过,夫人呢?
知宜此刻非常庆幸自己方才的一番收拾,她嘘了声,面不改色解释道:“夫人今日身子不适,先睡了。”
醉酒,也算身子不适吧。
“无妨。”萧珩站直身体,出声道。
许舟听他声音清晰平静,放下心来,行礼道:“那属下告退!”又不放心对知宜叮嘱:“知宜姑娘,记得给世子煮些醒酒汤用下。”
知宜:以前怎不知道他话这般多!
一路行来,萧珩的确清醒很多,孟清词没有等他,在他意料之中,可是仍是有那么一点失落。
其实正屋亦有淡淡的酒气,然而知宜细心,早开窗通了风,又刻意燃了安神香,不过萧珩自己都满身酒气,根本未察觉出来。
“奴婢服侍您洗漱?”知宜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以往世子自是不用他们的,但今日夫人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萧珩摆了摆手。
“那奴婢待会煮完醒酒汤端过来,世子用上一碗。”
萧珩自去了沐浴的隔间。
三人共饮时,知宜就让小丫鬟们了醒酒汤,夫人和知微都只用了一点就睡了,,热一热便好,用不了多长时间,是以当她把醒酒汤端到屋里时,萧珩还在沐浴。
知宜离开时,不放心的朝内室看了看,又觉自己是杞人忧天。
......
萧珩不欲大动干戈,只是用了隔间残留的半浴桶冷水,水中飘着一层花瓣,他皱眉,似乎自己身上也沾了那隐约的冷香,是以沐浴完,他整个人彻底清醒了,没有丝毫睡意。
他抬步走到床边,轻薄的纱帐,透出其中裹着薄衾的纤细背影。无论冬夏,孟清词都不喜用厚实的罗帐,总说闷不透风,他于生活琐事上一向不在意,自是随了她去。
帐中人香梦正酣。
清词确是在梦中,梦里天是蓝的,风是暖的,青草满坡,山花烂漫,阳光耀得人眼花。
顾纭提着一个纤巧的竹篮,正在采那草丛中金黄的野山菊,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她抬头,朝她嫣然一笑,这遍山风光,便成为她的背景。
清词在她身旁坐下:“你采这野菊做什么?我前些日子得了两盆绿菊,花瓣如碧玉一般,说是极稀有的品种,我送你一盆呀。”
顾纭摇头:“我娘这些日子总睡不好,夜里惊醒,我听说野菊晒干了装入枕中,可醒目安神,便想着采些来。反正漫山遍野都是,也不花钱,只是费些力气罢了。”
她将一朵野菊插在孟清词的衣襟:“我采了许多,等也给你做个菊枕。”
“我又没有睡不着,你尽着伯母罢。”鼻端是野菊淡淡的馨香,混合着身下泥土的清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清词也帮顾纭采了一些野菊,又觉得无趣,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竹篮上,惊讶问:“这篮子好生精致,也是你自己编的?”
“嗯。”顾纭笑了,“猜着你必是喜欢这样子的,我也给你编了几个,等会你走的时候记得拿着,便是盛了野菊挂在墙上,也是一番野趣。”
“纭儿你为何这般手巧?”清词抱着顾纭的胳膊,感叹道:“我这手,却是笨得很。”
清词的手修长纤细,可是拿起绣花针就不知如何下手,特意请的绣娘无语,这姑娘一双纤纤素手看着灵巧,实则就是两个棒槌,绣娘教了一月,也没有什么成效,无奈告辞而去。
孟昭文对此无可无不可,他是拿长女当男孩儿教养的,一向课业抓得紧,然而这些却不甚在意,是以于刺绣一途,清词算是彻底放弃了。
孟清词本来没什么,但看顾纭手下所绣之物,无不活灵活现,且顾纭爱琢磨,时不时就想出新的绣法,让清词很是羡慕。
顾纭轻轻拍了下清词的手,她自然知道清词所叹何事,嗔道:“你读书识字岂不更好,你喜欢什么,我给你绣便是了。”
“纭儿你总是对我这般好。”清词懒洋洋地倚着顾纭,日光太暖,晒得她昏昏欲睡,“什么都想着我。”
顾纭伸臂揽着她笑:“肯定是又熬夜看话本子了,你睡一会子罢。”
“才不是,”她闭上眼,却不忘反驳,但话音未落,也笑了。
她在梦里笑出了声。
真是和小孩子一般,做梦还笑,萧珩想,只是一晚低沉的心情,忽因这笑声而消弭。
他掀起帐子躺到榻上,见她仍是背对着他,脸朝里睡着,姿势一变也未变,忽然很是不爽,他伸臂用力将她揽入怀里,才阖上了眼。
清词正在梦里倚着顾纭的手臂,忽然觉得顾纭的手臂变得如铁坚硬,简直要硌断她的骨头,不由嘟囔了一句,下意识地想挣脱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萧珩被她闹得不安宁,忍无可忍沉声道:“你若是再动,我不保证自己要做些什么。”
怀中的人儿终于安静下来。
......
次日晨起,清词对镜梳妆,许是因心情实在愉快,又被知宜劝着其实比没喝上几杯,这宿酒今日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神采奕奕,专注盯着镜中的自己,淡扫蛾眉,轻点朱唇,又在脸颊扑了些许胭脂,为气色添些红润。
知微为她梳拢长发,一层层盘成如今京中时兴的瑶台髻,斜插一支红翡滴珠点翠步摇。待梳妆完毕,清词便上一套海天霞色缕金丝扭牡丹花纹烟罗衫,搭着玉色绣折枝堆花曳地长裙。
她一向穿得素雅,甚少这样华美装扮,不免令人惊艳。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今日为何如此?”萧珩忍不住问道。
“女为悦己者容。”清词玩笑道,见镜中萧珩眸色转深,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萧珩回来的时候她已入睡,忘了与萧珩说嘉阳公主之事,不过想来赵剑应早已禀报了萧珩。
“应公主之约,总不好太过简素。”清词解释道。
那日赵剑确将此事告知萧珩,想到赵剑说起公主与夫人似是相谈甚欢,萧珩微微垂眸。
提到嘉阳公主,不能不想到睿王。
近日来,又有老臣提奏册立太子一事,圣上还如以往一样留中不发。朝中诸臣心中皆清楚:圣上宠爱贵妃,属意祈王。然而,睿王却是皇后嫡子。如今两位王爷俱已长成,储君人选之争在所难免。
在外人看来,定国公府向来保持中立,定国公远在北境,萧珩是京中定国公府的当家人,难免考虑多一些。然而,萧珩却知,实情并非如此,圣上的倾向,虽然未在朝堂明确地透露,有心人却难免窥到一二,而圣上对定国公府的期待,并不仅仅是中立,至少,他这段日子,有意无意地碰到祁王,便不是巧合。
“世子可是觉得不妥?”清词自然了解国公府在此时的态度,她放下手中的梳子,貌似踟蹰。旋而她蹙眉,语气怅然:“那妾身便告病吧,只是妾身在京中难得遇到能谈得来的朋友......”
萧珩并不在意女眷之间的结交,但忽然想起前日顾子琛的话:“无妨,既是答应了公主,你去散散心也好,午后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