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攸轻哼一声:“我都不是你山寨的人了,你管我那么多?”
宁茯苓在心里翻白眼。楚元攸一路上都像个死鱼一样,闷着头生闷气,跟他说话要么爱搭不理要么恶语相向。她都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又不可能入伙一直留在山寨,这是在闹哪门子的别扭?弄得好像是她要赶他走一样。
“你要是真的想再住些日子,至少先知会家里一声?这么长时间了,你家人一定也在找你吧?”宁茯苓试探着问。
楚元攸沉默片刻,抬头对宁茯苓道:“进了城,你最好再物色一个好木匠,我帮你一块把关。张木匠的手艺盖房子还行,造水车可能有点勉强。我担心没有我监工,他造出来的水车不够坚固,用不上几次就坏了,费钱费功夫。”
宁茯苓愣了一下,楚元攸想了想又道:“不过,要想在郡城请个木匠上山去造水车,怎么也得给三倍的工钱,真有点不划算……”
宁茯苓笑了:“你都要不是山寨的人了,还这么操心呢?”
楚元攸撇了撇嘴,满脸欲言又止。
宁茯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这一个多月,谢谢你的帮忙。如果你能留下入伙,我拍手欢迎。徐多和郭四也都舍不得你。这次下山不带他们,他俩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你不行吧?”
楚元攸沉默许久,终于轻轻摇头:“我不能入伙。”
“那就不要勉强了。”宁茯苓轻声道,“以后有缘江湖再见,也挺好的。剩下最后几天相处时光,不要在大家面前继续别扭了吧?”
楚元攸闷闷地“嗯”了一声,沉默半晌忽然道:“既然剩下最后几天了,能不能跟你的豹子说说,让我也能抱一抱撸一撸?”
宁茯苓:“……”
敢情你是眼馋我的豹子?
第23章 、楚元攸在闹别扭
“万方郡城”四个大字镌刻在城门上方的石砖上,石缝间还冒出一些细小的青草,显得颇有年代感。
进城的行人和车马都排着队,守城的军士逐一检查、询问,对每一辆车都要查看车厢。宁茯苓直觉这场面有点过于紧张、检查力度过大。
她之前听许大夫说,只要有陆家庄开具的通行文书,进城时验看一下就会放行,有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今天这个情况显然有点反常。
等到了军士眼前,宁茯苓笑脸递上文书,轻言软语道:“我们是陆家庄来的,进城来给我兄长看病。”
军士看看文书,又打量几人。宁茯苓主动补充:“都是同村的亲戚邻居。来帮忙,顺便买些东西带回去。”
军士接受了她的解释,朝马车走去:“车厢里除了你兄长,还有什么吗?”
“一些换洗衣物和干粮,再没别的了……”
宁茯苓嘴上说着,心里也难免有几分紧张。车厢毕竟不大,花豹的身躯不算小,难保不被看出端倪。之所以没有以“杂耍班子”的名义进城,本来就是因为不确定官府对待猛兽和江湖艺人的态度。
宁茯苓迅速挪到老马身旁,轻拍马屁|股:“快拉屎!”
马震惊地瞪着她。宁茯苓眼见军士已经伸手去掀车帘,着急催促:“别管面子问题了。全靠你了,快!”
沉默片刻。
掀开车帘检查的军士还没看清车厢里面,忽然闻到一股恶臭,伴随着“噗嗤噗嗤”的闷响。皱着眉扭头一看,只见拉车的老马甩着尾巴拉屎,新鲜的粪便砸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摔成小小的粪堆。
军士立刻大叫起来,边骂边躲:“该死的怎么在这拉屎!混蛋!快让它别拉了!”
等候进城的其他人也都露出嫌弃的神色,下意识地躲避。陈飞不用宁茯苓吩咐便上前道歉,张大毛和王小六手脚利落地收拾。几个人一番忙活,便将军士拉着远离了车厢。
宁茯苓悄悄又对马说:“可以了,收了吧。”
马愤愤道:“说拉就拉、说收就收么?换了你试试?等我这泡拉完!”
