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放心,属下会照顾好宋公子。”许舟知机,忙道,又状似无意地道了句:“世子今日差不多忙完了,许会早些回府。”
宋蕴之的目光便带了催促之意,清词只得轻声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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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外院书房。
赵剑正在禀报:“祈王本来已呈颓势,然王府援兵之中似有江湖高手,属下恐缠斗过久泄露了行踪,便领着咱们的人手先行撤了,也因此,并未伤到祈王要害。属下惭愧。”
萧珩正站在书案前研磨,白皙而分明的手轻而稳地旋转着墨锭,神情若有所思,许久未作声。
半晌,他缓缓道:“便这样罢。他若是得了教训也就罢了,若不然......”
萧珩的语气瞬时冷若寒冰。
他遇袭一事背后,几可肯定有祈王的手笔,这与锦衣卫彼时追查的兵械库失窃案有关,祈王因此而对他下手,在他意料之中,他原在等着合适的时机,将此案涉及的相关人等一并缉拿,去了祈王的爪牙,然祈王在宫中对清词用“香梦迟”一事,却是触了他的底线,虽他知此时并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可他不能容忍有人这样觊觎她。
所幸她毫发未损,不然他不知自己会对祈王做些什么。
“虽属下并未查明祈王何时对夫人有了这种心思,,但据说祈王书房中,确有一副女子画像,画上之人肖似夫人,祈王甚是珍爱......”
赵剑觑着萧珩神色,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悄不可闻。
萧珩眸中风起云涌,书房中顿时一片安静。
这次萧珩沉默的时间更久,久到赵剑都忍不住要开口发问时,萧珩才放下墨锭,蘸墨落笔,写了一封信。
片刻后,他将信封好,递给赵剑,淡声道:“寄给蒋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世子,依属下浅见,夫人离京,实非必要。”赵剑忍不住道,便是世子不在京中,国公府留下的亲兵和护卫也可保夫人无虞。
萧珩的眼神落在赵剑身上,缓缓道:“我容不得万一之失。”
他有一千种方法将人留在国公府,可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若是这么做了,只会将她越推越远,他亦考虑过强行带她去肃州,一路上设法让她回心转意,可去年冬日,北戎再现严寒天气,已多次劫掠北境村镇,战事一触即发,届时他在前线,肃州并不安全。
况且,父亲的旧伤又犯了,于情于理,他不得不走。
还有,那位虽被贬谪却心思深沉的睿王爷,究竟想要在西北得到什么呢?
萧珩心底,一瞬间思量过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虽祈王一时半会动不得,但不妨碍他趁着京中形势未明的时候,先为她出了气,也将这朝堂的水搅得更浑一些。
赵麒不是喜欢刺杀这一套吗?那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再适合不过。
只是,若他不在京中,无论是将她留在国公府,还是送至青州,她的安全都是变数,他不能,也不敢赌,只有先将她妥善安置,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可他,却迟迟不想这么做,因他于心底深处,不想放她离开,即便不见她,想到她在安澜院里,或作画,或抚琴,在两人共同生活的地方,他的心,便会安定下来。
如今,却是不得不暂时放手了。
阿词,你素日常慕江南美景,且先去散散心罢,待我解甲归来,便去寻你。
夜色渐暗,似风雨将至。
*
三月初七,春闱放榜。
国公府一早就遣了人前去看榜,尽管确信宋蕴之必中,但不到出了结果,清词仍是无法安心。
令清词意外的是,王氏对宋蕴之印象极佳,竟也记挂着他春闱一事,清词午后至文晖堂请安时,王氏便安慰她:“我瞧着那孩子人极稳重,想必学问也做得扎实,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
彼时阮珍也恰来请安,她的身孕已近六月,人丰腴了一些,气色红润,眉眼舒展,显然这些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听王氏这么说,也细声细气地安慰了清词一番。
王氏又感慨:“若春闱中了,便可在京中结亲了,以这孩子的人品相貌,纵家室贫寒了些也无妨,听说他父母俱不在了,你这做妹子的可得把此事放在心上。”
萧以晴这些日子情绪不佳,人却是文静了不少,只懒懒坐在那里,安静听着她们聊天,在王氏说到这里时,撇了撇嘴道:“娘您可真是爱操心。”
王氏道:“这不是顺口说到了么。说起来,你舅母前些日子提了城阳侯家的二公子,与你年龄相当,听说品貌俱佳,也是个读书上进的。你不喜武将,定要寻个读书人,莫若找个日子两家相看一番。”
“你如今也不小了,今年先订下,再慢慢地准备着,明年也就差不多该出阁了。”
萧以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舅母的眼光,你也信?”瞧瞧她给表姐找的是什么人家,成国公府那些糟乱事儿,都已经是京中笑柄了。
王氏被噎住,抿了口茶才顺过气来:“你舅母的眼光怎么了?便是韩少宇,原先看着也好,全是被那外室狐媚子给勾住了。”
她见萧以晴不以为意,又道:“便是不信你舅母,你哥哥的话总该信罢!你哥哥也使人细细打听了,回来道这孩子着实不错。”
