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父亲的事,大人一向忌讳如深,不告诉夫人也好。
李砚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道醉蟹,最终又把它包好了放在案几上,靠着那碗有点黑糊糊的汤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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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您回来啦,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以烟看着姜馥有些恹恹的小脸,及时地转移话题。
姜馥泡在浴桶里,全身的毛孔张开,她有些舒服地叹了口气,随即眉头又拧了起来。
那李砚,不知整日待在房里干什么,身上有很浓很浓的香味,要不是她知道他没出去过,她都要以为他去那烟花柳巷之地寻觅美貌娘子了。
可是,这天底下,谁有她美?
还冲她发脾气。
真是喜怒无常的男人。
那种奇奇怪怪的感情又流淌在她的心间里,她烦躁地拍了拍水,却没想激起的水花溅进她的眼睛里。
异物进入眼睛的感觉让她疼痛难忍,姜馥紧紧闭上眼睛,空出一双手来狠狠地揉了一把。
再睁眼,发现手里多了几根睫毛。
“啊!”
她一个美人,睫毛竟然掉了,这是十分严重的事情。
姜馥也不洗澡了,匆忙擦了擦身子,就从浴桶里出来。
“夫人,这还没好呢。”以烟有些茫然地看着姜馥,抓着木舀的手空悬在空中。
此时的姜馥却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穿好里衣,就急急地坐在铜镜前,睁大眼睛端详自己镜中的小脸,那几根掉落的睫毛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被她捧在手心里,不断地往眼睛上戳。
想不到,她这么年纪轻轻,就年老色衰了吗?没听说过睫毛也会跟着掉的啊?
她刚刚只是用手揉了下眼睛而已,这是怎么回事?
姜馥低头盯着自己手心里的那几根睫毛,也管不上什么李砚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终于看懂姜馥所作所为的以烟噗嗤笑了一声:“夫人,这睫毛掉了也还是会长的,夫人这么年轻,不用担心。”
夫人比她年长几岁,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看着以烟好笑的眼神,姜馥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不时有些窘。
好在以烟及时开口,缓解了她的尴尬:“夫人,后日是一年一度的赏春会,想必当今皇帝也会遵循这个传统,到时候大人肯定会携夫人前去,到时夫人好好打扮,和大人单独一起好好谈谈,关系一定会有所缓和。”
大人对夫人的态度,她也觉得好生奇怪。
“好,那我先睡觉了。”
姜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身一骨碌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一个团子。
“可是夫人,晚饭还没用呢。”
“不用了,不用了。”
姜馥向以烟摆摆手,她得好好修生养息,以防年老色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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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夫人说不吃了,让您自行用膳。”
以烟来到前厅,躬身一禀,便退在一旁。
抓住筷子的手紧了紧,李砚抬头瞧了一眼卧房的方向,见果真已经熄了灯,便挥手让以烟下去,不过眼前这饭菜,也突然让他没了吃下去的欲望,他心口有些发堵。
“大人,后日是赏春会,不知大人想邀谁参加?”杨子见大人要走,急忙拦道。
李砚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皱着眉看向他。
“大人,今日陛下特意差人来问,而那程珏又是陛下的贵客,想必陛下的意思是让大人携程珏参加,大人,那人估计明日又会来一次,怕是问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是不会走了。”杨子有些怨气,还是把想说的话都一股脑地吐露出来。
当下背地里的那伙人他们还尚未查清,陛下这里又逼得紧,李砚起身,缓缓踱步到被绑在柱子上的程珏面前。
在烈日中暴晒,在大雨中浸透,纵是铁打的骨头也经不起此折磨,程珏被绑在柱子上,瘦得几乎脱了样,颧骨外突,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胸前是风干了的血迹。
若是她之前的那些将领,怕是也认不出她现在的样子。
李砚挑了挑眉,向杨子使了个眼色,杨子立刻会意,搬起一桶混着盐和辣椒的冷水从她头上浇下去。
程珏被激得一颤,睁开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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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姜馥就听说了程珏被人放下的消息,本来她每次出门都会见到被绑在柱子上的程珏,这下柱子空了,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夫人,这怎么办呀?”以烟有些着急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怎么办?”姜馥淡淡地重复她的话,有些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个针线做的小人,抄起一根绣花针便刺入她的颈部。
“去吃饭。”
姜馥带着以烟来到前厅,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位置上的程珏,她一左一右围着好些人服侍她,她自己受伤之时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何况她现在还没有好全。
程珏见到姜馥,抬起头来,眼里干净,招呼着她前来坐。
尽管如此,她还是感觉到了敌意,比之前更甚的敌意。
但姜馥面上也没有表现出过多,只是学着她的样子,朝她点了个头,就径直向右上位走。
“姜夫人,你还是别坐那个位置了吧,阿砚该生气了。”
程珏慢条斯理地开口。
姜馥有些疑惑地朝李砚看去,却见他黑着一张脸,对着她道:“下去。”
没有一丝情感的,冷冰冰的声音,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碰瓷不得的乞儿。
毫无往日羞窘的情意。
姜馥起初以为他是开玩笑,继续往上走,但李砚忽然横挡过来,伸手指了指下面一个位子,脸色难看。
她在他心里连这个家的女主人都不算了吗?
