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词坐在妆台前通着头发,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一室安静中,萧珩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再自然不过地接过她手中发梳,一面问:“今日去公主府,可开心?”
这么近的距离,那清冽而带着松香的男子独有的气息,便窜入清词的鼻端。
她看向镜中的萧珩,他修长的手温柔划过她的长发,用的力道恰到好处。
清词的脊背瞬时僵直,然而萧珩的脸色风平浪静,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是多么亲密的行为。
清词的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僵硬:“公主很是温和。”想了想又补充道:“还约我常去府中找她说话。”
萧珩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因他想到孟清词是远嫁京城,平日里也多是在府中呆着,并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如果确实和嘉阳公主谈得来,随她去吧。
况且,今夜的氛围正好,是除了新婚那半月之后少有的和谐。
如今想来,新婚不久他便远赴北境三月,便是此后回来,也不过是匆匆几日,且大多时候,他都是在忙着外头的事,两人几日也说不上一句话。她一人在陌生的国公府中适应,还要面对表妹的恶意,这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也着实难为,是以,她对他有些怨气,也是情理之中。自己的确是有些冷落妻子了。
说不得,便是趁着这段在京的时间,好好温存弥补了。
孟清词有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披至腰间,如一匹上好的缎子,柔软得让萧珩不敢用力,这样轻轻的力道下来,他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看着竟有些柔情似水的样子。
萧珩一下一下梳着,似乎这是一个极为享受的事情。
孟清词却有些如坐针毡。
重生以来,她一直有意控制着对萧珩的情感,尝试着只把他当成一个自己欣赏的人,或者一个普通的朋友,这段时间,效果似乎还不错。
然而,这样温柔的萧珩,这样无法言喻的温柔,让孟清词无法抵挡。
镜中,萧珩神情专注,侧影清隽,仍是她一眼心动的类型。
只是,谁会在一场注定劳燕分飞的婚姻里重蹈覆辙呢?
“好了,不用再顺了。”孟清词实是忍不了这样暧昧的氛围,出声道。
*
清词的心,被萧珩这一晚有意无意的举动搅乱了。她不免自嘲,女子就是容易心软,心爱的男子对她稍微有一点点好,她便可以忘了那些不好的地方,想到这里,她有点鄙视自己。
怀着这样的心情,她上了榻后便躺到里侧,背对着萧珩,阖上眼睛。然而,身畔之人似乎并无睡意,她虽然很困,仍能听到他指腹拂过书页沙沙的声音,以及轻而悠长的呼吸。
在静谧且封闭的空间内,分外清晰。
仿佛过了许久,萧珩终于放下了书,他看向那背对着他的纤细而倔强的身影,有些无奈地摁了摁眉心。
他知道,她对他仍心存抗拒。但他一向内敛,不善甜言蜜语,便是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索性还是老办法,伸过手臂,将人一把揽了过来。
清词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被萧珩扯到了怀里,自然是很不乐意的,但她今日实是太累了,那酒的后劲到现在也还没消,现在从头发丝到手指尖,哪一处都不想动,便就那么懒懒地伏在他胸前。
萧珩却无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手在她如丝缎般的长发上,一下一下抚摸着,缓缓道:“近日无事,休沐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孟清词发现萧珩似乎在她的头发上发现了新的兴趣点。
“你那棘手的案子办完了?”她带着几分困意问,嗓音里也透出慵懒。
萧珩:“出现了一些别的问题,暂时中止一段时间。”
“哦。”清词随口应道。
萧珩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镇远侯府的老夫人想为裴瑾说亲,她看好了安国宫府二房的姑娘,便托了晋康县主。”
“嗯。”
“县主与安国宫府过从甚密,是以答应得极为爽快,索性约了我们去城东赏枫游湖。这样倘若相看不成,也只说了不过一道出去游玩便可。”
“嗯。”
懂,原来是友人相约,清词抬眼看了看萧珩,脑海中慢慢转着念头。
她就说,萧珩素日里哪有这些闲情逸致呢?
大周风气开放,虽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并不流行盲婚哑嫁。青年男女订亲之前,也会提前找个机会让双方相看一下。便是清词和萧珩,也是萧珩从北境赶往青州提亲,两人见了面,孟昭文见女儿不反对,才应下了定国公府的提亲。
想通这个关节,萧珩的邀约也不足为奇了。
听着萧珩沉稳的心跳,孟清词睡意更浓了,刚刚勉强睁开的眼又阖上了。
萧珩却有些心猿意马,她此时趴在他胸前,娇软的身子有一半压在他身上,而他视线所及之处,是她小巧的下巴,再往上,是因为这个姿势被压得微鼓的脸颊,浓密的睫毛覆盖下来,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娇憨。
星眸半睁半闭之间,怎么说呢?让他想到了一只毛发蓬松,舒服惬意的小猫。
他温声问:“太医的药,可是用完了?”
