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向来是来的时候摔的。
“先去换一下衣服吧。”一个男青年起身,说道:“我们这里还有药水,擦一擦药。”
“不用不用,我们哪有那么金贵。”李老叔连连摆手:“你们快粮食入库吧,我还等着要收据呢。”
大家看向了主任,主任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得按照规定来,等明年你田里有收成了,到时候肯定等着你来交公粮。”
“你们这些读书人啊,就是死板!”他说着,直接把两袋粮食往里面一推,转身就跑了。
大家想要去追,哪里追的上,回来的时候,两袋谷子就堆在房檐下。
李振花说道:“这要卖多少柴才能够买到这么多粮食。”
粮仓的众人都去打过柴,最怕的就是雨天打柴背柴了,路滑柴重。
而这个人这段时间都在打柴背柴卖,大家都可以想象,从深山到镇上的路,他肯定走了无数遍。
雨幕中,每一步坚定的步伐中,他想的都是要买粮食交公粮,国家想着他,他也想着国家。
众人眼眶都有些湿润。
胡寡妇的心里依旧在默念对方说得那句话——
“国家想着我们,我们心里也念着国家。”
主任晚上检查的时候,望着被标注出来的危险粮,他的嘴里冒了好几个火泡。
“开会!这些粮食一定要送去城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里,这个原本没有田所以免征公粮,但是他卖柴换粮去交公粮的人是有历史原型的,而且还不止一个,建国初期,很多贫农分到了田,爱国热情高涨,这种事情非常多,咱们故事发生的平城的原型县城,2月上旬开征的时候,仅仅10天,就入库了1500万斤,这个数字的背后是人民高涨的爱国热忱,也是对新中国的信任。
第5章 老板卷钱跑了(中)
振兴机械厂的办公室里,年英整理了所有的材料。
她父亲带走了所有钱,包括货单定金,银行贷款,还有卖了房子的钱,更可笑的是,她父亲甚至带走了家里的厨子,对方把家里的米面盐都带走了。
年英看着外面那个丧尽天良的标语,她的心和自己淋过大雨的身体一起慢慢地冷了下来。
“咚咚咚——”
生产部部长就带着厂里其他管理层过来了。
“请进。”年英说话间站了起来。
一行人脸色都不好看,进门看到年英,都吹胡子瞪眼睛。
辈分高一点的市场部经理直接开口了:“大侄女,你父亲这个事情实在是不地道,我们是跟了他多少年了,他这样一做,厂子直接没了,他想过我们这些兄弟吗?”
“各位叔叔伯伯,我先在这里给大家道歉,我父亲这一次做的事情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这个厂子。”年英看向大家:“振兴机械厂是各位叔叔伯伯的心血,大家一起熬过了日本鬼子,熬过了轰炸,难道大家愿意接受现在倒闭吗?”
“大侄女——”市场部经理打断了她的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知道我们欠了多少货吗?你知道我们的订单的价格是不能变的,现在原料一天一个价格,每拖一天,我们就亏得更厉害一些。”
年英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情呢,她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这个机械厂倒闭。
年英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我联系了工会,他们并不愿意倒闭,我们是平城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机械厂,我们可以去找银行贷款。”
“现在这个情况,银行不可能给你贷款了,工人现在也不愿意上工,都已经准备去外地谋求发展,大侄女,你还是太天真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挽救损失,那就是宣布倒闭。”
年英没吃午饭,平安来找年英的时候,年英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生产车间。
生产碾米机的车间,以往都是车床运作的声音,年英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偷偷地躲进来,她可以看他们生产机器看一天。
现在空荡荡的,只有大小姐一个人坐在那里。
“吃点东西。”平安递了一碗饭,上面窝着两节腊肉,还有炖烂的干四季豆。
年英摇了摇头,她浑身都是冷的,整个人也麻木了,感觉不到饿。