他就这么嫌弃她?
不愿吃她做的菜,也不愿让她做那个女主人的位子。
姜馥掩下眸中情绪,脸色冷下来,没有跟李砚争执,下去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低着头开始扒饭。
旁边传来程珏的哼笑声。
“阿砚,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姜馥抬头,猝不及防就看见了程珏撑着手,夹起一块肉送到李砚的唇边,而他也没有任何迟疑,张开嘴就吞了下去。
两人浓情蜜意,她反倒成了最多余的那个人。
手下的筷子快要被她掰折,她也不知为何她会这么生气,她撂下碗筷,发出好大的响声,起身离开。
跛着脚的姿势显得怪异极了,她涨红了脸,头一次感觉到难堪。
而身后的两人却跟视若无睹似的继续着。
姜馥回到卧房,头一次心里生出些退堂鼓来,她翻开柜子,找出自己的衣服,又找来一个大布巾,把自己的衣服折叠起来包在一起,最后在上面打了个死结。
做完这一切,她就背上那个布包,准备出去。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明日还有赏春会呢,大人他...”以烟看着姜馥的一系列举动,想劝又不敢劝,有些干着急。
“你觉得你家大人会让我去吗?我就不在这碍他眼了。”
“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就回你家大人身边去。”
“夫人这是说什么,奴婢自是跟着您的。”说实在的,她也觉得大人做得有些过分,遂帮着收拾起来。
两人又去银库里拿了一大把银两、珠宝和首饰,快要把仓库搬空了才罢休。
约过半个时辰,两人找了一家最好的酒馆住了下来。
因为银钱周到,姜馥过得也算是舒心,勉强把心里的那股恶心感压了下来。
一天很快过去,第二日,程珏换了上好的新衣,挽着李砚,到了赏春会约定的地点。
说来也奇怪,历年来这赏春会都是皇帝的御花园举办,但今日却是把众人约在了外面,旁边还有一家酒馆。
所有受邀前来的人都有些茫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着。
“陛下驾到~”
一声尖利的声音响起,随后而来的便是皇帝的车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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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赏春会
众人摸不清当今圣上的用意,有些人已经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直到有一群身穿清凉丝衣的舞女扭着腰走上前来。
“今日朕看这天气极好,就自作主张让众爱卿来这宫外寻觅春意,各位爱卿你们可满意啊?”
皇帝陛下意有所指地看着眼前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舞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不疑有他,哪怕再荒唐,此刻也都言不由衷地跪下身来叩谢。
唯有一人站在皇帝身边,没有下跪,眼神讳莫如深,嘴角有轻微的弧度。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李砚提起酒杯朝他一笑,兀自饮尽。
这般随性又轻飘飘的态度让皇帝陛下青筋凸起,他扫了一圈跪拜在地的大臣,他们虽都低着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并不那么恭敬。
仿佛并不服他坐上这把龙椅。
那谁来告诉他他请的全国各地有名的培花人变成了这群腌臜的歌女?
他强忍住心里的怒气,讨好着看着李砚:“掌印大人,你看这天似乎变得不好了起来,不如我们回宫好好看花吧。”
说罢,李牧就要动身上步辇,却没想那群舞女突然舞到了他的身边,有一人竟衣衫半露,大着胆子上去抓李牧的龙袍。
李牧大怒,大手猛地把人掀翻在地,遮在脸上的轻纱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正站在李砚身边想方设法靠近他的程珏身子一僵,脸色有些发白。
“程珏,你这是何意?”
