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词甚是满意。
“多谢华蕊姐姐费心。”她握着华蕊的手,腕上的南红玛瑙串子顺势滑到了华蕊的手中。
“夫人.....”华蕊待要推却,却被清词按住了手心,她笑道“姐姐肤色白皙,这南红玛瑙虽不甚贵重,难得的是颜色纯净,正衬姐姐,望姐姐不要推辞,公主与姐姐的一番心意,清词铭感在心。。”
“奴婢怎么敢当?”
“现下我便是姐姐身旁的华音,还请姐姐不吝指教。”清词语声诚挚。
“夫人不嫌奴婢冒昧就好。”华蕊只得受了,又为清词整理了一番仪容,才带着她去见嘉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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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枫林偶遇未及细说,后来嘉阳公主命人传了话来,按照孟清词描摹的音容相貌,她在睿王府寻到了一个几分肖似的宫人,如今在孙侧妃的院子里服侍,只是侧妃都轻易不得出府,何况她的侍女呢。
然而,定国公府与睿王府并无往来,睿王的正妃邓氏又因幼子夭亡卧病在床,睿王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举办过宴会了,身为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她并没有上门的理由。
是华蕊随口道了句,莫如扮成嘉阳公主的侍女,随公主入府。毕竟,公主探望生病的弟媳,最名正言顺不过。嘉阳公主是众星捧月的所在,谁又会在意她身旁的侍女呢?且公主身旁华音性子内敛,只是管着公主的衣裳首饰,等闲不随公主出府,很是脸生。
华蕊万万没想到,公主和孟夫人愉快地采纳了她的提议,估计她们自己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嘉阳公主亦已装扮完毕,她绕着清词转了一圈,疑惑道:“别的尚好,只是你的脸色......”
“用暗色的粉多扫了几遍。”孟清词也是无奈。
“倒是个办法,只是有些委屈我们的世子夫人了。”嘉阳公主点头道。,
对清词来说,只要能见到顾纭,这点小小的委屈算得了甚么呢?
“走吧。”嘉阳公主道,清词便与华蕊一起,上了公主的预御制马车。
马车上,清词便坐立不安,嘉阳公主见她神思不属,一会儿打翻了茶盏,一会儿拿倒了书,叹道:“淡定点,你在本宫面前,不也很自如吗?”
清词赧然一笑:“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内心的喜悦情掩都掩不住。
嘉阳公主抚额:“你莫要再做甚么了,一会儿跟着华蕊,本宫都安排好了。”又道:“只是你也莫抱太多希望,寻的人说,王府里并没有那般美貌的女子,但最善刺绣的便是这个唤作乐芸的女子,如今在孙侧妃院里当差。”
“公主的意思,我明白。”清词郑重应了。
她心中觉得八九不离十,因记忆里,顾纭起初就是在孙侧妃的院子里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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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布局规整,一草一木都打理得井然有序,来往侍从虽多,不闻一声,让人一进来便不自觉地屏息静气。
“他就是这个性子,如同老夫子一般。”嘉阳公主边朝里走着,边毫不见外地吐槽自己的亲弟弟。
清词莫名地联想到萧珩,赶紧摇了摇头。
嘉阳公主今日主要是为了探望邓氏而来,自然是先前往睿王与邓氏所居的正院。
清词抬头,“乐道堂”三个大字在秋阳下熠熠闪光。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言“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諂,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又有宋朝韩维《送孔先生还山》诗云:“先生乐道者,於世淡无欲。”
清词笑了笑,若是未知前世,只看这块匾额,她真的会以为,睿王如朝中所言,是位雅好读书,淡泊名利的贤王了。
邓氏长眉细目,清秀文雅,只是由于一年来卧病在床,微黄的面色和孱弱的身形,生生黯淡了这份好颜色。
她挣扎着起身迎接嘉阳公主:“前几日景然还念叨姑姑呢。”嘉阳公主忙上前一步,将邓氏扶回了榻上,嗔道:“只管好生歇着,与我还客气甚么?”
她坐在榻边,又问:“景然去了宫学?”
邓氏点了点头:“转过夏来,人倒是开悟了许多,肯认真学了,课业被先生夸了好几次,王爷也很高兴。”
她一气说了这几句,已是有些喘,不由咳了几声。
嘉阳公主忙为她拍背,又笑道:“素日里你总是为他操心,其实才启蒙,能看出甚么?如今可不被我说中了,小孩子家后劲足,慢慢地就知道上进了。”
邓氏摇了摇头,苦笑道:“若不是我时间不够,也不想逼着她,总想着,王爷是最看重读书的,他认真进学,总能让王爷看重几分,倘我不在了......”
