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伴随着沉稳冷峻的嗓音,一个身着华服、姿容挺拔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入小院,两名捕快头目立刻对他行礼:“柳大人。”
“柳易!?”楚元攸惨叫,“怎么会是你?”
柳易冷冷地看向楚元攸,挥了挥手:“验明正身,拿下。”
“哎?你干什么柳易?你不能这样,快叫他们退下!”楚元攸慌乱地与围上来的捕快对峙,却依然挡在宁茯苓身前。
柳易微微笑道:“各位不要听这江洋大盗胡言乱语。他的确与颖王殿下同名同姓,但身份尊贵、备受皇上宠信的颖王,怎会离开王府与一群山贼混在一起?不要被他骗了,尽管拿下就是。”
楚元攸大喊:“我知道你怕我丢人现眼,我这就跟你回去。但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也不是山贼,你别为难他们,放他们走吧!”
“等等。”宁茯苓从背后拉住了楚元琦,“你们这是在演什么?你到底是江洋大盗还是小王爷?”
楚元攸扭头看她,满脸苦涩:“我……真的是王爷。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吧……”
宁茯苓直言不讳:“没错。独自赶路被山贼抓到的王爷,听起来要么是落难倒霉,要么是……”
脑子不好使的二货,这么说好像有点杀人诛心。善良少女宁茯苓口下留情,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也不管那家伙要干什么,让他不要伤害豹爷。就算不愿放我们走,也让他放了花豹。”
花豹一声低吼,柳易的目光已将宁茯苓和她身边的花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冷冷道:“大石头山寨宁茯苓,是么?诚如举报者所言,这头花豹是你驯养的?”
宁茯苓毫不示弱地看向柳易:“我不知道举报者是谁,但我想可能是误会了。这头花豹根本不伤人,随我进城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哦,一头猛兽在闹市街头大摇大摆,可真是天大的热闹啊。”柳易冷冷道,“不过你可以试试。凭借你们几个人,加上这头花豹,是不是一定要负隅顽抗?外面巷子里,还有本官从颖王府带来的五百侍卫,你想试试么?”
宁茯苓犹豫,但也只犹豫了十秒。
姑且不论五百后备队是否存在,单是眼前准备周全的捕快,自己和花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何况人们对于猛兽的畏惧心理,绝对会让他们对花豹赶尽杀绝。
“我们乖乖跟你们走的话,你会怎么处置花豹?”她问柳易。
“先关起来,听候发落。”柳易回答,“若是果真驯服听话,进献给皇上也是好礼一件。”
“明白了。”宁茯苓代替所有人做了决定,“我们大石头山寨不会抗拒官府。但,楚元攸,若是花豹伤了一块皮,我宁茯苓绝对跟你没完!”
第29章 、入狱
身材微胖的老板娘点头哈腰低眉顺目地送走了咋咋呼呼的官兵老爷们,一直悬在半空的心堪堪放下,已是吓到近乎虚脱。
还算运气好,没有被追究“窝藏逃犯”“收容山贼”的罪名。这两项罪名要是落在身上,别说小客栈保不住,她自己也要被抓走下狱,喊冤都没地方喊。
怪自己眼力不够、记性不好,没认出那个相貌堂堂的青年竟是悬赏五百两的江洋大盗,也丝毫想不到那样一个亲切可人的少女竟会是百里外的山贼首领。
一点都不像啊。老板娘唉声叹气。房钱还没收齐,本以为遇上了出手大方的好客人,没想到差点惹上官司,连客栈带人都赔进去。
宁茯苓一行人的马车和行李、几天来置办的物资,统统都被捕快们抄走了,留给老板娘的只有满地狼藉,和无法收回的房钱余款。
老板娘叹了口气,开始收拾残局,却见一群老鼠排着队从柴房里跑出来,匆匆忙忙地跑出院门,足足二十多只,场面既滑稽又诡异。
“连耗子都不安生!”老板娘愤愤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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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我全都告诉你了。柳易,你快放了他们,让他们带着花豹回山寨。他们照顾了我两个多月,我堂堂一个王爷,不赏赐嘉奖,反而恩将仇报把人关起来,传扬出去,皇家颜面何在?我的颜面何在?”
坐在郡城府衙后堂,柳易好整以暇地喝茶,对楚元攸走来走去的气急败坏视而不见,慢条斯理道:“这些山贼如此猖狂,连皇族亲王都敢掳掠上山,怎能不严惩?若是让人知道堂堂颖王殿下落入山贼之手,两个多月未能救出,皇家颜面和朝廷威严又在哪里?”