威压直逼程珏而来,程珏吓得身子一抖,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完整了:“陛下,臣女不知,臣女不知青衣会出现在这里,她前些日子就已经失踪了,定是有人刻意陷害臣女。”
一双怨毒的眼睛几乎要把那摔在地上的舞女射穿。
偏偏那舞女就好像无视了她的眼神一样,挣扎着向她爬过来,眼里满是哀求:“小姐,您一定要救救我,从小一直到军营我都陪在您身边,您一定要救救我啊,小姐。”
“贴身丫鬟?”李牧阴沉沉的语调响起。
程珏趴在地上还想再多做一些挣扎,却没想李牧大袖一挥,狠狠把她甩在地上。
巾帼英雄摔在地上痛哭流涕,又引得大臣们一阵窃窃私语。
一直服侍皇帝的大太监附耳对着李牧说了几句,李牧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半晌,他压着声音道:“既然你军功在身,那就去镇守那苦寒之地,永世不得回京。”
“陛下,陛下我是冤枉的,陛下!”
程珏被两名士兵拖拽着,新做的淡黄长裙在地上摩擦,质地软薄,她又挣扎得厉害,胳膊处的衣料呲的一声裂开,一直划开到前胸,露出里面的白色肚兜。
她面色灰白,竭力地去捂住胸部,但两名士兵牢牢固定住她的胳膊,把她用力地往前拖拽。
这落虹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多的就是人。
李砚露出一抹阴冷的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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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大太监提起一个棕色茶壶,在茶盏里缓慢地斟上水,小心地递上。
李牧低头瞥了一眼那盏茶,里面的茶叶嫩绿又富有生机,只是被泡在这水里,再没有了伸展的余地。
他拾起那盏茶,把里面的水一点点地倒干,露出那亮得发光的绿叶。
“他李砚,不会毫无弱点。”
李砚逼他亲手毁了自己一手安排的棋子,那他自然就得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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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烟,去外面瞧瞧,何事如此喧闹?”
姜馥把自己捂在柔软的被褥里,本身这几日心情就着实不佳,这一大早的还吵人睡觉,她烦躁地拧了拧眉,连眼睛都没睁开。
“好的,夫人。”
以烟把风吹起的帘帐拉好,确认透不出一丝光后,轻轻打开房门,又轻轻地关上。
不过半刻,她又小跑着回来,见姜馥又重新睡熟,也不忍打扰,就站在一旁等候。
“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被子上伸出一腕藕臂,显然已经清醒很久了。
“奴婢还以为夫人又睡着了呢,是这样的,今日陛下就在我们这处办了赏春会,结果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程珏得罪了陛下,现在已蹲在监牢里了,预备发配边疆了。”
“有人说程珏狼子野心,随便找了个女人妄图勾引陛下,把陛下的颜面狠狠踩在脚底,现下这京里已经传遍了!”
听到这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以烟雀跃起来,连眼角眉梢都带了喜悦。
谁知床榻上的人反应淡淡,好半天才从温暖的被褥里挣扎着起身,懒懒道:“都说春困,果然如此。”
“夫人难道不开心吗,这程珏马上就臭名远扬了,她......”
以烟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姜馥不耐地打断。
她从来都不是因为程珏生气,她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在她身上分心。
如果女人之间有矛盾,那定是男人有问题。
姜馥又想起那张冷沉嫌弃的脸,小脸上闪过一抹不开心。
她知道李砚不会喜欢程珏,更不会喜欢其他人,他身上那浓烈的香味暗示她他做这些,肯定有原因。
但她并不希望是以排斥她的方式。
虽然她并不会真的喜欢上一个太监,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无疑在把她往外推,这等于告诉她,这之前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那她又谈何找出父亲死亡的真相呢?
这才是她一气之下出走的原因。
姜馥托着腮想着,门外的敲门声把她拉回现实。
“姜小姐,门外有一个人找您。”
那人贴在门口,身形轮廓显得有些熟悉。
低沉又带着歉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咱们回家吧。”
“是大人。”
以烟有些兴奋地看了看姜馥,抬脚就要去把门打开。
“不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