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有烟火嘭地在眼前散开,星辉如雨,萧珩心花怒放,眼底噙了笑意,凑过去看:“在写什么?”
“知微的嫁妆单子。”清词放下笔 ,思索道:“能想到的也就这些了,明儿再补补。”
萧珩讶然看了眼心思通透的妻子。
清词提到此事便忍不住剜萧珩一眼:“我还没说呢,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我担心她,还瞒了我这么久。”
“世子且说,该不该罚?”灯花爆了又爆,她莹白纤细的手指点在他的心口,一双杏眸如弯月,看在他眼里,便是这世间最美好柔和的弧度,而浅浅的梨涡漾着笑意,仿佛盛满这世间最芬芳香醇的美酒,他未饮便已醉。
原来温柔乡英雄冢,竟是这般滋味。
萧珩捉住她的手亲了亲:“该罚!只不过阿词想怎么罚为夫呢?”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渐至低不可闻,尾音却轻轻勾起,意味深长。
论脸皮的厚度,清词甘拜下风。
她红着脸抽出手:“去洗漱。”
“谨遵夫人之命。”萧珩退后一步,深深一揖,才展眉朝她一笑,笑得风流蕴藉。
......
夜色已深,
萧珩着了一身雪白中单倚在床头,他不笑的时候眉眼之间清冷矜贵,无形中便有一种距离感。
清词忍不住想要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萧珩垂眸,便看到怀里人儿眼中的担忧,心中一暖,俯身亲了亲她小巧的鼻尖,清润的嗓音缓缓道:“阿词,回府时我与你说,待伤好了便回肃州,抱歉,许是暂时不能了。”
“京中仍有祈王余党,皇上今日召见我,命我继续清剿。咱们回去,最早也得明春了。”他有些歉疚,明明答允了她却做不到。
清词有些惊奇,却又不意外,看着知微她今日便有了预感。
于是她轻声一笑:“世子眼中,我便如此脆弱?”她咬唇看他,笑意盈盈:“国公府也是我的家啊。”
“再说,世子今日要知微进府,不就是想让我提前准备么?”
萧珩再次感叹妻子的聪敏通透,握着她的手贴在鬓边,感叹道:“今日才知何谓心有灵犀。”
萧珩本就想告诉清词他的计划:“我打算让他们二人成亲,之后先去肃州,届时赵剑提前部署,待我去时,便是与北戎决战之时。”
提起北境,萧珩语气中豪情万千,这一世,他对北戎的决战计划提前了很多年,也意味着他有更多的时间,与心爱的人两厢厮守。
“我信世子定能凯旋。”清词柔声道,烛火摇进帐中,一片朦胧,她的眸光却明亮而坚定,满满是对他的信心。
此生何幸?得遇斯人,这一瞬间,心中柔情似水,他如是想。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七月十六, 是邓皇后生辰。
邓皇后是今上发妻,自潜邸之时永徽帝便极敬重这位妻子,虽因着淳熙帝薨逝不能大办,永徽帝仍下旨令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进宫庆贺, 并在太液池旁的渌波殿设宫宴款待。
王氏头疾告假, 孟清词一早便按品大妆, 带着萧以晴进了宫,二人先去中宫拜见皇后。
她到得算是不早不晚,彼时殿中亦坐了几位命妇, 正在两两攀谈,见她进来, 便有人颇有意味地瞧了她一眼。
清词并不看向四周,只神色端正, 一步一步稳稳走到殿中,裙裾不动,带着萧以晴行了大礼, 恭声道:“妾身谨贺娘娘芳辰,愿娘娘仙椿日月,福寿无极。”
上座传来轻轻的一笑,语气温和却有些虚弱:“免礼平身。”
邓皇后身着明黄缀金嵌珠和团寿纹朝服坐在宝座上,妆容精致完美, 然孟清词看着,竟觉她比前年见时更加不好, 虽敷了粉,也掩不住脸色的苍白。
待她一开口, 更印证了她的猜想。
邓皇后下首, 坐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儿, 相貌生得极为文雅,应是那位被邓皇后养在膝下的大皇子赵景然了,永徽帝如今只有两位皇子,因尚年幼都暂未封王。
清词又给大皇子行礼,赵景然礼节甚是周全:“夫人免礼,萧将军为国之柱石,战功累累,景然甚为敬佩。”
邓皇后笑道:“这个孩子,总缠着他老师讲萧将军打的胜战,回来再给本宫讲,本宫这些日子絮烦得不行。”
清词起身站到一侧,听邓皇后这么说,自然谦虚了一番。
邓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因着皇后不说话,殿中顿时一片安静,还是安国公府的老太君笑了声:“孟丫头过来。”
“老太君安。”清词屈膝行礼。
老太君执着清词的手,嗔道:“你这丫头,从杭州府回来了也不过府见我,白疼你了!”说着,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遍,点了点头:“人虽还瘦弱,气色看着甚好。”
清词登时心中雪亮,眼眶一热,原来这就是萧珩的安排,安国公府是今上母族地位尊崇,老太君德高望重,有了她的背书,京中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她垂眸掩下心中思绪,温婉道:“在江南时,多亏伯父伯母照拂,梦笙陪伴,清词甚为感激,只婆母和夫君近来都有些不虞,想着过了这段时间再去拜见老太君的。”
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知道你的心,”她看向皇后,笑道:“这孩子太实诚了些,她和梦笙往来得多,我看她和自家孙女是一样的。”
“孟夫人家学渊源,知书达理,怨不得老太君疼她。”邓皇后唇角微勾,缓缓道。
对这位老太局,邓皇后自然是尊敬的,老太君言辞之间对孟清词甚是维护,她便是看在永徽帝的面子上,也要给安国公府,给老太君几分面子。
虽是如此,心下不由有几分复杂,原来安国公府与定国公府私下,已有这样深厚的交情了么?
