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利王顿了顿,指着那枚旗子的中心,继续道:“再者,本王已经派人护送他们出去了。”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我可以设置陷进,让他们...”
彪形大汉话还未说完,营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哨兵在门口急急通报:
“王上,李大人他们来了。”
两名兵士在外为他们掀开帘子,姜馥率先走进来,迎面就狠狠撞上彪形大汉的胸口。
彪形大汉揉着自己发痛的胸口,看着来人,后半句话堵在嘴里,脸色又青又紫。
姜馥不甚在意地拉住李砚的袖子,没等两人有什么反应,就随意点地挑了个软垫坐下来,就像在自家一样。
彪形大汉瞪大了双眼,瞅了一会希利王,见他并不发作,干站了一会,就气汹汹地撩开帘子头也不回。
刚刚的对话他们在外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若不是她特意揪紧了马背上的毛引得马儿吃痛乱踢蹬,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她向李砚使了个眼色,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谁也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半晌,希利王才有所动容,眼角的褶子向上撩起,
“你们,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怕你们半路暗害我们咯。”姜馥嬉笑着开口,半开玩笑地警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先前的那场对峙过后,她总觉得他们与希利王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我们可以为你们解决粮草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亲自去场上看一看。”
来的路上,她与李砚达成一致,以防程家军又出什么幺蛾子,必须亲眼看到程珏,确定她的状态才行。
“可以。”
希利王答应得爽快,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姜馥看不懂的复杂目光,“李大人可以去,你就别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莫伤了你。”
他沉沉地开口,眼神在李砚与她之间来回打转,“你放心,本王不会害你们其中一人,我保证,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回来。”
希利王举起一杯茶,递到姜馥跟前。
他对他们不再是那种意味不明的语调,话里话外透着隐隐的关心,倒显得有些和蔼起来,无端给姜馥一种错觉。
刚泡的茶叶散发着袅袅热气,有着淡淡的清香。
姜馥拧着眉盯了一会,没有过多犹豫,站起身来,挽住李砚的胳膊,
“王上,多谢你的好意,他去哪,我就去哪。”
她抬头盯向李砚,他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的整张小脸,虽然全程不开口,只她一人自言自语,但心中憋闷的那股气息就是无端消失,整个胸口都通畅了些。
无暇细究他到底在别扭什么,姜馥扯起他往门外走,没人注意希利王站在身后,悄悄用手抹了抹眼里的湿润。
“砚砚,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姜馥向身后瞥去一眼,他们已经没有在骑马了,细微的动静听得清晰。
“希利王怎么这么大发善心还派人保护我们?”
姜馥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身后人的回答,她不满地扭过头去,站定。
李砚步子没停,跨过她,往前走,很快把她抛在身后。
“你又怎么了?生什么气?”
她上前一步扭住他的手腕,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李砚到底没舍得抽开,她嘴角弧度微勾,带着试探:“希利王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不会是失散已久的亲人吧?”
她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李砚却肉眼可见地脸色阴沉下来,眼角往下压。
任凭她怎么扯拽他的手掌,挤扣他的手背,他也一律不回应。
姜馥有些疲累下来,不再开口了,两人一路沉默着,到达苋岭。
苋岭地势险要,是天然的要塞关卡,只要粮草充足,外面的人很难攻进来。
但是一旦突破这道关卡,就可长驱直入,直抵王殿。
“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
罗执微躬着身子,变了脸色。
“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来?”
“我的子民,当然由我来守护。”
罗执拍拍胸脯,缠满绷带的手紧握着弓箭,唇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上扬,很是骄傲。
“既然你们来了,就小心些,战书已下,随时都会开战。”
罗执伸出手,正想拉着姜馥去个隐蔽点的地方,李砚抢先一勾,把她勾进怀里,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空悬,很快放下,用力蜷起。
姜馥猝不及防被李砚揽进怀里,当下还生着气,一把把他的手甩开,只踮着脚眺望远处,与罗执搭话:
“程珏呢,你们什么时候还回去的?”
