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用着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捏起那把短刃。
“我不介意把你另一只手也弄断。”
柔柔的语调,带着森森凉意。
若是他这只手也废了,他就没办法保护程珏了,黑衣男子恨恨地瞪她一眼,扫了一圈周围的饥狼饿虎。
李砚小时候有个心尖尖上的人。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姜馥脑海里冒出来,她的心跳快了些,也不想跟这两人有过多纠缠,转身就欲离开,却没想转身之际被人抓住了脚。
程珏连滚带爬地扑到她面前,这时候是真的慌了,脏污的手不依不饶地攀上她洁白的布靴,染上一些不明颜色的痕迹,显得有些恶心。
不知程珏是不是故意的,她的手挨着她的伤处,让她有些疼。
真是碍事。
她的眼里闪着不明的光,正欲动手,身后传来动静,她收起针,向后看去。
杨子抱拳,恭敬地向姜馥行了个礼,面上有些不解,但看到程珏扯住她脚的手时,迅速一脚踩了上去,他边踩边道:“夫人,此地阴气太重,恐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请夫人随我回府。”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姜馥笑开,而且没有问她来干什么,保持着下属该有的本分,又恰到好处地以不伤害她的方式帮她解决了麻烦。
她有些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问杨子来此地干什么,转身慢悠悠地离开。
杨子来此,一定是有李砚的授意,但他作为他的护卫,肯定不肯如实交代,不过她也能猜出些大概。
但与她无关,她可不关心程珏的死活,反正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
黑漆漆的地牢里,微弱的烛光摇曳着,里面有无数将死的灵魂。
她的眼前,已是光亮。
身量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在瞥见她的时候才装作没看见她一样,把头扭向一边。
姜馥既好笑又惊讶,看着自己脚上的血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狡黠。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侧,预估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腿一软,往后栽下去。
预料之中的,跌入一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
李砚显然吓坏了,也顾不上维持表面的大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她的脚上,把她拦腰抱起。
姜馥稳稳地攀上他的脖子,脑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的怀里。
李砚却不动,他抱着她缓缓地蹲下来,让她稳坐在他的腿上,伸手去看她的脚。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那只沾满血迹的布靴,露出里面的白袜来。
那白袜上也映着丝丝缕缕的血迹,看样子,像是伤得不轻。
李砚正欲把那白袜也拖去,却被一只小手截住,嗔怒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砚砚,我们回去看啊,这大庭广众之下,多不好啊。”
第23章 信物
姜馥被李砚一路抱到卧房里,待触及柔软的床铺,她这才被小心地放下。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李砚已经捧起她沾满血迹的那只脚,毫不在意地放在自己的怀中,任由她的血迹弄脏他干净整齐的外衣。
他谨慎地抽出一把小刀,把黏糊糊的白袜割开,里面洁净的绷带早已变得污浊不堪,李砚皱了皱眉,脸色凝重了一些。
他放下小刀,掌心已起了层湿意。
当那层唯一包裹住那只小脚的绷带也即将被剥开时,姜馥抬起眼来,不再落在那指节分明的大手上,迅速地将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止住了李砚的动作。
剥开绷带的手顿住,李砚抬起头来,眼里的担心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姜馥的面前。
“砚砚,姑娘家的脚怎么能随便看呢?”姜馥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略显紧绷的脸,非常认真地说道。
不过几秒,李砚的脸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他张开嘴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反反复复几次,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但他的手还是牢牢包裹住她的脚,固执地不放开。
她眉眼压下来,故意板起脸,一副很不开心很委屈的模样。
李砚抬起眼,猝不及防撞进她严肃的眼睛里,心下一紧,手上的力道大了些。
姜馥痛呼一声,眼眶里染上些许红润,整张脸皱得像个包子,泪珠挂在眼睑上,欲掉不掉,可怜极了。
包裹住她脚的大手猛地松开,无处安放。
李砚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姜馥的脚还搭在他的腿上,怕不小心又伤了她,他又只能坐在原地,如躺在热锅里的蚂蚁,急得不行,却只能干巴巴地待在那个热锅里,无处可去。
那抹在她脚上的温暖离她而去,姜馥心中不知为何还有些不舍,她顺从自己那股奇怪的情绪,嘴角勾起,一点点地凑近来不及躲避的他。
李砚没法往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放大在他的面前,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的大眼睛里完整清晰地倒映着他,她的馨香充斥在他的鼻尖,心脏开始滚烫又灼烈地跳动起来。
一声比一声更猛烈地击打在他的耳边,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耳鸣声,错乱了他的所有呼吸。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响。
“砚砚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地牢呢?”