楚元攸无言以对。柳易斜了他一眼,又道:“更何况,若是被人知道殿下为山贼做军师,出谋划策、兴建山寨,百姓会怎么想?朝廷会怎么想?陛下会怎么想?——殿下考虑过么?”
楚元攸哑口无言,呆了半晌才道:“所以你悬赏寻找我的下落,才会说成是缉拿江洋大盗?你这不是自己把我说成是贼盗流寇?”
柳易重重放下茶杯,起身道:“本官奉圣命辅佐殿下,协助殿下治理封国,有义务维护殿下的名望。江洋大盗楚元攸与殿下没有丝毫关系,但颖王殿下却不能与山贼沆瀣一气。”
楚元攸愤然道:“你就只会拿皇兄来压我!等这次返回封国,我定会奏请皇兄,撤了你的国相之职!”
“殿下请便。”柳易仍是面不改色,“不过,既然殿下也想早日返回封国,本官这就去安排。宁茯苓一案,本官会与郡守一同审理,尽快结案。”
楚元攸闻言又是一惊:“你要怎么审?根本没什么好审的。大石头山寨自从茯苓当了寨主,就不再是山贼了!”
柳易眼角微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了?”楚元攸烦躁不已,“你要审她,那我就不走了!你身为颖王国相,必须与本王一同返回封国。”
“理当如此,本官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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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大牢中,宁茯苓等六人被关在面对面的两间囚室,当中隔着狭窄的走道。她和婓红云一间,四个男人一间。牢房的环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差一些,阴暗潮湿,异味难闻。
对面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都有些沮丧。
“想不到军师这么有来头,我还以为最多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没想到……”
“这谁能想得到啊?虽说颖王封国好像是在万方郡,但他怎么会不带任何侍卫,独自跑来大石头山?”
“咱们劫掠了王爷,会不会被砍头啊……?”
婓红云也凑热闹拍了拍宁茯苓的肩,调笑道:“你真有本事,找个王爷当军师。”
宁茯苓回应以微笑:“你不担心被砍头?你连山寨的门都没进,就被当成是一伙的跟着我们下狱,你才是最冤的。刚才你怎么不说你还没有正式入伙?”
“怎么,这就不认我了?”婓红云笑道,“谁说我没正式入伙?我都跟你们同吃同住、跟你同床共枕了,你得负责。”
宁茯苓笑道:“好,入了山寨就是我的人了,我一定负责到底。”
婓红云笑了一阵,低声道:“说笑归说笑,我觉得你其实一点都不担心。莫非你留着什么后手?”
“后手倒没有,只是这种牢房,我要想把大家带出去并不难。”宁茯苓也压低了声音。
牢房中除了他们这群人,还关了一些别的犯人。但与他们不同,其他犯人身上都有或轻或重的枷锁镣铐,他们却没有被戴上任何刑具。
她扬声打断了对面四人的垂头丧气:“你们几个都给我精神点,别一副马上要没命的丧气样子。楚元攸既然是王爷,等他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总会把我们放出去。”
徐成开口道:“军师……他既然是王爷,真的还会顾念我们这些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张大毛也道:“我觉得军师是个好人,但那个被他叫‘柳大人’的,好像没那么好说话。而且你们发现没,军师很怕那人。”
宁茯苓深有同感:“何止是怕,简直是老鼠见了猫,怕得要死。楚元攸那家伙果然没用,除了会画图纸盖房子做些小玩意,根本一无是处。”
几人倒吸凉气目瞪口呆。陈飞赶忙劝阻:“寨主口下留情,被别人听了去,说你诽谤王爷、罪加一等啊!”
宁茯苓脸色略黑:“我说的是实话,不怕别人听。他但凡说话有点分量,能被人当成江洋大盗通缉?能让那个柳大人把咱们收监关押?”
虽说束手就擒是她审时度势后的判断,宁茯苓还是深刻理解了楚元攸在他王府中的话语权,并不如他的王爷身份看起来那么光鲜。
“你们谁知道颖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其他人。
陈飞不解:“不就是……咱们看到的那样吗?军师虽然嘴巴有点欠,人真的不坏。”
“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山寨和我们相处这么久。”张大毛补充。
“我倒是听说过一些。”婓红云理解到宁茯苓问题的核心,“听说颖王是个体恤百姓、勤政爱民的好王爷,颖国一直以来税赋平稳、司法清明、商业繁荣,人人都对颖王交口称赞。”.