“半个小时之前。”
这里山路崎岖,走路的脚程不会有很快,但远处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不安的心绪弥漫上她的四肢五骸,她眼皮跳了跳,左前方却突然出现个身影。
第65章 亲临战场
“姐姐, 我好害怕,姐姐,阿砚大人, 救救奴婢。”
程珏手脚并用,跟蚕蛹一般跌爬着从一个草丛里滚出来, 脏咸的液体从她眼角滑下。
她像是看到救星一样, 拼命瞪大了眼睛, 向李砚寻救无果后,枯瘦的双手牢牢抓握住姜馥的衣摆。
她的脸蹭上污泥, 更加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鹰隼般的手却十分有力, 姜馥挣不开来,裙摆更是有隐隐撕裂的痕迹。
“你不是命人把她送回去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姜馥抬头看向罗执, 余光瞥向李砚,李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眼神沉沉地盯向前方, 根本不管她此时的尴尬处境。
心里像是空缺了一部分, 姜馥鼻尖酸涩,鼻翼无声地翕动几分,到底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不知道, 明明之前是假装哭泣引他怜惜,现在倒是无端地越发爱哭。
莫不是整个人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性子也变得越发娇气了?
真真假假, 她早已沦陷其中。
“十七,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罗执上前一步, 把程珏抓住姜馥衣摆的手掰开, 站在她们之间, 解脱了她的困境,眼神警惕,向驻扎兵询问。
“属下亲眼看着程家军把程珏接回,不会有假。”
那就奇怪了。
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好不容易接回,按理应该好生照料,梳洗打扮,再不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任她到处乱跑。
“速去找几个人去前方打探,有事立刻回报。”
“是。”
罗执话音刚落,就听得前方传来几声爆响,狼烟在不远处燃起。
“不好了,殿下,他们攻过来了,说我们假传指令,根本没有把大小姐归还!”
“不好了,殿下,我们后方被他们的人偷袭,粮草损失大半,前后方都被包围。”
四面八方的号角声声声逼近,带着迫人的杀气,尘土飞扬。
“快,找土丘掩蔽。”
罗执急急地朝姜馥伸手,姜馥迟疑了一下,手腕已被他紧紧握住,向后拽去。
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小性子,姜馥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食指伸长,去拉李砚。
李砚的视线却盯在他跟前的程珏身上。
“李砚,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她蹙起眉头,强烈的不安密密麻麻笼罩她的心头,她的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来。
李砚薄唇紧抿,透不出一丝温度,分明的下颚角勾出一道凛冽的光。
他慢慢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与她的视线相对。
片刻间,姜馥读出他的意思来。
周身的血液逆流,她的四肢发僵,冷意一点点沁进骨缝。
姜馥被罗执半拖着拉到一处隐蔽林子,这里可以说是天然的又一关卡,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在此迷失。
她长睫颤动,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矗立在天地之间、周围毫无遮挡的高大身影上。
砂砾上的细长影子投射在她的脚尖处。
他以背部遮挡,姜馥凝着那道黑影,还是能够清晰地通过他的手部的细微动作知道他在干什么。
程珏脸色大变,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双手双脚同步往后爬,没爬几步,就被李砚单手拎起来。
细微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哀嚎的悲鸣声止住,却足以让逼临的大军听见。
那双残破的脚丫子在空中胡乱踢蹬,最后停止,安静地垂下来。
刀柄自他的手中抽出,粘稠的血丝从刀尖上滴落下来,沙地上暗红一片。
那宽大厚实的背轻轻震动,发出一声让人听不真切的哂笑。
重物急速下坠,飞快地被掷于马儿前蹄下,马身高高立起,却止不住前进的速度,重重地垂下...
“小公主,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去看看,不要乱跑。”
罗执拧着眉举起长剑冲出去,姜馥闭起眼,缩进大石后,指尖泛白。
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他为什么骗她?
李砚绝不是个莽撞的人,他执意挑起两边的争斗,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瘫坐在大石下,亲临战场,背部浸满冷汗,仅存的温度从手指间流失。
周身黏腻,她困在四方一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浓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一点点地散开来,姜馥呼吸微弱,一动不动,只剩下肚子在轻微起伏。
她勉强撑起身子,刚想回身去看,一只利箭擦过她的耳骨,射进她后方的一棵大树里,绿叶大片震颤而下,稀稀落落地洒在她周身,几条鲜活的生命也在同一时刻落去了。
“这里还有人,快抓!”