清明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耳边响起,如惊雷一般,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姜馥把他所有的反应都收进眼底,那有力的心跳声使她眼里泛起潋滟的光。
李砚冷静下来,但当他看见她泛着光的眸子后,又强行扭过头去,当不再看见她的脸后才一字一句道:“昨晚程珏派人来给我传过信,我拒绝后就猜到她可能会找你麻烦。”
“你好了解她哦。”
有些酸溜溜的语气响起,姜馥拂过他的脸,把他的脸强硬地扭转回来,正对着她。
李砚拧了拧眉,似乎有些不解她的语气,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怎么没有阻止她身边那个小子带走我?”
“你当时说你想去,而且我派了杨子他...”
“担心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睡?”
姜馥挑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抬起头来。
解释的话到嘴边顿住,他盯着那双有些愠怒的大眼睛,任她挑着下巴,一时忘了移开。
这句话饱含太多的含义了,姜馥一时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被他的眼神折磨,这回轮到姜馥低下头去。
她嘟囔着,发丝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就在她绞着手指纠结该怎么合理解释这句话的时候,李砚体贴地拿过她的脚,帮她解围。
“你脚受伤了,是我的错。”
听此,姜馥这才抬起头来,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把刚刚那个话题完全转移掉:“不严重,让以烟来给我洗洗,换换药就可以了。”
姜馥摆摆手,让他出去,一副勇敢坚强的模样。
可是满手的血迹让李砚并不相信她的话,他把她的脚在手里固定住,并不让她多挣扎。
脚腕被他抓住,她挣扎不开,只能沉默地看着他把绷带一点点地剥开。
越剥到里面,绷带越干净。
直至完全剥开,露出一只好了大半的脚。
上头干干净净,涂抹的药膏已差不多完全吸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新伤或血迹。
“都说了不严重的,谁让你不相信我。”
姜馥嘀嘀咕咕的,并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把自己身上的锅推脱得一干二净。
她感到自己的脚被轻轻地放在被褥之上,床上一轻,随后是开门的声音。
这么小气。
听到声音,姜馥抬起头来,自知有些理亏,但还是气闷得很,她狠狠盯着那扇门,似是要把那扇门戳个窟窿。
不过半刻,那扇门又被打开,姜馥猝不及防收回自己的眼神,却还是被发现了。
短时间内连丢两次大脸,任是再厚脸皮的人也撑不住了,她就床一滚,把自己连脑袋一起闷进被子里,妄图以此来躲避现实。
半晌,房内隐隐响起水声。
被子下的姜馥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额头上不断地渗出细汗,她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眉毛越皱越紧。
随后脚步声慢慢朝床边靠近。
被子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脚步声完全停住后,姜馥也闭住气,不再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姜馥憋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感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一双略冷的大手伸进来,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往下拖。
她的呼吸有些困难,外头的人停住了。
她的脚被放进一个金属的器具里,然后接触到了水,那双大手在她的脚上慢慢地揉捏,她的脚感到有些刺痛,但很快就缓解了,温暖包裹着她,她的伤口好像也在被缓慢地修补。
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脚底传进她的大脑,她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但紧接着更强的窒息感来临。
长久地被闷在被子里,空气并不流通,现已到达了一个极限,她有种濒死的错觉。
她一下子掀开盖在脑袋上的被子,露出一张被憋红了的脸。
而李砚就像是毫不在意一样,缓慢又富有技巧地揉捏着她的脚,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并无血迹。
她的脚被黑糊糊的水包裹着,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药味。
“这样会好得更快些。”
李砚淡淡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适时解释道,把她的脚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干净,包起来。
这样坦然又真诚的态度,让她刚刚有些卑鄙的心思无所遁形。
她没了脾气,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他的妥帖和细致。
“我们小时候有见过吗?”