“嗯。”
孟清词正迷迷糊糊梦着周公,也没有听清萧珩问的什么,随口应了一声。
萧珩却将之理解为妻子的默许。
孟清词若是知道自己这随口一应会引起这样的误会,定会悔青了肠子。事实上,第二日早上她确是如此。
脑中一阵晕眩,清词尚未反应过来,已是天翻地覆。
她听到萧珩的语调低缓温柔,在她的耳畔:“阿词,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不......”拒绝的话语尚未说出口,唇已被堵住,只化成一声软软的“唔”。
红绡帐里,春光正好。
......
随着天气渐冷,各府的菊花渐次开放,送入定国公府的帖子渐渐多了起来,皆是邀请女眷吃茶赏花的。
不巧的是,王氏犯了咳疾,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稳,宫中太医来看过了,虽开了药,但也道这是陈年旧疾,只能慢慢调养。
王氏索性将中馈都交给了清词。
原先清词只管着厨房和裁衣,还有清闲的时间可以插花吟诗作画,如今一应内务全压到了她身上,她乍一接手,着实忙碌了几日,但好在如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往来皆有惯例,上辈子她就已驾轻就熟,一点一点拾起来,找到了感觉,也就慢慢理顺了。
这日忙完家事,知微拿了张帖子进来。
清词打开帖子,不禁皱眉,是祁王妃请她过府喝茶听戏。
清词不想去。一是她不觉得她和祁王妃熟到了这种程度,二是祁王那日无意掠过她的眼神,也令她不安,有着打量,有着审视,还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侵犯感。
出于她直觉的,令她只想避而远之。
她听萧珩提过一句近日朝堂关于立储之事的争议,此事目前仍在僵持。两位王爷不知如何想法,面上仍是兄友弟恭。
她重生之前,睿王已是太子,但祁王手中的势力也不弱,不到最后一刻,谁知道皇位花落谁家呢。至少眼下,祁王府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早上我炖的金橙雪梨汤可好了?”清词问。
知微道:“已是炖好了,还在灶上温着呢。”
清词想了想:“盛出来吧,随我去文晖堂。”说着便起身换衣服。
知宜找出一件蜜黄色绣白玉兰褙子,内里是素色月华衫子,端庄大方的样式,正适合家常穿着。
知宜一边给她系着裙子,一边嘟囔了一句:“夫人这几日瘦了,这件衫子的尺寸都不合适了。”
清词垂眸看了看,确是如此,但并不碍事,不在意道:“无妨,往里系一些也就是了。”
知宜便往里挪了个扣子,却不慎碰到了清词的腰,清词一痛,“哎呦”了一声。
“夫人?是我碰疼你了吗?”见清词长眉一蹙,知宜紧张问。
清词的脸不由一热,想到了几日前的那一晚。
她的一时疏忽铸成大错。
萧珩以为她停了药,虽还顾虑着她的身子,但他其实还是肆无忌惮了,后来,还是她哭了,他才停了。清词咬着唇,恨恨地想。
事实上,也不过就一回。
只是持续的时间久了些,而她的皮肤细嫩,稍微触碰便会留下痕迹。次日清晨她解开亵衣看了看,别的地方倒罢了,兴头上,萧珩的力度难免大了些,按着她腰的手,竟在她腰间留下了一道印子,看起来触目惊心,一直到现在,还是一碰就疼。
知宜恰好碰到了此处。
“不妨事。”清词装着若无其事,却忽然记起萧珩那晚的话。
床第之欢,是她身为萧珩妻子的义务,然而,这场无果的婚姻,后果不因为由孩子来承受。
对不住了,沅远。
她在心中掐指数了数,一,二,三,四,五?应该还来得及罢!
想到孩子,清词俯在知宜耳边说了几句。
知宜细心缜密,口风又紧,此事思来想去,只能着落在她身上。
知宜呆呆地看着孟清词。
一面吃着太医开的调养身体助孕的药,一面要去买了避孕的药。
她家夫人的脑回路,她不理解。
慢了半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一向甚有条理的知宜难得词穷,结结巴巴道:“这......这种药,听院里的妈妈说,说是极伤身子的,大户人家的主母,不想让妾室先生孩子才给他们用药,夫人,你......”
