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与不成,先带给黄公公看看再说罢。
这般想着,他不欲多费口舌,哼了声:“带走。”
便有侍卫要上来拽两人下车,知微慌了神,只拼命挡在清词前头,却被那侍卫攥住手腕,正要扔下车,听到一个清亮的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强抢民女,还有王法吗?”
随着这道声音,那原本要把知微扔下马车的侍卫手腕一酸,放开了她。
一行人策马而来,打头的是一个黑衣男子,他抬手间指尖光芒闪烁,内监身旁的一众侍卫纷纷倒地,见对方武艺高强,那内监脸色一变,他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挥了挥手,带着剩下的人慌不择路逃了。
那男子朝着内监逃走的方向凝神片刻,转头看向地上的侍卫,问:“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平静,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压。
那人颤颤道:“侠士,小的是苏州府的衙役,这是小的的腰牌,这真是奉旨采选。”说着摘下自己的腰牌奉了上去。
那男子接过腰牌瞥了一眼又扔了回去,冷冷道:“奉旨采选便是当街抢人?”
那侍卫嗫嗫说不出话来。
男子淡声道:“回去和你们许大人说,人是逍遥山庄救下的,滚吧。”那侍卫似对逍遥山庄颇为畏惧,闻言忙不迭连连应声,起身招呼同伴踉踉跄跄去了。
清词没有听得上述对话,她见知微也无事,正要下车道谢,耳边却听到“逍遥山庄”四个字,只觉莫名熟悉,那男子却于此时回过头来,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忽然出声道:“孟夫人?”
久违的称呼让她讶然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的眸子,与记忆中的一张脸孔相撞,她思忖半晌,诧异道:“沈大哥?”
这男子正是赵璃月的夫婿沈拓。
故人相逢,沈拓跳下马,唇边勾起一丝浅浅笑意:“沈某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不想真的是孟夫人。”
清词琢磨片刻,坦然道:“沈大哥,因为一些缘故我和世子已分开了,早已不是孟夫人了,如今我在晴鹤书院教书。”
“难怪......”沈拓若有所思,他分明有话要说,却转移话题道:“那拨人里有苏州府的衙役,许真是奉旨采选,孟姑娘近些日子还是不要出门了。”
清词苦笑:“其实我并不符合采选条件,只这些人见着女子便要带走,根本说不通。”说到此处她有些担忧:“沈大哥,今日你救我,不会给你惹来麻烦吧。”
沈拓并不在意:“逍遥山庄的名头在江南还是可以唬一唬人的。”
清词见他神色淡定,似并未觉得是什么大事,只得道了谢,想到赵璃月在肃州,又忍不住问他为何在此地。
沈拓的神情有些微妙,但许是因清词之前的坦诚,他轻轻笑了笑:“与孟姑娘的缘由恰巧相同。”
闻言清词惊诧不已,却又于心底有一丝释然。所以,兜兜转转,萧珩注定仍会与赵璃月在一起,不是吗?
沈拓无意多说,目光落在清词脸上,沉吟道:“我正要进京,也罢,既是遇上,我便送姑娘回书院,再上官路。”
清词恐耽误了沈拓的正事,推辞了一番,见沈拓坚持,便道:“那就多谢沈大哥了。”
待将清词送到书院门前,清词请他入内盘桓片刻,沈拓谢绝,正要告辞,恰洛长欢匆匆出来,一见清词松了口气:“阿词,我正要去找你。”
他性子随意不羁,实则对自己在意的人,心思极是细腻,第二眼打量,便问:“你今晨插在鬓上那支玉兰花簪子怎么不见了?”
清词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边,果然不见了玉兰花簪,想是方才一团凌乱时不知掉在了哪里,她顿时心虚,盖因此前她与洛长欢提过小荷之事,洛长欢道要与她同去,今日得知小荷的住处,洛长欢却恰巧不在,她一着急便带着知微自去了,哪知险些出了事,不由错开他的目光,咬唇道:“今日幸亏遇到沈大哥,回去再说。”
洛长欢的目光便落在沈拓身上,四目相对,洛长欢拱手致意道:“沈家主?”
“洛公子。”在此处看见洛长欢,沈拓显然也有些意外。
“你们认识?”清词忍不住问。
洛长欢温声解释:“确是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之间虽谨慎守礼,可一问一答之间,自有一份不言自明的熟稔与默契。
沈拓冷眼旁观,似明白了什么,与洛长欢寒暄几句后,他转身离去,又回头看向清词,却欲言又止,旋而喟叹道:“江南风景秀丽,岁月安稳,很适合孟姑娘。”
他言辞之间似有深意,清词面上掠过一丝茫然,待要再问,林荫深处早已已不见沈拓踪影。
*
洛长欢甚是了解孟清词,每每她想逃避或做错了事,便是这副神情。
“说说罢?”洛长欢问。
清词的院中,一树梨花正过了花期,暖风拂过,洁白的花瓣飘飞如雪,两人此时正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洛长欢无瑕欣赏美景,径直问道。
清词知道瞒不过,只得斟酌着说了,她已经极注意遣词用句了,可分明,洛长欢的脸色却越来越沉,清词有些忐忑,忍不住问:“你生气了?”