嘉阳公主不由伤感,忙打断了邓氏的话:“不能说这丧气的话,太医每日都来着,只按着太医的话用药,放宽了心,你这身子,必定会好的。”
话虽如此,可嘉阳公主知道,对一个母亲而言,接连两个孩子夭亡,是多大的打击。景然虽好,可毕竟隔了一层肚皮。她未生育过,可亦能体会到这份悲伤。
说到睿王,嘉阳公主便问:“北辰呢?”心里埋怨弟弟不知体贴,妻子病到如此地步,也不见他陪在身边。
北辰是睿王赵恂的字。
“姐姐别冤枉了王爷,今日是我劝王爷出门散散心的。景和去后,王爷也是伤心不已,”邓氏喘了喘,柔声道:“只王爷是男人,不好露在面上的。”
“偏你为他开脱。”嘉阳公主无奈。
两人亲亲热热说了一会儿话,嘉阳公主才貌似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上次遣人送到府里的节礼,其中有几幅帕子,纹样竟是从没见过的,我这侍女......”
她指了指低眉顺眼的清词,“一向管着我的衣服饰物,说要绣到衣服上,必也是好看的,只是钻研了半日,不得要领,还得你们的高人指点指点。”
“姐姐说的甚么客气话?”邓氏笑了一声,看向身旁的侍女乐书,一应走礼都是乐书誊了单子。
乐书想了想回道:“那个纹样,却是孙侧妃院子里的乐芸想的。”
“哦?”嘉阳公主挑眉:“倒是个聪明的丫头,那你还不跟着乐书,去请教请教?”又向邓氏解释道:“在府里琢磨了两三日也没弄明白,急得不得了。我这丫头,别的倒罢了,一看新的绣样,却是拔不动脚步了。”
“这丫头一片忠心为着姐姐,自然是好的。”邓氏边道,边示意乐书带着清词过去。
华蕊担心清词第一次来睿王府,漏了馅儿,忙笑道:“求公主宽限半日,也容奴婢去观摩观摩乐芸妹妹的手艺。”
嘉阳公主故意嗔道:“你也好躲个懒儿。”
虽是如此说,却嫌弃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也说说体己话儿。”后一句是对着邓氏说的。
华蕊却站着不动,只笑:“公主,我们就这么干巴巴地去了?”嘉阳公主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骂道:“又要拿着我的东西去做情儿!总是打我的主意。你怎么不说自己给你妹妹带点什么?”
“奴婢们送的,哪有公主赏的光彩?”华蕊道。
嘉阳公主无奈,朝邓氏道:“这就是个手松的,不过你说得很有道理,总没有空着手上门的道理,罢了,你自己斟酌罢。”又抱怨道:“这竟是个散财童子。”
睿王府自然不缺这点子东西,邓氏也知是玩笑:“姐姐身边的人,一个赛一个地伶俐。”
孟清词虽知华蕊是还她的情,但仍甚是感激。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十一章
乐书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协助王妃料理家事,素日里自有一份威严,她带着两人径直来到孙侧妃所居的泊心院里,
倚翠是孙侧妃的陪嫁丫鬟,也是院里的掌事侍女,闻声满面笑容迎出来:“甚么风把姐姐吹来了?”