刺耳的嚎叫声在她耳边突兀地炸响,一群人马飞快地朝她置身处奔来。
姜馥被困于一隅,左眼皮狂跳起来。
短短片刻,她就被几十人包围。
来人皆是一袭赤衣,中原人装扮,是程家军。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背部却抵上一片冰凉。
“那群希利人跑得比谁都快,竟然还剩下个娘们。”
一人上前用刀尖挑了挑她的衣服,“这身打扮倒不像个希利人。”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公主,她不是一块来了吗?”
众人哄笑起来,堂堂的昔日公主竟会被留在这里。
“怎么,那个阉人把我们家大小姐给弄死了,就留下个公主给我们赔罪。”
那人用刀尖划过她的下巴,还没等有其余的动作,就有一人把他粗鲁地推开,面目粗犷。
“章俞,你别太过分,什么都要抢先。”
名唤章俞的男人蹲下来,只身穿了一件大褂,露出健壮的胳膊,径自把她拉起来。
他个子极高,在姜馥面前犹如一座泰山,黑压压的视线投到她的脑袋上,让人颇有压力。
那几人也只敢站在一边,不敢真的上前来。
“他们私自挑起战争,自有朝堂问罪,我们不可过多干预。”
“可是那阉人杀了大小姐,我们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你也说了,是那阉人杀的,不是她,况且你们对大小姐有多少感情另当别论,借机对希利起兵这件事我管不了,但针对一个妇孺,是我章俞此生都不屑于干的蠢事。”
章俞眉眼一竖,那几人登时闭嘴,不敢再说话。
“公主,得罪了,那阉人要是真有心,自会救你。”
他拿出一条结实的麻绳,把她的手腕到胳膊都紧紧地捆上缚在身后。
“怎么不把她的脚也捆上?”
“一个女人,能跑哪去,少动你不该有的心思。”
章俞立在那儿,没有再多看姜馥一眼,面目刚直。
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止在口中,姜馥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周身除了程家军的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安静得不寻常。
“糟糕,是陷阱,快走!”
章俞动了动,飞快地向后退,前面几人躲闪不及,被迅速砍下头颅。
同时,一双手覆于她的眼睛,将她的视线遮蔽。
她手腕上的绳索被人用小刀迅速割开,双手得以解放出来,姜馥没有多犹豫,把他的手扯下。
入目是那张一声不吭的脸,面色沉沉,一双眼睛里饱含着情绪,快要泛滥地溢出眼眶。
怒骂斥责的话堵在嘴边,姜馥噎住,下一秒被他紧紧拉进怀里,高挺的鼻尖汹涌地蹭在她的颈侧,像是要将她融进骨髓。
带有温度的薄唇映在她的锁骨上。
她浑身一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十个人皆已被擒拿击杀,章俞匍匐在侧,似有不屈。
“你们没事吧,走吧,回去复命,程家军的重要将领已被擒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罗执扣押着章俞,一行人往前走。
李砚拥住她,迟迟不肯松开,眼见着大部队越走越远,姜馥轻捏了捏他腰间。
男人垂头,眼里闪现她看不懂的光芒,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他拽起,飞速向林边尽头冲去。
风声刮动树叶,耳边凄厉地嗡叫起来,李砚一双铁钳似的手紧箍住她的肩膀,短短片刻,已到悬崖边。
再有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或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自始至终她的脚都未触及地面,此刻被放下,阴冷的风一遍遍刮过她的脚腕,引起浑身的寒意。
“你相信我吗?”
李砚捧起她的脸,语气严肃又认真。
罗执一行人见他们久未跟上,回过头来,到处找寻。
姜馥渐渐读懂了他的意思,轻点了下头,双手伸出,紧紧扣紧他的腰,环住。
李砚伸出长指拭了拭她的眼角,软腻温滑,并无湿润,他眉眼舒缓,拾起一块碎石向树干掷去,发出不小不大的声音。
随后她的腰身一紧,两人飞速在空中下坠,不远处是罗执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