一番话不仅说得宁茯苓错愕不已,其他几人脸上也都写满了问号。宁茯苓缓缓摇头:“这好像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楚元攸……”
王小六犹犹豫豫:“会不会……有没有可能,我们认识的军师,真的是那个……跟颖王同名同姓、被通缉的江洋大盗?”
“难道是双生子?”徐成道,“一个是勤政爱民的贤明王爷,另一个是咱们认识的军师?”
宁茯苓觉得这种情节有点抓马,不是很愿意接受。回想起柳易那张波澜不惊、深不见底的眼眸,脑中灵光一闪,大略想明白了可能是怎么回事。
真正执掌颖国国政、治理一方的,其实是那位柳大人。楚元攸只是块招牌。至于说是祁王朝的封王都这样,还是楚元攸这个废柴是特例,她还无法确定。
她对这个王朝的上层架构几乎不了解,这些山贼兄弟更指望不上。也就婓红云从小跟着父亲四海为家,或许知道的还多些。
但宁茯苓开始感到有点后悔和担心了。
她本来是觉得,楚元攸好歹是王爷,即便在万方郡的捕快差役面前被迫以江洋大盗的身份被逮捕,回到府衙关起门来,跟郡守把话说清楚,事情也就过去了。
不求他能给山寨正名、从官府的山贼名单里将大石头山寨剔除,把他们放走、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总说得过去吧?
可如果楚元攸根本没有这种话语权,必须对那个柳大人言听计从,她就没有这种把握了。
到头来,终究还是要靠自己离开这里。把花豹托付给楚元攸,也不知道是不是会令自己后悔。
宁茯苓取出了自从关进牢里之后便一直藏在她胸前的蛇。
“不好意思啊蛇姐,还是只能拜托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抓只老鼠过来?”宁茯苓无声无息地与蛇对话,“我要活的。”
蛇笑道:“你想要老鼠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办,我去不行么?”
“你也许能行,但会有点吃力。”宁茯苓轻轻抚摸蛇身,“再说,你一个外来的蛇,不如本地老鼠会念经啊。”
“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我们抓老鼠向来都是为了吃,抓活的有点难掌控。我尽力。”
说完,蛇扭动着身体游向牢房角落。过了没一会儿,一团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出,像是不会转弯一样,笔直地撞在宁茯苓身边的墙壁上,“噗”地一声把自己撞晕了。
宁茯苓无语地看着翻倒在地抽搐不已的老鼠。蛇悠悠然游到她身边,碰了碰她的手:“喏,给你抓回来了。这帮家伙都慌张得很,不知道在焦虑个什么劲。”
“谢啦,蛇姐。不过它跑这么快,终究还是被你吓的吧?”宁茯苓叹气,“可别一头撞死了啊……”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摸老鼠的身体。动物实验做得多了,即便是面对老鼠,她也没有许多少女会有的恐惧或者厌恶。只不过这老鼠确实脏了点,她不敢像对待花豹一样大肆抚摸。
“你还好吗?能跟我说话吗?”她问老鼠。
老鼠的声线尖细,颤颤巍巍地说:“还行……吓死我了……啊啊没时间了,要赶紧逃走……”
“什么没时间了?你是说蛇吗?”宁茯苓看了看蛇,“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保证不让她吃了你,怎么样?”
“我不是说这个!”老鼠一骨碌爬了起来,吱吱乱叫:“真的没时间了,赶紧跑啊!这里要塌了!”
第30章 、谁威胁谁
楚元攸好不容易熬到亥时初,外面早已寂静多时,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探头张望,做好了被询问“殿下有何吩咐”的准备。
半月悬空,月色朦胧。屋外静悄悄的,不见有人守在门口,令他略感意外,心里却又舒服几分。
柳易没把他锁起来,也没派人严防死守。要是被管束到那个份上,即便柳易是他表舅、从小管他管到大,他也是会生气的。
他又看了看柳易住的厢房,屋内又黑又静,房门紧闭。半个时辰前柳易回来,先到他门外看了看,随后回到自己房间,很快便熄灯睡下。楚元攸衣带不解,睁着眼睛坐在房里守了一晚上,没见他再出来过。
楚元攸蹑手蹑脚溜出房间,不忘关上房门,躲在檐廊的阴影中快步逃离,心中充满了三个月前离家出走的紧张刺激。
要说这么大年纪了还离家出走,抛下身为封国之王的责任什么的,楚元攸知道自己理亏。可他又不是自己愿意当王爷的。封国没有他,柳易也能好好治理,甚至比他亲自执政要好得多,为什么不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