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揉额角:“阿词,我......”他要是敢这样做,他爹哪怕如今重伤在身,也要从边关赶回,以家法处置了他。
清词正在气头上,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下午听到的那些子言语一股脑说出,末了她褪下肩头衣裳,指着那一处伤痕,眼中含泪,语气却难掩凄凉:“这是那日,因为遗诏之事,赵麒大怒,在我肩头留的伤,世子救我之时,也见到了我的不堪,我说我是清白的,想必世子也难相信。”
“我知世子因前世对我多有愧疚,如今有心补偿,大可不必,与其疑神疑鬼两心渐远,莫如趁早分开,反正你我早已和离,世子也不必想方设法去销毁那文书了,便这样罢。”
两人情浓之时,曾说起从前的和离该如何收场,依萧珩的心思,既已和离,再娶一次又何妨,再给她一次盛大的婚礼,也是自己的弥补。清词却不想兴师动众,本身和离之事两人便刻意隐瞒,除了宋蕴之顾纭这等亲近之人,其余人均未告知,是以坚持让萧珩想法子神不知鬼不觉销了那和离书也就罢了。
萧珩这事不放心别人,坚持要伤好了自己去办,但今日因为在宫中和大理寺滞留过久,并未来得及。
完了,一顿争执后又回到原点。
萧珩震惊地看着她香肩上犹存的浅浅痕迹,搂着她腰的手怔然垂落,一时忘了言辞,电光火石之间,骤然明白了妻子昨晚突如其来的抗拒,又听她早知京中流言,不由心中一痛。
清词见他如此,肯定了心中所想,她唇角勾了勾,轻飘飘道:“妾身累了,先回屋了。”
说罢,她拢上衣衫,再不想看萧珩一眼,便要起身离开。
刚走了几步,人被萧珩拉到榻上,他俯身看她,见她又要开口,不假思索先一步覆上了她的唇。
清词气急,扭头想躲开,挣扎得鬓发散乱,刚刚擦干的泪又涌了出来,又拼命拿腿踢他:“萧临简你还是不是人!”
萧珩却似失了听觉,把人先狠狠亲了一阵,直到清词又要咬他的唇,他才停了下来,目光看着她,亦是满眼伤痛:“原来我在阿词眼里,真便是这样无情无义的浅薄之人啊!”
“阿词,你扪心自问,我与你婚后,可曾碰过别的女子?”
清词哭声一顿,这倒不至于,他连婆母送的丫鬟都不会要,更从不去那些风月场所,他的心思一丝一毫都未在这上头。
萧珩看着她满面泪痕,接着肃声道:“救你回来之后,之所以不问,是怕你伤心,而不是心怀介意。阿词,一个男子亲吻一个女子,绝不会是出于愧疚,只会因为爱意。”
见她不语,他低低道:“阿词,朝夕相处这么些日子,我对你动没动情,你难道不知?”
“阿词,还记得那日的誓言么?我曾发誓,待你一心一意,再无隐瞒,我也是这样做的。这些风言风语不过是无知之言,她们可曾有你这般胆色,你理这些做甚,况我已有应对之策,阿词可信我?”
他摇了摇头,盯着她的眼睛:“你虽随我回府,允诺留我身边,实则从未信我,是也不是?若不然,不会一有风吹草动就疑我试探我。”
“肃州又将起战事,阿词希望我应誓么?”话音未落,嘴已被她的手捂住,她怒道:“你怎么什么都说!”虽说她笃定北戎必败,可刀剑无眼,她亦担心其中未知的变数。
随即想到两人目前是在吵架,便悻悻要放下手来,却被萧珩握住。
他看向她,他的眼睛如波平浪静的暗海,又如此刻高而旷远的幽深天幕,盛着浩瀚星河,亦倒映着她的眼眸,有足以沉溺人心的柔情,亦有清晰分明的欲.念。
夜凉如水,可覆在她身上的他火热,她有些瑟缩,紧紧攀住了他的脖颈。
他温柔又细致地吻她,看着她一双明眸渐渐陷入迷乱,看着她放下满身的防御,看着她为他一点一点的沉沦,香汗湿透罗裳,玉钗坠于榻下。
长夜漫漫。
清词昏睡过去之前,恍惚只听到萧珩说了四个字:“阿词,信我。”
*
晨起,清词揉了揉眼,人已在内室的榻上。
萧珩却不知去了哪里。
她揉了揉眼睛,只觉刺痛得很,不用看也知必是又红又肿,难看得很,稍微动了下身子,亦是酸痛难当,不由抽了口凉气。
清词抚额,萧珩总说她言辞锋利咄咄逼人,哪一次到了最后不是她被他绕晕说服,他遂了心意?