洛长欢只觉后怕,他回来后听说清词离开书院,便下山寻她,不想就出了这事,若当时沈拓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洛长欢叹道:“阿词,我只觉庆幸。”
他深觉方才的致谢过于客套浅显,想了想,命知微取出笔墨,写了一封信,嘱她交给自己的小厮。
见清词有些好奇,洛长欢解释道:“洛家与逍遥山庄亦有生意往来,今年漕运方面的订单,洛家于素日规矩之外,再让三分利。”
清词揶揄道:“洛公子大气,三分利,说让就让。”
她明媚流转,笑意盈盈,说不出的俏皮可人,洛长欢忍不住将人拉到自己膝上,伸臂将她圈在怀里,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道:“莫说三分利,便是为你放弃整个洛家,都值得。”
他清楚地感觉到怀中柔软的身体一僵,却神色不动,只揽着她的手臂稍微用力,语气也更加温柔:“阿词不要担心,旁的事都交给我,好吗?”
清词垂眸,她其实清楚,既已试着去接受洛长欢,那么日后,两人之间的亲密不可避免,这一瞬间的抗拒似出自本能,而并非对于洛长欢不能说服家族,娶她为妻的担忧。
她只是不能适应另一个男子亲密的触碰。
她想,自己心里虽觉那些什么“从一而终”、“烈女不事二夫”之类的思想迂腐可笑,但许是幼时读过诸如《女四书》、《列女传》之类的书,还是受了影响。也或许,只是习惯,习惯都是可以慢慢改的。
也幸而,洛长欢会错了意。
清词试着让自己放松,她刻意忽略身体的不适,故作轻快问:“逍遥山庄不是江湖门派吗?也要做生意?”
洛长欢忍不住笑:“江湖中人也是人啊,不做生意,不事生产,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餐风饮露吗?又不是神仙。”
“很多江湖门派背后的生意做得极大,涉及好几个领域的也不是没有。”
清词红唇微张“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她顿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但见洛长欢眼底隐隐的浅笑,又不服气道:“人家只是没想到而已。”
话音未落,洛长欢噙住了她的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清词睁大了眼。
一片花瓣飘落, 落在了她的鼻尖,却停住不动,她借着把那花瓣吹走之机,侧头躲开洛长欢的唇。
洛长欢抬眸看她, 一双桃花眼闪过恶作剧般的笑意, 唇却追逐着她的唇, 加深了这个吻。
他今日很有些执着,以往若她侧头避开,他便会顺着她的心意停下, 然而今天......
原本该柔情蜜意的时刻,她却只觉窒息和透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去推洛长欢,然而男人这个时候, 似把这种不情愿当成了小情趣,按在她腰窝的手如铁,不允许她逃避, 她不能撼动分毫,而唇齿之间,她能感觉到他的肆意和疯狂。
情急之下,清词咬了洛长欢一口,才使他停了下来。
洛长欢眸光一深, 与她稍稍分开,他美妙的嗓音带了一丝委屈:“阿词。”
清词已趁机从他怀里挣扎着坐起, 她垂着目光平复自己凌乱的心绪,闻声抬头, 却见洛长欢如花瓣般嫣红的唇上多了一圈深深的齿痕, 庆幸的是她的气力不大, 并未出血。
“对不住,我.......”清词大感歉意,可又不知该怎样解释,她伸手想抚上洛长欢的唇,可又觉过于暧昧,伸出的手便悬在半空,有些尴尬。
洛长欢忽然想起那夜,萧珩躺在客院的床榻上,她的手落在他额头上,两人之间一个沉睡一个清醒,却自然而然流淌着的脉脉情意。
没关系,余生还长,她的眼里心里,终有一日会只有他。
洛长欢握住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唇上,“有点痛。”他逗她,见她红了脸更加窘迫,唇角微翘,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
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能察觉得出,只除了那些意外的身体触碰,清词于内心里十分抗拒与他的亲热,她试图在压抑着自己的这份抗拒,努力去配合他,可这一过程令她更加紧张不安。
清词眸光更加歉疚,也便任由洛长欢握着自己的手,她刻意忽视指尖下的柔软,慌乱地寻了个话题:“方才还没有说,小荷的事,怎么办?”
洛长欢无奈地笑了,他将她纤细的手掌包在手中,揽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唇靠近她的耳边,用气音道:“阿词,你知不知道你紧张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找话题?”