姜馥踌躇着,还是把压在心底的疑问再次抛给了他。
李砚的手一顿,把她的脚用被子盖好确定不会受凉后,才开口道:“人的一辈子并没有多长,执着过去的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记不记得他都无所谓,只要她在他眼前,好好的,就够了。
“明日是程珏的放逐之日,外头可能会有些吵,你赶紧睡觉。”
已经耽误了好些时辰,李砚怕她睡不好,犹豫了下,伸出手准备捂住她的耳朵。
姜馥轻轻笑起来,似是被他说服了,倒也没再反驳,只是把他的手拿下来:“明日我也想去看看热闹。”
“你背我去。”怕他反驳,又为是让他安心,姜馥又补充道。
-
天色微明,被里的人儿已沉沉睡去,李砚这才起身,轻轻地朝门外走去。
书房里,杨子跪拜在他面前,有些担心道:“大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让那程珏得以脱身离开?她屡次三番伤害夫人,与您作对,这种祸害不除实有隐患!”
“昨日她们的对话你不是听清楚了?”
李砚整了整袖子上的袖扣,姜馥抓着它睡觉,此时已经有些歪了。
“程珏一死,大人是怕夫人发现您就是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小孩子吗?可属下不懂,这明明就是促进你们感情的好机会。”
“不可。”
他并不想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那颗袖扣已经彻底歪斜,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李砚把手放下,凑耳在杨子旁说了句话,杨子领命,退身离开。
辰时,姜馥如愿趴在李砚的背上来到了落虹街,程珏一行人被逐的必经之处。
他们一身便衣,隐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意。
程珏被绑在牢车里,披头散发,已经接受了很多老百姓的洗礼,蛋液混在她的头发里,顺着脸颊淌下来,又腥又臭的味道从远至近。
姜馥捂住鼻子,露出手上的玉镯。
待那一行人走近她身旁时,程珏突然疯了一样扭动起来,空洞的眼球牢牢地盯在她的脸上,污浊的手以怪异的姿势举起,直指她手上的玉镯。
发毛的感觉在姜馥心中升起,她强行稳住心神,她并不认为在这种闹市里程珏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但那麻木干瘦的脸上荡漾着异样的光,着实让她无法忽视,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
第24章 演戏
程珏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沾满血污的脸扭曲着,嘴唇一张一合,前头的侍卫拉着牢车飞快地从她跟前走过, 但那一字一句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姜馥的耳里。
“你就是阿砚那个心上人的替身,哈哈哈...”
“你们两个人, 都得死。”
枯瘦暗哑的声音, 如恶魔的低语, 回绕在她的耳边,姜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明明前言不搭后语, 但心慌的感觉却越来越强。
好像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不受控地发生。
血色褪去,姜馥白着一张脸, 手指下意识地揪紧了左腕上的玉镯。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李砚侧头向她看去, 一抹了然出现在他的眼里, 随后是淡淡的心疼。
但前方的巨大的动静又很快吸走了姜馥的全部注意力, 她来不及细想,只见一名瘦高的男子拦住牢车的去路,但他还没来得及去解救牢里的人, 便顷刻间被数柄长剑贯穿胸膛。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他缓缓倒地,瞪大的双眼里充满了愤恨与不甘, 布满青筋的手无助地向牢车的方向伸着,却没得到车里人的半分垂怜。
那个劫持她去救程珏的人,此刻栽倒在地上, 了无生气, 身下一片殷红。
牢车从他身上轧过去, 车里人手舞足蹈,疯疯癫癫地笑着,离他远去。
再次直面这相似的,跟她父皇一样的惨痛,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腹腔急速上涌,姜馥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小脸苍白,挣扎着从李砚身上下来,随即扶在路边,一股脑把所有能吐的都吐了出来。
她弯下身子,没有看到李砚眼底的晦涩。
只要她害怕、痛苦、难受,她就不会再想着追寻他的身份了。
“夫人,您没事吧。”以烟皱着眉头看着姜馥,脸色有些古怪。
如果她没感觉错的话,夫人和大人从刚刚回来就显得有些不太对劲,好像两个人一下子距离就远了。
那两句话一直重复循环在姜馥的耳边,她心情有些差,以烟呈上来的糕点一口也没吃,便搁下了。
她并没有因为死了人而情绪不好,而是这一切都显得太刻意了,像是有人故意安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