还说自己笨嘴拙舌,谦虚了。
白露听到声音进了屋,一边挂起帐子一边笑道:“夫人总算醒了。”
清词脸上一红,想起昨夜的荒唐,十分怀疑白露话里暗藏的意思。
她掩耳盗铃勉强自己镇静下来,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白露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自鸣钟,随口道:“巳时了。”
什么?!
自己竟睡到了这个时辰,还怎么去文晖堂请安?她蹙眉道:“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白露正要答话,萧珩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是我吩咐的。”白露屈膝行礼,忙退了出去。
清词拢着被子坐在床上,精神萎靡,却见萧珩神清气爽地进了屋,幽怨地剜了他一眼。
萧珩摸了摸鼻子,也知昨夜累着她了,走过去解释道:“今早太医看过,说母亲的头疾需要静养,这段日子不用去问安了,二弟和晴姐儿那里,我也叮嘱过了。”
他再三思虑,虽说昨晚费尽唇舌解开妻子心结,让她不再抗拒自己的亲近,但自己的母亲他是知道的,耳根子软,经不住别人挑唆,妻子细腻敏感又多思,但若母亲再说错了话,最后还是着落在他身上,人还得他来哄,索性便来了这么一出,如此一来,也免得如舅母这种只盼着别人家宅不宁的人登门,徒惹风波。
他俯身问她:“可还疼?”
许久未有夫妻之事,昨晚她既青涩又紧张,让他想起了新婚之夜。
他暧昧的语气自然也让清词想到了昨晚,脸上如火烧,她忍气道:“我的衣服呢?”
那些衣服都揉搓得不成样子,自然是不能再穿的,萧珩心虚,走到衣柜前,打开看到满柜子的衣服却有些眼晕,女子怎么有这么多衣服!只得问道:“阿词要哪件?”
清词见他一脸茫然,虽满心的气还是噗嗤一笑,道:“你不知,让白露进来罢。”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萧珩不允,“今日为夫服侍阿词。”
清词无奈,只得指着让他找出了小衣,衫裙等衣物,这人又非要帮她穿上,她拗不过他,只得让他得了逞,这衣服足足穿了半个时辰,不说也罢。
等到坐在妆台前,萧珩又要为她梳发画眉,清词忍无可忍:“世子今日这般闲?”
“下午出门。”萧珩语声悠悠,执着玉梳梳那一头顺滑的长发,宛如对待那最精致的饰品般小心翼翼,神情之间又有些沉迷,然他却在如何挽髻时犯了难,一筹莫展,清词笑瞥他一眼,自己动手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横竖今日在家里。
却见萧珩打开妆奁,取出一物,插在她的鬓上。
清词看向镜中,乌木发髻光芒莹润,闪烁在发间。
他在她额头落下珍重一吻:“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她眼眶一酸,亦是心潮澎湃,仰头看他:“世子......”
“阿词该唤什么......昨晚我教过阿词。”他声音缱绻,将人圈在两臂之间,顺着额头,轻浅的呼吸落在她的眉眼。
“......夫君”意乱情迷间,她颤声回应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词午歇起来, 才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倚在床头,想着萧珩口中提到的惊喜,心里不由有些好奇和期盼。
彼时她眼波流转:“若我见了, 不觉惊喜, 可是不依的。”
“但凭夫人责罚。”萧珩眸中笑意融融, 一向如冰山万年不化的脸最近如破了诫解了封,自然将她这等颜控迷得七晕八素。
孟清词暗暗鄙视自己的定力。
正胡思乱想,听到白露高声道:“夫人瞧瞧是谁来了?”
清词刚下了榻, 一道娇小的身影便扑了进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又哭又笑:“夫人,奴婢总算见着您了。”
清词一怔之后果然大喜:“你不是在肃州么?”
“奴婢比世子晚了两日入京。”知微擦擦眼泪, 上上下下细细打量清词,心疼不已:“夫人此番遭了大罪,瘦了这么多, 若知宜姐姐见了,定然骂我没照顾好夫人。”
“她隔得那么远,且将心放到肚子里。”清词拉着她的手坐下,“你怎么今日才来瞧我?”