“你吃吧,我想冷静一下。”
平安哦了一声,她也不客气,在旁边坐了下来。
饭菜都是平安做的,米饭是用工厂厨房里的蒸笼煮熟的,最大程度保留了米饭的香气。
几块腊肉加炖烂了的干四季豆,更是带着诱人的香气,
平安认认真真地吃了起来,空气中都是米饭和肉香。
年英吸了吸鼻子,饿意被勾了出来,她转过头,看向平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还有吗?我也想吃了。”
平安停了下来,走到旁边,拿了一个盒子过来。
盒子里是一模一样的碗,碗里是一模一样的米饭和菜,年英低着头,看着这普普通通的一碗饭,鼻子酸酸的。
她想说点什么,转过头来,平安还在认真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平安的安静陪伴安抚了她那颗心。
年英端了起来,在平安旁边坐了下来,拿着筷子开始慢慢吃了起来。
她这辈子吃过无数美食,但是这一顿饭是她吃过最好吃的。
整个车间只有两个人吃饭的声音。
空荡荡的胃被一点一点地填满,暖呼呼的食物好像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从胃慢慢地扩散到全身,整个人开始暖和了起来。
年英觉得整个人也有了力气。
“这是你从家那边带来的米吧?我们这里的米,没有被我父亲的厨子搬走,也被厂里工人搬走了。”年英叹了一口气:“本来还说我养你,没有想到我现在还要靠你。”
她站了起来:“我也该去买点米回来了。”
“我还有五十斤米,我们先吃这个。”平安说道。
“那不行,你的米要留着。”
年英也需要找点事情做,现在工厂倒闭几乎已经成为了事实了。
米行外,长长的队伍,年英和平安排在了最后,平安也有些惊讶。
几天前虽然也是缺粮,但还没有这么夸张。
“怎么这么多人?”
“你们没听说吗?现在这个天气,粮食运不进来了,城里的粮食啊,一个时辰一个价格,再不抢点粮食,后面就更买不到了。”
而此时,前面的价格再一次提高了。
“老板,怎么又涨价了?”有人在抱怨。
里面走出来了一个有些胖的中年男人,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觉得贵就不要买,后面有的是人要买。”
那人立马就闭嘴了。
米铺老板又说道:“现在我们粮食也不多了,如果不是大家都是熟人,也不能以这个价格卖给你们。”
他说完了以后,正好有伙计叫他:“老板,有您的电报。”
他走回了店里,老婆端了饭菜过来,见他笑得那么开心,问道:“什么事情笑成这样?”
“你哥发来的电报,说是让我们把手头的粮食都留着,不要卖了。”
老板娘:“不卖的话,你们要烂在仓库里啊?”
“妇人之见!”老板指了指电报,说道:“你哥的最新消息,西方封锁了海航,进口粮全断了,现在上海一粮难求!咱们这些粮食运到上海,价格至少还能翻两倍!”
他说着说着就笑出了声。
老板娘皱了皱眉头,总觉得这样做很没有良心,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去找伙计关门,粮食不卖了。
“你们怎么运去上海?”等到对方回来,老板娘又问道。
“船就在城外,只要找人把粮食送出去就行了,。”
“这样一来城里怎么办?”
“你一个妇女眼皮子浅的很,又不懂这些,不要问了。”
他说完想起了西街的米铺,又对后来倒茶的伙计道:“外面的人都散了吗?告诉他们,让他们去买西街米行的米。”
这样一来,等到西街老板听到消息的时候,肯定就已经没有米了。
年英和平安只排了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队伍散了,所有人朝着西街冲去。
年英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平安去西街抢米。
两个人走在大雨中,平安皱了皱眉头,这个天气,不知道妈妈她们粮仓什么情况。
平城天气不好,一旦下雨,粮食就没有地方晾晒。
城里和香金镇的大粮仓有小型的烘干塔,像雨兰镇这种小地方,粮食靠的是自然晾晒。
前段时间,只要有太阳,粮仓工作人员连同镇机关政府全体干部都在疯狂晒粮,抢收抢晒,一点阳光都不浪费。
可就算是如此,还是有很多处于水分大的危险粮。
这几天都是雨天,气象预报接下来十天都会是雨天,看不到太阳,水分含量大的危险粮稍有不慎就会生霉生虫。
粮仓主任带着大家天天查粮仓的情况,一旦有生霉生虫的粮食就赶紧弄出来。
这样消耗下去,大家每天愁得都吃不下饭,胡寡妇跟在后面,也焦虑不安起来。
主任愁得嘴里都是水泡,每天扯着嗓子喊:“通风!加强通风!”