乐书笑了笑:“先不忙着寒暄。乐芸呢?公主府中的两位姊姊找她有事。”
倚翠的神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吞吞吐吐道:“乐芸在后罩房里,正给娘娘缝补衣服呢。”
“那不正好,两位姊姊也是找她请教刺绣呢。侧妃是在午歇吧,咱们自去后面,就不扰着侧妃了。”乐书说着便抬步向后院走去。
倚翠想拦,乐书轻飘飘瞥了她一眼,低低道:“别耽误公主的事儿。”倚翠心中一凛,不由犹豫,王爷有多敬重嘉阳公主这位长姐,阖府是知道的。
清词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被华蕊不着痕迹地捏了捏手,才镇静下来。
乐书常来,对这里自然是熟悉的,可当她看到后院里那独自顶着烈日打水的青色身影,还是皱了眉,唤道:“乐芸。”
京城秋日,清晨和夜晚寒凉,可中午的日头,正是炽热的时候。
侍从们干活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这个时候时段。
睿王是朝野称诵的贤王,待府中的下人也一向宽和,何况,乐字头的侍女,都是从宫中分遣出来的,等闲王府不会派他们做这等粗活。
王妃这些日子病重,倒纵得府里甚么样的面目都露出来了。
乐书被打了脸,一时神色有些难看。
华蕊虽听说孙侧妃性子刻薄,但今日才见识到睿王府里还有敢这么磋磨人的,也不由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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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芸正在费力地将盛满水的水桶拉出井沿。
因王爷已有多日未进内宅,孙侧妃一直心情不愉,这几日在发了不少无名火,好在睿王府中不兴打骂下人,孙侧妃也不敢触碰这条底线,最多就是大日头下罚罚跪,或是连着做两日粗活,她还应付得了。
乐芸苦笑:虽说她是从宫里分到王府的,按惯例,怎么也是个一等丫鬟,贴身服侍主子的身份,但孙侧妃不知为何,就是看她不顺眼,她都已经尽量少在孙侧妃面前招眼了,可还是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听到有人唤她,乐芸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汗,转头望了过去。
女子肤色暗黄,但细细看来,五官甚是精致,尤其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即便额上覆着厚厚的刘海,也掩饰不了流转之间的灵动生辉。
孟清词热泪盈眶,这是化成灰她也识得的顾纭。
此时倚翠在后面讪讪笑道:“乐芸一向勤快,中午也不愿歇息。”
乐书用鼻子哼了一声。
华蕊笑着岔开话题:“我这妹妹是个痴的,就迷了刺绣这一道,”又推了清词一把,“咱们过了晌午便回府,还不赶紧的!去罢。”
她转头朝倚翠道:“实不相瞒,我是看到针线就头疼,却是出来偷闲歇歇的。”倚翠不敢怠慢,陪笑道:“姐姐屋里吃茶。”忙拉着乐书和华蕊回了前院。
华蕊不着痕迹地冲清词使了个眼色,却见清词眼珠也不转,只怔怔看着乐芸,心中暗叹一声,却也知是找对了人,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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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三人都已离开,清词才三步并作一步,走到乐芸面前,颤声道:“纭儿......”
顾纭起先只见到那制式的侍女服饰,待粉衣女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她大吃一惊,手中的水桶咣当又掉进了井里。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阿词,怎么也来了这里。
“阿词,我不是在做梦罢。”顾纭喃喃道。
清词猛地抱住了她:“我一直在找你......”话音未落,已是哽咽难言。
顾纭的眼中也蕴了泪,回抱住清词。
家破人亡,辗转流离,都没让这坚强的女子流一滴泪,久别重逢的至交好友却轻易破了她的心房。
还是顾纭先镇静下来,她轻声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顾纭推开后门,带着清词三绕两绕,绕到了一片竹林里,竹林里砌了白石假山,清溪上架着小桥,尽头是一个门扉紧扣的小院,有小楼一角从院中探出,与面院庄严肃穆的风格大不相同。
“这是何处?”清词问。
“王爷在后院的书房,不许旁人踏足的,只是王爷素日里在前院处理公务和读书,这个地方一年也来不来一二次,渐渐空置了。”
“那你......”
“打扫这片地方的小厮也是青州人氏,都是同乡,便给我行了个方便。”顾纭莞尔一笑。
她没说的是,这个地方,会让她想起故里山水,想起曾经无忧无虑的岁月。虽然她知道,她此后的人生,已与曾经的好友天差地别。可是,在想念的时候,在支撑不住的时候,她会来这里坐一坐,去获得一些独自前行的勇气。
清词欣慰,她的纭儿,就是这般,无论是甚么样的环境,总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
两人随便找了一处溪前的白石坐了下来,彼此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并没察觉坐的位置正对着小楼的窗户。
楼上帘栊低垂,寂无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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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词攒了一肚子的话,这会子都顾不上说,拉着顾纭的手,只觉比在闺中时粗糙很多,她既心疼又气愤:“纭儿,你受苦了,她一直这么欺负你么?”
这个她指的是孙侧妃。
顾纭却对这些并不在意,她关心的是孟清词怎么来到京城,来到睿王府,她问:“阿词,你怎么来了京城?又怎么这副装扮?”
两人异口同声发问,又都停了下来,四目相似,不禁都笑了起来。
真好,原来旧时的默契,一直都在。
“你先说。”清词急道,王府里干粗活的小厮和丫头都去哪了,这不就是孙侧妃故意折磨人吗?
“她也就这些法子了。”顾纭不想让清词担心,轻描淡写道:“侧妃性子说的好听是鲁直,不好听是莽撞。但与这样的人相处,她心里想什么,你便轻易可以看得出来,是以只要小心些,也没什么。”
“何况,侧妃有个好父亲。”
孟清词知道,孙侧妃的父亲这几年官运亨通,已升至湖广总督,是皇上的心腹之臣。她有些沉默,顾纭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希望她想法子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