知微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她听说两人回府便迫不及待地要回来服侍夫人, 却被赵剑死活拽住,她生了气, 万般无奈之下赵剑才吐口:世子说她太不坚定,担心她误了事儿, 下了严令命他务必拖住她, 待诸事妥当了才许她进府, 若这其中出了差错,他自行斟酌。
赵剑又哀求:千万保密,不要对夫人提起,否则他的职业生涯和好日子就到头了,他俩也就没戏了。
知微终是心软,此刻对着清词,虽有千言万语想要控诉萧珩,话到嘴边却变成:“他说:不要打扰世子和夫人。”
饶是如此,清词也恨得咬牙,萧珩太坏了,她和他念叨过几次知微,话里话外牵挂不已,而这人心知微就在京中,却只是含笑不语,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他是谁?”清词眨了眨眼。
知微捂脸害羞:“夫人如今也学坏了,明知故问。”
两人笑闹一阵,白露端上茶来,知微才说起从孟清词离开晴鹤书院到现在的事。原来她离开后的次日,谢山长怕夜长梦多,亦怕走漏了风声,亲自去谢家请托,将知微送往肃州。
因兹事关系孟清词名声,临走之前,谢山长叮嘱她勿向旁人透露半分,只见到萧珩才能说出实情。
她心事重重,日夜兼程赶至肃州,萧珩却已离开了,所幸赵剑断后,知微一口气还没歇过来,便急嚯嚯地拉着赵剑立马就要去追萧珩,但萧珩行军速度实在太快了。
待她进了京,听到的便是含章殿被毁,孟清词身死的噩耗,赵剑这才知是什么回事,马不停蹄带她入了宫,再后来,萧珩去追孟清词,赵剑便将知微安顿在邻舍的何家,何家儿子也在萧家军中,他去年成亲,如今在北境,寡母和妻子尚在京中,知道她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头,待她极为亲热。
说起谢山长,清词便想起了过去的一年时光,伸手可触摸的自由,书声郎朗的校舍,久远得如同做过的梦,眸光不由一暗。
知微双手合十,虔诚道:“佛祖保佑。”
她压低声音道:“夫人不知,那具尸首穿着夫人的衣衫,身形和夫人极相似......呸!呸!我在瞎说什么呢,总之那日我们认错了,以为夫人真的葬身火海,世子的神情,太吓人了,我都不敢看一眼。”
她有理由怀疑若不是被那阵风一吹,吹醒了萧珩的神智。萧珩说不定便要抱着那具尸首一路回家了,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忙甩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道:“夫人,如今既然世子允了,我依旧回府服侍您罢。”
清词抿唇,看着知微的目光带着揶揄打趣,半晌,她慢吞吞问:“你想好了定要回府?”
知微拼命点头。
清词忍笑:“也与赵大人商量过了?”
知微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凶巴巴道:“我管他做甚么。”
清词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额头:“傻丫头!”
“夫人总说我傻,”知微揉着额头躲开,口中嘟囔道。
“你舍得?”清词微微一笑。
知微垂头片刻,显然有些不舍,须臾,她抬眼,目光坚定:“是有那么一点,但夫人更重要。”
清词眸中顿时一热。
她很感激赵剑,分别的这几个月,他将知微照顾得很好,依然是那么活泼开朗,不同的是眉宇之间,提起赵剑,不经意掠过的小女儿娇羞。
如此,她也能放心将知微托付给他了。
清词不说话,知微便以为她同意了,高兴道:“那我回去收拾收拾行李,便搬回来。”她说风就是雨,话音一落便要起身往外走。
清词只得摁住她:“......等等!”
知微茫然看她,清词拍了拍她的手,神情既欣慰又有些感慨:“好妹妹,从现下起,你不再是我的小丫头了。”
“夫人不要我了吗?”知微大惊,目中登时泛起泪光,便要跪下。
“怎么会?”清词摇头,所谓知夫莫若妻,萧珩既让两人过了明路,显然是对两人的未来有了安排。
赵剑本就是六品校尉,若累积军功再进一步,届时知微嫁过去,也是名副其实的官夫人了。
清词握着她的手,眼圈微红,唇边却漾着笑意。
知微忽然便看懂了她的意思。
她闷闷地伏在清词膝上:“夫人,我舍不得你。”
“我明白。”清词抚着她柔软的发,察觉到膝上的一片湿意:“好妹妹,多谢你,陪我这么多年。”
从髫年幼童到青春少女,再到嫁为人妇,她陪着她,春风里放过风筝,秋夜里七夕乞巧,采荷露,制梅茶,见证过她的泪,她的笑,她的追逐,那些曾经觉得艰难的时光,一睁眼看到的都是她。
一路扶持到如今,她早已视她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亲人,虽有不舍,却更愿见她的幸福圆满。
*
萧珩回来,妻子正坐在桌前执笔书写,见他进来,抬眸一笑,眼圈却依然是红的。
“让她回府陪你一段时间吧。”萧珩沉吟。
清词摇了摇头:“我并不缺人服侍,她在外头住的也挺好的,没人拘着她,便这样罢。”没有谁离不得谁,便是再怎样亲如姐妹,也有各自的人生。
妻子语气平静,带着释然和怅惘。
萧珩心头骤然有些歉疚,原想与她说的话到了唇边,便有些犹豫,他走过去抚着她的肩:“阿词很羡慕?”
“怎会?”清词歪头对他一笑:“我有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