几个人轮流值班,确保通风的问题。
胡寡妇也被感染了这种情绪,做梦的时候梦到粮食生虫了,活生生地吓醒了。
这天早上,胡寡妇一到粮仓,主任就叫大家开会。
“通风也不够,已经有小麦生霉了,这样下去,粮食损失惨重,我已经想到办法了。”
众人赶紧看着他。
主任看着外面的雨幕,回过头,道:“人民相信我们,才会把粮食交给我们,我们要有宁愿滴千滴汗也不要浪费一粒粮食的觉悟。”
“香金镇的粮仓有烘干塔,我们只要把粮食送过去,就能够最大程度减少损失。”
“250万斤的粮食,主任,我们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送不走啊。”
“所有安全粮继续等运输队,我们先把危险粮和半安全粮送过去。”
“我让镇公所的同志去宣传了,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过来,按照之前的挑运费结算。”主任说道。
“这个天气会有人来吗?”
“不管能来多少人,我们粮仓的同志留守四个人,镇公所的干部会和民兵一起过来保护粮仓,其余所有人都去运输粮食。”主任看向李振花:“你留下来。”
李振花抬起头,不乐意了:“我也要去,我力气大得很,我上一次都一个人单挑了一个1米七八的贼,我去背粮食至少能背120斤。”
主任:“……所以留你下来守护粮仓,留守的人中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李振花瞬间耷拉了下来。
胡寡妇觉得她像小姑娘一样可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你在这里守着安全粮也很重要。”
李振花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胡寡妇则上前,到了报名的地方:“我也去吧。”
“你不用去。”主任抬头说道。
“我对这里熟悉,要是有路被雨水冲塌了,我还知道小路。”胡寡妇也敢在大家面前说这些话了。
胡寡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勇气,她就是想要参与进来。
主任这样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也就同意了。
粮仓的众人比较好安排,农民工找起来太难了。
雨下了这么多天,村子里的劳动力都在看顾农田,妇女们也忙着挖红薯,再不挖回来就要烂在地里了。
众人出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先去宣传,能找多少人就找多少人。”主任给大家分了任务。
胡寡妇和李振花一组,打着伞到了每一家。
好多户家里都只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孩子们正在剥玉米,说道:“我会告诉爸爸妈妈的。”
两个人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就遇到了挑了两大箩筐红薯回来的女人。
李振花都看呆了,下一秒立马赶了上去:“女同志!女同志!”
那人回过头。
“女同志,我们粮仓要送粮去香金镇,你要不要来参加送粮?我们按照运输队的工资给付工钱。”
胡寡妇走上前,认出来了这个年轻的女同志,对方叫黄春花,是十村八店出了名的厉害女人,她十次下村,有九次在看到这个年轻女人叉着腰跟别人对骂,骂得人脸红脖子粗。
而现在,这个厉害女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问道:“我可以去吗?我之前去问过运输队,他们说不要女人。”
“别听他们胡说。”李振花指了指两大箩筐红薯,这两大箩筐,他们粮仓的男同志估计都背不起来,李振花感叹道:“女同志啊,我们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你等等我,我马上去背完红薯来你们那里!”
李振花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她挑着两大箩筐红薯在雨中奔跑。
另一边,主任他们实在是没有什么时间宣传,于是大家在几个村子里找了负责人,让他们宣传一下。
负责人望着大雨叹了一口气:“这个天气,大家也不一定会去。”
负责人晚上点着煤油灯把村子里的人叫来开会。
他说了送粮去香金镇的事情,他也说了运费。
可是大家都沉默了。
“如果是晴天肯定都愿意去,但现在我们也要照看田地,哪里走得开。”
“那就家里的妇女去?红薯隔几天挖也不是不行。”负责人说道。
“妇女能做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老李家的大儿子立马摆了摆手,连连摇头:“妇女做事不行。”
他的老婆黄春花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我们妇女怎么就不能做了?粮仓那些读书人还说了国家就是需要我这样的人才!你能比他们读书人还懂吗?村长,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