好在这泡不算特别多。可那到底是一泡马粪,即便收拾得快,现场仍然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检查的军士捂着鼻子没好气地让他们“赶紧滚!晦气!”再不想多看他们一眼。
顺利进城,所有人也都松了一口气。大家虽然都已接受了花豹的存在,但谁也吃不准官府的态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是从南门进城的,沿着大路两旁都是小摊贩,售卖点心、小吃、茶水一类的简单吃食。大路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再往两旁延伸,店铺的种类更多,有给骡马更换蹄铁、售卖马具的店铺,有卖斗笠竹筐雨具的,当然也有提供住宿休息的旅店。
“班主,咱们先找地方住下吗?”陈飞问道。
宁茯苓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街面,摇头道:“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再找找,找个人少一些的小客栈。”
找来找去,还真给他们找到一间隐藏在僻静小巷子里的客栈。要不是巷子口挂了个非常小非常旧的酒旗写了个“客”字,过路的人都看不出里面藏了一家店。
老板娘是个胖墩墩的中年女子,听到宁茯苓说有六个人、还带一辆马车,撇撇嘴道:“我这小店统共也就一个院子,不如都包给你算了。反正也没别的客人。”
宁茯苓求之不得:“那当然最好。不知房钱要多少?”
“一天三十文铜钱,不管饭。”
宁茯苓想了想:“那我给你一天五十文,麻烦你给我们的马匹准备草料,管一顿早饭,并且在我们离开前不再让别的客人住进来,怎么样?”
老板娘喜上眉梢:“行!不过,早饭只有稀饭、窝头和咸菜。”
双方对成交条件都很满意,老板娘便张罗着带他们进了客栈。小院不大,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确实是非常小的客栈。
让宁茯苓满意的是,客栈的床铺虽然陈旧,清洁度还过得去。院子完全归他们使用,就不担心有人看到花豹大惊小怪了。
“就是要委屈你跟陈飞睡一间了。”宁茯苓对楚元攸说,“总不能让你单独睡一间、他们四个挤一个房间吧?”
楚元攸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陈飞机灵,看出他并不情愿,主动道:“要不,我还是跟张大毛他们挤一挤,让军师单独睡吧。我也担心自己打呼,吵着军师睡不好。”
楚元攸有点想同意,宁茯苓抢先道:“这么小的房间,四个人睡太挤了。军师腿伤还没全好,晚上需要有人照应吧?”
楚元攸颇为幽怨地瞪了一眼宁茯苓,赌气对陈飞道:“你只要不是脚臭,我都能忍。反正也没两天了。”
说完大步流星走进其中一间厢房,“砰”地一声甩上了房门。被留在原地的几个人都是满脸惊讶,一齐看向宁茯苓。
“寨主,军师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两天了?”
“军师的腿……好了?他能走了?”
“他刚才不是走得很溜,八成是好了?”
宁茯苓扶额。既然是他自己说不能留下入伙,能不能干脆点,不要闹这种别扭?
“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告诉大家。军师……不会再跟我们回山寨了。等我们卖掉玛瑙、采购完毕返回山寨,他会跟我们分道扬镳。”宁茯苓对四人解释道,“二当家的也知道这件事。”
四人反应各异。张大毛和徐成相对淡定,王小六和陈飞则颇为惊讶。
宁茯苓又道:“山寨来去自如,我尊重每个人都选择。军师在山上两个月来,一直没有和家人联络过。如今他想下山回家,我自然不会阻拦。”
“是哦,军师一开始就是被抓上山的。”陈飞低声道。
王小六颇有几分激动地问:“可是聚义厅还没盖完,他怎么能走呢?”
宁茯苓答道:“这个不必担心,张木匠会继续帮我们盖完。”
实际上,要不是山寨急需用钱,宁茯苓也想尽快将玛瑙变现,确实会再等一段时间,等楚元攸将聚义厅彻底完工。现在这个时候,走得确实有几分仓促。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既然已经决定了,在郡城的这几天,大家就好好跟军师道个别。即便不是军师,楚元攸也是我们大石头山寨的朋友。人各有志,无可厚非。”
宁茯苓安抚众人,特意叮嘱陈飞:“尤其是你,多照应一下。刚才他虽然走得快,但也许只是在逞强……”
楚元攸确实在逞强。他腿疼。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在床沿上,他听着院子里几人的对话,脚踝微微抽痛,心里闷闷的。
他也知道自己很别扭、闹小孩子脾气,可……他想留下却没法留下的心情,又无法说出真实原因。憋着一股不知针对谁的无名火,不知不觉就别扭起来了。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花豹敏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默默地盯着他。楚元攸试探着摊开手,没想到花豹真的一跃而起,跳到他膝盖上。
“哎呀你轻点,腿都要被你压断了。”嘴上抱怨,楚元攸诚实地搂紧了花豹的脖子,把脸埋进柔软的毛发中蹭来蹭去。
“真不甘心。老张那家伙笨手笨脚的,聚义厅能不能顺利盖好啊?还有水车,他就算看着图也造不出来……哼,明明都是我设计的……本来还想把整个山寨重新设计一下。现在那叫什么布局啊?一点讲究都没有……”
楚元攸碎碎念着,越是嘟囔越不甘心。未来的大石头山寨的蓝图正在他脑中徐徐展开,翻修重建的乐趣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他……
他舍不得啊!