他的气息拂动她的发丝,痒痒地划过她脖颈的肌肤,煦暖的天气,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也不由起了一层颤栗。
清词脸颊如火,她抿唇不语,心中纷纷乱乱如梨花落雪,正在尴尬的时候,知微从外头一头撞了进来,欢欢喜喜道:“姑娘,你瞧瞧是谁来了?”
这样暧昧的时刻被打断,洛长欢自然不悦,他松开手,叹道:“你这丫头还是这般莽撞。”
清词如蒙大赦地从他怀里起身,顺势抽出手理了离凌乱的鬓发,掩饰般地问:“什么事?”
知微这才瞧清楚院中的情形,讪讪笑道:“不急,你们继续......”
清词狠狠瞪了她一眼,知微才道:“知宜姐姐来了。”说着便拽着知宜现出身形,道:“我蒸的点心还在笼里呢,得去看看火候,你们先聊。”说着风风火火走了。
知宜此前并不知道清词与洛长欢的事,而今亲眼目睹,心中自是震惊不已,只她向来沉稳,神色未动,进了院中先给洛长欢行了一礼,才含笑看向清词。
洛长欢潇洒还了一礼,道:“阿词,我先去上课了。”
清词腹诽:这人有正事还在这里与她纠缠,忽然想起洛长欢唇上的痕迹,上前一步唤住他,口中问的是:“小荷......”手却点了点自己的唇。
洛长欢佯作未见,思索道:“小荷的事,待你忙完再说。”他顶着清词郁闷的目光,打开折扇摇了摇,遮住了半边脸,唇型微动:“记得找我。”说着似笑非笑瞟了她一眼离开了。
这人!清词跺脚。
知宜安静地看两人的眉眼官司,直到洛长欢衣带飘飘转过墙角,半晌,才轻声问:“姑娘,您和洛公子......”
清词并没想过瞒着知宜,转身落落大方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见知宜神色复杂,她不想说起萧珩曾经南下一事,只解释了一句:“洛公子......阿诩他并不像传闻那般。”便匆匆岔开,问:“你今日应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到底什么事?”
书肆和绣坊的生意如今都是稳步上升,是以知宜愈发忙碌,还是年节下两人见了一面,不想知宜今日竟来了。
闻言知宜面上现出焦灼之色,她靠近清词,低声道:“姑娘,京中玲珑坊可能出了事。”
清词吃惊:“为何?”
“自春节之后,我寄往京中的丝线和信件便再无音讯,这一季的花红也未送来,怀绣姐姐竟是音信全无,这种情形以往从未出现过。”知宜肯定道,“姐姐素来做事周全,定是出了她无法顾及的事。”
清词皱眉,忽然想起此前怀绣曾提过,祈王府从绣坊下单一事,想到那个阴鸷的男子,不知绣坊的异常与祈王府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很担心,便借着给蒋夫人请安,想打听一下京中的局势,然而,”知宜抿唇,“蒋夫人并未见我。我去了三次,蒋夫人身旁的丫鬟待我很热情,可问起蒋夫人,就说不巧出门去了,可有一次,我分明听到廊下的丫鬟说,蒋夫人正在会客。”
“既是会客,我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可何必托辞不在府中呢?”知宜苦笑,“我原只以为不知哪里得罪了蒋夫人,但以蒋夫人的脾性,我一个丫头在她眼中自然无足轻重,那是为何呢?”
她看向清词。
知宜一向是细察入微的性子。
清词心下一沉,与洛长欢挑明关系后,她其实担忧地问过蒋夫人的看法,因洛长欢提过,他归家后,蒋夫人这个长姐一直对他颇有照拂,彼时洛长欢避而不答,他只道:“阿词,你我之间的事,与他人无关。”然而临走,他却径直带她回了书院,说是已代她与蒋夫人道别。
可于孟清词而言,曾经沧海,她早已过了感情至上,为了感情不顾一切的年龄,只是,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下意识地去逃避这些繁杂琐事,可终究避无可避。
如今想来,蒋夫人的态度,是明确的不赞同啊。所以,洛长欢并不想让她们碰面。
“她许是因我与阿诩之事,迁怒于你......”清词垂睫,缓缓道。
知宜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落寞,忽觉心酸,安慰道:“许蒋夫人真的有事,姑娘,不知宋公子来信可曾提过绣坊?”
清词摇头,道:“师兄近些日子也未来信。”
知宜面上的忧虑之色愈浓。
清楚蹙蹙眉,其实,自今日险些被内监带走,她便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而沈拓临走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似乎也是一种暗示,想到这里,她沉吟片刻,道:“今日太晚,你先在此歇下,明日我与你一起回杭州,见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