她还想说的是,本来老夫人就在为此事着急,有了孩子,夫人也不必有压力了。
“我自有打算。”清词不容置疑地截断了知宜的话,“现下有些事不能说与你听,你只管去准备,此事务必隐秘,可记住了?”
“哦,对了,尽量买那种药丸状的,不打眼。”
知宜看着她,忐忑不安地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清词带着知微往文晖堂逶迤而来。
还是连枝来掀起帘子:“夫人快进来,老夫人正和三姑娘念起您呢。”
清词颔首,朝王氏笑道:“母亲,今日可好了一些?”
“我熬了金橙雪梨汤,听太医说,这两样放在一起炖煮,最是润肺平咳,母亲您尝尝。若是好,便让厨房常备着。”
知微打开食盒,清词亲手舀了一碗奉于王氏。
萧以晴起身,扑到清词面前,噘嘴道:“嫂子这些日子,也不琢磨新的吃食了。”
孟清词其实于厨艺一道甚是平平,身为世子夫人,她洗手做羹汤的机会也不多。但她实对此甚感兴趣,而感兴趣的方式就是花样翻新,不走寻常路。所谓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一个于饮食一道脑洞大开的人,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品鉴她美食的人。
当然,翻车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是以便是她血缘至亲的弟弟,也不愿一次一次地当小白鼠了。但嫁进国公府,清词却多了一个拥趸者,便是敢于尝试的萧以晴。
姑嫂两人要好,未尝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好在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别的不说,各种精致细点的配方,做法她了然于心,是以,她才敢将自己做的茶点奉于嘉阳公主。
“还闹你嫂子。”王氏轻斥道:“这些日子你嫂子掌着家,还要照顾我,有多忙碌你看不到?你便是不帮忙,也不该添乱。”
萧以晴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
清词捏了捏萧以晴的鼻子,也给她盛了一碗:“你也尝尝嫂子的手艺。”
萧以晴靠在清词身上撒娇:“还是嫂子对我最好。”
“还不谢谢你嫂子,好生坐好。”这个女儿被定国公娇惯得野了,她的礼仪王氏简直不忍直视。
萧以晴这才规规矩矩坐好,双手接过碗:“谢谢嫂子。”她舀了一勺:“味道虽然清甜,我尝着却是有些淡了。”
“我用着正好。”王氏用完了,放下了碗,她这些日子咳疾轻了不少,气色也好了些。
“是顾虑着母亲口味清淡,少放了冰糖。”清词轻声道。
王氏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都知道,这段时日,辛苦你了。”又朝萧以晴叹道:“你但凡有你嫂子的一半,我也就安心了。”
萧以晴扮了个鬼脸。
“母亲,正要与您商议此事。”清词笑瞥了萧以晴一眼,对王氏道:“我想着,以晴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不若也让她学着理理家事,以免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很是!”王氏这些日子病着,还没想到这一层,听到清词这么一说,连连点头,“早该如此。”又对萧以晴道:“从明日起,你便跟着你嫂子,看她如何做,好好学着。”
萧以晴顿时苦了脸:“娘......”
王氏不为所动:“早该学起来了。如今已是有些晚了。”
她越想越觉得清词说得有道理。以晴今年十五岁,至多相看两年,十七岁也该出嫁了。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还是趁早磨磨吧。
萧以晴哀怨地看向清词,清词冲她眨了眨眼,又趁机与王氏说起收到的祁王府的帖子。
王氏也是一样的意思,不去是驳了祁王妃的面子。但定国公府与祁王府素无往来,祁王妃又单给清词下了帖子,清词一个人去便可。
*
去祁王府赴宴这日,浓云如墨,染了大半天空,沉沉地欲坠不坠。
知微从车窗看着天色,道了一句:“像是又要落雨了。”丽嘉
过了二进垂花门才下了轿,祁王妃崔氏一身银红色琵琶襟衣裙,笑吟吟地在廊下等着。
崔氏看见清词便亲热地走了过来:“那日与妹妹一见如故,总想着请妹妹上门来坐坐,却总是不得空,又听说贵府老夫人有恙在身,想着妹妹恐怕也没有时间,如今老夫人可好些了?”
清词笑了笑:“已是好多了。不然,也不敢应您今日的约了。”心里想的却是,祁王妃的消息很灵通呢。
崔氏引着清词到了后花园的湛露轩,前面搭了台子,极为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