花豹甩了甩尾巴,轻轻拍打他的背。楚元攸有种正在被安慰的感觉,连鼻子都酸了起来。
“你怎么对我这么好了?下山之前都还不让我摸呢……你不想我走是不是?你也觉得我对山寨来说很重要吧?唉,可是我也担心,两个月没回去也没消息,柳易不知会怎么找我……啊,想到柳易就真的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他没看到花豹翻白眼,他也没听不懂花豹的心声。他并不知道花豹在疯狂吐槽他。
臭小子,勒得爷难受死了!要不是小丫头可怜你,爷才不会给你个臭男人抱!
第24章 、识货之人
临近傍晚,成记珠玉的店掌柜正在细细擦拭一尊刚刚送来的玉摆件,琢磨着该向哪个主顾推销能卖出好价钱。
最近收的货都普普通通,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好东西。王员外托他订制的顶级赤玉摆件,找了许久也没有合适的料子……
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进店面,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对招呼的店小二说道:“我们有两块赤玉要寻识货的。请你们店掌柜出来说话。”
掌柜听到“赤玉”二字,心头一亮,立刻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看长相应该是个公子哥,衣着却相当朴素。
一旁容貌秀丽、身材娇小的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乍一看以为是个少年,虽然跟在那公子身旁微笑不语,阅人无数的掌柜一眼看出,这、少女才是说话算数的那个。
两人身后跟着的青年,相貌和气质明显粗糙了许多,手里提着竹篮,上面用布盖着,显然是跟班的。
掌柜迎了上去:“鄙人就是掌柜,姓王。不知几位要出的,是玉料、还是成品?”
楚元攸反问道:“掌柜这里收成品还是收料子?先前我们问过几家,可惜都不识货。看你家店面气派,店里这几件也都是真东西,我对掌柜的眼力颇有几分期待。”
王掌柜露出生意人特有的亲和笑容:“本店更愿意收料子,再根据主顾们的喜好和料子的特性请匠人加工制作。若是成品,除非孤品珍品,通常不收二手。”
楚元攸点了点头:“是这么个道理。二手的货,要改也难。除非孤品珍品,寻常的货品卖不出好价。”
说完又在店里走了一圈,细细看了一遍货架上所有的货品,拿起一只贵妃镯,笑道:“虽说的确是金州晴水玉,但这么普通的品相,掌柜的摆在这里,不知是随便卖卖,还是为了抛砖引玉?”
又指着柜台里面的货架上摆放的一个紫玉小屏风:“那块是真正好料!看着像是东莱特有的雪花葡萄玉,颜色淡紫,内里有不规则白色飘花。不过,还是要拿在手上细看才能断定有没有作假。”
转头对宁茯苓道:“这家店里的东西还算像样。刚才那家都是些什么呀!他那块赤玉一看就不地道,肯定染了色的,还说我们的品相不好!”
宁茯苓笑道:“好啦,别再生气了,何必跟那种造假的人一般见识?既然敢造假,本来就不是识货的。”
王掌柜听了楚元攸句句到位的点评,再听两人这番对话,知道这两人、尤其楚元攸,绝对是个有眼力的,当即道:“几位公子若是有意,不如里面详谈?”
楚元攸满意地点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掌柜的。”
做珠宝玉器的店铺都是同样的规矩,贵客才能获得内室详谈的待遇。王掌柜虽然看出陈飞只是个提着篮子的跟班,但没有表现出丝毫轻视,一视同仁地礼遇。
进了里屋,楚元攸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让陈飞将提篮放在桌上,掀开了盖布。
王掌柜顿时眼前一亮。一大一小两块赤玉,小的如小儿拳头,大的犹如枕头。两块玉料品相相近,品质极佳,竟是他从业四十多年难得一见的上上品。
唯一的不足之处在于开料子的手法略显粗糙了,切口不够平整光滑。不过这并非瑕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两块赤玉……原本是一块吧?”王掌柜小心地拿起玉料,细细观察,“色泽饱满若火,光泽柔和如脂,纹理细腻而不显……的确是上等好料,难得一见啊难得一见。不知这料子产自何处?”
楚元攸笑了笑,道:“天下赤玉,以南溪山所产最为名贵、其次则是储良山。这块料子的色泽、品相与储良赤玉极为相近,等闲鉴别不出。但我家这位主子行事光明磊落,不屑做坑蒙拐骗、冒名顶替的事。这块料子既非南溪、也非储良,而是出自万方郡、大石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