皇后都赞了孟夫人,一时殿中诸人各怀心思。
宫人进来禀告,道宫宴已备好,请诸位夫人移步渌波殿,邓皇后回过神,笑道:“诸位先去罢,本宫稍后便至。”
殿中诸人于是纷纷起身,清词正要随着老太君往外走,忽听邓皇后道:“孟夫人请留步。”
......
“坐吧。”待命妇们都离开,邓皇后看向孟清词,温声道。
她不得不承认,孟清词身段虽有些过于纤瘦,模样却是长辈们中意的那种,清丽标致,乖乖巧巧,尤其是那眉眼间的书卷清气,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忽然便想起钟粹宫的顾贵妃,那绝色容颜的女子,虽出身寒微,却拥有着这宫中女子求而不得的帝王真心,但她看她却与孟清词一般,让人生不出恶感。
明明她的煜儿,是景然的最大威胁啊。
邓皇后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孟清词忍不住微微抬眸,想从她的神情上看出些许端倪。
邓皇后倏然一笑,道:“本宫还未谢过孟夫人。”
“皇上原想下旨嘉奖夫人,却被本宫拦下,不知夫人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娘娘盛爱,臣妇感激不尽。”孟清词起身,又拜谢道。
遗诏之事,虽于赵恂是功劳,于她,传扬出去却于名声无益。
邓皇后显然很满意她的通透识趣,秀气的眉眼舒展开,笑意微微:“本宫今日留你,是想私下里问问,夫人可有所求?”
邓皇后,也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啊。
定国公府已是超品国公府,封无可封,孟清词并无子嗣,家中幼弟也尚未入仕,便是推恩也并没有那么合适的人选,当然,中宫可以赐下丰厚的赏赐,可于定国公府的身份地位,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
邓皇后许是随口一问,不想却问到了孟清词的心坎上。
因恰巧,孟清词确有所求,且此事在她心中盘桓许久。
闻言她起身拜下:“臣妇确有一事,求娘娘允准。”
“臣妇愿以此微末之功,为原祈王妃崔滢换一个自由身。”
便是沉稳内敛如邓皇后,也再难掩饰眸中的诧异之色,又听孟清词娓娓说道:“臣妇被困含章殿中,曾多得崔王妃维护,且她明知遗诏之事与臣妇相关,最后关头还是放了臣妇,自己却险些被祈王杀死。”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求皇上和娘娘恩准。”
孟清词语气谦恭,心中却笃定此事可成,自那日她从顾纭口中得知永徽帝并无为难崔滢之意,心中便有了打算。
此事她并不想将顾纭或萧珩牵涉在内,若是邓皇后什么都不说,直接赏赐下去,她反而要大费一番周折,能这样水到渠成的解决,最好不过。
世事难料,当年祈王没有子息,崔滢为此受过不少责难,但谁知到如今,对她而言,却成了一件好事。
邓皇后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她温声道:“知恩图报,是人之常情,本宫能够理解,然此事涉及祈王,本宫还需禀报皇上,待皇上定夺。”
“娘娘体恤,臣妇感激不尽。”邓皇后虽未应允,可从她的语气里能听得出,此事十有八九可成,清词不由心下一松。
*
出了坤宁宫清词便去寻萧以晴,方才邓皇后留下她,清词不放心,索性将萧以晴托给了安国公老太君。
待她寻到老太君处,老太君笑呵呵道:“陪着我们这些老骨头有什么意思,喏,”她指了指太液池上层层叠叠的荷叶之间,若隐若现的几条小舟:“晋康带着几个丫头去采莲去了。”
都是当娘的人了,玩心还这么大,何况,清词看了看高悬正上空的日头,沉默了。
宫宴将要开始之时,萧以晴总算回来了,清词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问她:“脸怎么这般红?”