清词顿时诧异看向王氏,她前些日子病着,竟不知此事。王氏也是一片慈母之心了,于萧以晴的婚事上,是极少有的慎重,若是萧珩都认可,这人应当真不错。
萧以晴的目光中顿时有些惶急,正要开口,知微气喘吁吁小跑了过来,进了门就嚷道:“夫人,宋公子会试第一名呢。”
“果真?”清词霍然站起。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章
清词回了安澜院, 知宜也是一脸喜气,见到她便行礼:“恭喜夫人。”她原在文晖堂,听着王氏阮珍两人的道贺,还能维持面上淡定, 谦虚道:“且得过了殿试才能松口气呢。”然在知微知宜两人面前, 忍不住笑逐颜开:“要把这好消息通知纭儿呢。”
提起顾纭, 知宜忙道:“今早公主府上遣人送了个匣子来,说是务必您亲启。”
清词笑盈盈地接过,一面打开, 一面道:“我看看纭儿又出了什么新奇的样子。”
顾纭自知道她在京城开了绣坊,时不时便会想一些新的花样子, 送了绣品送过来,她本身技艺卓绝, 心思又灵巧,怀绣见过了赞不绝口,据说很受欢迎, 销路极好。清词要分她一半商股,被她婉言拒绝,清词便笑:“那便留着做你的嫁妆罢。”
这本来也是她的想法。
然而打开之后,最上头是一封薄薄的信笺,下头是一个靛蓝色的荷包, 看着很是眼熟。
清词的心跳忽然有些急促,她犹豫了片刻, 缓缓打开信笺。
信上统共没有几行字,是清词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清秀平和, 外圆内方, 然而,每一个字连起来,却令她有些恍惚。她难以置信地,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原因为宋蕴之中了会元而翘在嘴角的笑容慢慢凝固,方才的欢喜似抽身而去。
她脑中有些晕眩,忍不住失神地呢喃道:“怎么会这样?”
目光缓缓落在那靛蓝的荷包上,仿佛证实了她的猜测,一枚洁白的祥云玉佩徐徐落在她的掌心。
清词垂眸,眨下眼角一瞬的泪意,却止不住心中惊涛骇浪。
纭儿,这一世,明明我已经那么努力,去改变我们的命运了啊,明明上元节你见到他的时候,是那般欢喜,为什么,你要重走一遍前世走过的路?
她回想着近些日子见到顾纭的情形,暗暗责备自己的疏忽大意。想了想,她沉声道:“安排车马,去公主府。”
她等不及要去见顾纭,她想听她当面说。
知微和知宜眼见着清词的脸色变幻,从欢喜到沉冷,面面相觑,还是知微先打破了沉默:“我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国公府的马车畅通无阻地进了公主府。
此时,惠风和暖,柳绽新绿,夭桃于枝头含苞吐蕊,公主府的景致渐美不胜收,然而清词无心欣赏,只一径来到了正堂。
许是因淳熙帝的病情,或因睿王即将远行,这些日子以来,嘉阳公主眉梢眼角亦显憔悴,她对孟清词的到来并不意外,平静道:“你晚了一步,她昨日便回了王府。”
“阿词,我很抱歉。”
抱歉没有为你留住她,因很多事我亦无能为力,且牵涉阿恂,我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
清词忍了半日的泪夺眶而出,她说:“公主能否告诉我,纭儿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与王爷早就两心相悦,可是,分明不是的,她在骗我。”
她曾经深切地爱过一个人,每每提到他,便是那种无法掩饰的欢喜。顾纭偶尔也会说睿王,可是那平淡的语气,便如说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嘉阳公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还记得去岁年底,乐芸被召进宫的一事吗?在贵妃宫中,父皇他见到了乐芸.....有意纳她入宫。”
淳熙帝已年近半百。
对着清词惊骇的目光,嘉阳公主叹了口气,道:“然而,阿恂对父皇说,这是他心爱的女子。”
“父皇大怒,险些赐死乐芸,是阿恂苦苦哀求,才把她带出了宫。不然,他日你见到的,便是父皇的宠妃了。彼时恰逢萧世子重伤,乐芸不欲你担心,求我隐瞒了你。”
嘉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清楚乐芸并没有攀附皇家富贵的心思,也很欣赏这样的女子,可是,谁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是阿恂的嫡亲姐姐,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若是能为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那这个人在他心中必是分量极重。”
于嘉阳公主本心,她并不愿赵恂如此。纵然她当晚未在宫中,可那一夜的事,从启祥宫近日的沉默和宫人的讳莫如深,可想象父皇是如何的雷霆之怒。
这一场父子之争,赵恂失去了淳熙帝对他本就为数不多的父子之情,动用了这许多年来母后在宫中留给他的人脉,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若是她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都会早早把顾纭送走,如今,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
清词手心冰凉,想到前世顾纭韶龄早逝,心中便如刀绞般痛。
睿王他真的喜欢顾纭么?若是喜欢,怎会任由她被孙侧妃磋磨,怎会任邓王妃随意将她送给公主。他的喜爱,不会游离于世俗的规则之外,纭儿她终究要生活在后宅,和他的正妻妾室勾心斗角啊!