萧以晴拿手碰了碰脸颊,犹豫道:“许是晒的罢。”
清词还要再说,忽听殿外传来内监的通报声:“贵妃娘娘到,德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
众人不约而同朝外看去,眼前均是一亮,便见当先一个乌云高绾的绝色丽人缓缓走进殿中,浅紫色百花如意凤尾裙逶迤在身后,如烟如雾,远远望去,仿佛仙子踏云而来。
一时间,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觉目眩神移,脑中均不由想到:如此颜色,也无怪可得君王万千宠爱于一身。
一众人皆起身行礼,清词忍不住瞥了眼身边的萧以晴,如今这丫头的好奇心可满足了罢,然余光看过去,却见萧以晴低着头,竟有些神思不属,便连内监喊了“起”都还怔怔跪在那里。
清词将萧以晴的奇怪看在眼里,但如今也不是追问的时候,只得将疑惑放在心里。
贵妃的容色,将后头的孙德妃和许淑妃硬生生衬成了背景板。
然清词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别的,能感觉到孙德妃落座后,眸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转了转,又不急不慢地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帝后联袂而至,永徽帝举杯说了几句话,鼓乐声起,身穿七彩衣裙的舞女翩翩舞进殿内,宫宴正式开始,殿中气氛也随意起来。
因二皇子离不开母亲,顾纭只略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清词便见萧以晴心事重重地朝顾纭离开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过了会,她捂着头对清词道:“嫂子,我有些不舒服,头痛,想吐。”
清词见她此刻脸色苍白,摸了默额头上也有细细的冷汗,想到方才她在大日头下泛舟,不由有些担心:“莫不是暑病罢?”
萧以晴伏在桌案上,瞧着确是有些难受。
清词原本想宫宴结束后,带着萧以晴去钟粹宫见顾纭,如今看萧以晴的情形,显然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便寻了个宫人,和她一起将萧以晴送至偏殿,便要使人去请太医。
折腾了这半个时辰,萧以晴面色倒是好看了许多,她拦住清词:“嫂子,不用麻烦,我想回府了。”
“让太医瞧瞧罢。”清词蹙蹙眉。
“不用了,我只想回府。”萧以晴执意,“暑病有什么可瞧的呢,我想回去歇着,在宫里什么都不便。”
拗不过萧以晴,清词只得匆忙告退,带着她出了宫。
马车上,两人皆有些默然,清词是遗憾,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她却并没有看到煜儿,正思忖间,忽听萧以晴轻声道:“嫂子,若是一个人做了错事,伤害了你,却不是有心的,你会原谅她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含章殿里。
永徽帝站在书案后, 目光沉沉,落在阶下行礼问安的宋蕴之身上,良久,他缓缓道:“起身吧。”
宋蕴之如今的官职是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又领经筵官一职, 是以今日是一身绯色官袍, 玉带皂靴,可便是这样从俗的颜色,都无法掩盖那一份萧疏轩举, 君子如玉的风神。
这样的男子,也无怪连定国公府的嫡女萧以晴, 安郡王家的临康县主这等心高气傲的贵女都倾心不已,便是自己的母族安国公府, 近来也有意向他抛出联姻的橄榄枝。
他本也视其为良臣。
永徽帝的手不觉用力,攥紧了案上一张薄薄的密报。
永徽帝是一位温和的君王,这是朝中大臣对这位新任天子的共识, 可今日,宋蕴之感觉到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不知皇上今日想让臣讲哪一篇经书?”
“宋卿是淳熙五年的状元?”永徽帝缓缓从御座步下来,走到宋蕴之身旁,漫不经心道:“朕记得,那年殿试, 先帝出的题目是......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
“是。”宋蕴之虽不明其意,仍恭声应道。
又听永徽帝接着道:“卿于其中提到的治国十策见解独到, 读之振聋发聩,是为帝王之政。”
“于帝王之心, 卿言, 使本原澄彻, 如明镜??,照之??不见;使??轩豁,如空?虚室,约之??不容。”
“是臣之拙见。”
永徽帝淡淡一笑:“以卿之见,朕之心何如?”
“臣惶恐。”宋蕴之后退一步,拱手回道。
永徽帝不置可否地转了话题:“宋卿是青州人氏,与定国公世子夫人系出同一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