是因为那幅“瑞鹤图”,才让林贵妃动念,冥冥之中,是她害了顾纭吧。
清词怔怔的神情看在嘉阳公主眼里,她淡淡地笑了一声:“阿词,你实无需为此自责。其实,这于乐芸,也是一个极好的归宿了。”
“一个有绝色美貌,却没有任何依靠的女子,纵然她有绝妙的技艺,若是落到了市井之中,也很难安然地度过这一生。”
“而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够护住她一生一世。”嘉阳公主抿了口茶,身份使然,她其实不能理解孟清词的情绪,因在她看来,对乐芸而言,嫁给一个平庸男子,莫如做阿恂的妾室呢。
清词脑中混乱一团,忽然有些茫然,果真是这样吗?
她所以为的好,其实对顾纭来说,并不算做真正的为她着想。顾纭这样的品貌,若是连皇帝都惦记了,宋蕴之还能护住她吗?
说不清道不明,可又隐隐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她心绪凌乱地离了公主府,在马车上犹自咬唇思索,跟着她来的知宜忍不住劝道:“夫人,奴婢觉得公主说的有道理。”
“对纭姑娘,您记挂了这么些年,为了她各种筹谋,也是尽了自己的心。知己好友能做到这个份上,这世上也实是没几个了。如今,事已至此,且纭姑娘自己也乐意,您也做不了什么了。”
“毕竟,日子都是个人过的,以纭姑娘的聪慧,又跟着睿王去西北,有了这份同甘共苦的情分,若是将来.....”知宜含糊了一句。
“可是,师兄怎么办?他等了纭儿这么多年。”清词自语道,想到宋蕴之更忍不住要叹气了,他用情如此之深,又明明鸳侣在望,却转瞬间劳燕分飞,他可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知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目光相处,清词轻声道:“殿试在即,还是先瞒着师兄吧。也与知微叮嘱一番,别说漏了。\"
\"奴婢知道。”知宜应了一声,想到那个如玉如圭的男子,心下也不由替他难过。
*
杨柳青青,杨花漫漫,通往宫城的御街之上,纷飞的柳絮如烟如雾,拂过红墙碧瓦,燕子楼头,将大好春光渲染到了十分。
睿王府这些日子门庭冷落,是以,所谓离别,不过是睿王一早到宫中辞行,父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再与府中的女眷孩子拜别。
因了嘉阳公主的陈情,睿王府中的女眷可以不用跟着睿王去那风沙漫天之地,然而,顾纭自是要随行的,她别无选择,也是心甘情愿。
她苦笑了一声,宫中消息封锁严密,若是这群女子知道是因她,睿王府才落到了如此地步,她们,约是恨她的罢。
可她,亦是身不由已,纵然她已经受够了这种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可她,却无法反抗。
邓王妃自是知道一些事情的内幕的,虽对顾纭无好感,然自幼教养和身为正妃的气度使然,也只是和声叮嘱顾纭要好好照顾睿王,别无她话。至于孙侧妃,那如刀子般的眼神在顾纭身上刮来刮去,又忍不住幸灾乐祸。曲如烟则是一双眸子含泪凝视着睿王,纤纤素手放在凸起的小腹上,依依不舍。
顾纭冷眼看这众生相,无悲无喜,唯有在掠过景然那依然有几分懵懂的眼神时——他尚不知父王此一去无归期,心中不免歉疚。
待到两人终于上了马车,她靠在睿王怀里,目光落在两双交握的手上,忽然问:“王爷,值得吗?”
“值得。”这素昔温和的男子如此道。他从容一笑,是她从未见过的另一面:“纭儿,于我而言,远离京都,退居燕北,未尝不是一种机会。”
他目光穿过车窗,落在遥远的天边:“而你,我错过了,就错过了。”
马车驶过市井人家,驶过鳞次闹市,驶过金水河畔,那漫天烟花,终将成为记忆中的过往。虽然,她从未奢望过这份感情,可此时,仍不免心中怅然。更何况,阿词,我又一次失去了你,我不敢想,你接到那封信的时候,该有多伤心难过。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却只能辜负你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