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辞从前就想过，如果有朝一日小师妹死在自己面前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光是想一想，他就已经无法接受。
这世界上只有一个辛瑶和自己经历过生生死死大起大落，他们是曾经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最佳拍档。
谢连辞红色瞳孔微动，“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会陪着你一起，生也好死也罢，总会有人一直陪着你。”
而不是在你心口插上一剑。
他永远都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面对这样猝不及防的直男式言论，辛瑶整个人都愣住。
等等，这是表白吗？？？
她又看了一眼大师兄，整个人脸上都是义正言辞，还带着赴死的决绝。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大概旁人喜欢自己就是人生三大错觉，辛瑶又不可避免想起来飞缘山那次渡气，大师兄睁眼的时候也是像这样坚定就在这并不明显的温和。
两人没说话，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透明墙上。
身后就是陆陆续续在艰难往上攀爬的众人，大家都很快要接近这里。
辛瑶和谢连辞合力，从储纳戒指里把从无极宗里带出来的法器都掏出来。
噼里啪啦。
一点雷系法术操纵。
两人的剑瞬间幻化成无数把剑影，配合着所有的法器出动，间歇不断地朝着那堵透明的墙攻击。
“结界，破！”
有清脆撞铃之声在墙后响起，如鸣佩环。
那种无形的墙破了一个大洞，很快便成扩散状消失在原地。
辛瑶和谢连辞在前面带路，抬脚便跨了进去。
浩浩荡荡的白衣修士御剑而来，前仆后继地从天梯顶端迈了进去。
对面是一望无垠的荒野。
和漂浮在空中的花园城池并不一样，此刻全部都是衰败之色，连带着天空都是密布乌云，最前面就像是有人准备好了似得，无数人身披黑色甲胄，手里全部都拿着武器。
不远处的城池墙头上坐着一个少年。
两脚垂在下面晃荡，左手支着下巴，隔着万千人马和他们遥遥相望。
叶十七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他轻飘飘道，“杀——”
他一点也不意外，他们会攻上云端城。
说实话，就连这里的居民丧失理智他都已经全然不在乎，左右都不过是一个人间，他只想留下自己想要的人。
几乎是话音刚落，那些黑色铁骑便动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仿佛被操纵的傀儡木偶，跟随着那个杀字挥斩手里的剑。
这群人都是曾经从下界飞升的天才。
“此一遭可能会粉身碎骨。”
“那便粉身碎骨。”
也不信生死有常，命运在天。
他们信的是，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云端城也不再是那个神祗信仰。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刀光剑影，血海厮杀。
那群黑色铁骑就算被斩断了胳膊和腿脚，也能凭借着躯干蹦跳着起来杀人，和当年龙渊在剑阵里控制傀儡的手法一模一样。
无极宗五百七十二名弟子浴血而战。
被人捅了一剑，那就往回再插一刀，胳膊断了就咬牙接上去，没了武器就用嘴咬、用头撞、用身体去搏击。
他们是刀锋所向，是剑尖所指，是铁锈黑雾里的一束长明光。
也是最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死亡在这片大地上浸满了鲜红的血，腐朽的旗子迎风飘动，嘶吼声在下面此起彼伏。
辛瑶不敢往后看，她只咬着牙，右手提着那把湛卢剑不断厮杀，去为后面的人开路。
谢连辞和她并肩，银灰色长发上沾了一点黏腻的红，有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他手背，谢连辞只是出剑，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将那些傀儡军的头颅斩于马下。
并不是武力值天花板就能瞬间单挑千军万马。
她必须要帮着清扫这些最前面的杂碎。
冷色的光映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身后展开了巨大的黑色翅膀，少女速度加快，直到靠近了一处高地，那里能够俯瞰整个地图。
只见下面星火点点，战火纷飞，尘烟消散不绝。
前面已经要接近城墙了，那里就坐着制造罪恶之花的恶鬼罗刹，用最纯良无辜的面孔驱使着最锋利的剑。
谢连辞看见了辛瑶瞳孔变了颜色，有原本的漆黑变成暗红，像是浓稠的血。
少女回头看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师兄，你且先下去清理，借助翅膀速度要比你快，我会先跟叶十七交手。”
然后她把自己随身带的那把蝴蝶｜刀给他，“我要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伤害大家的话，你就用……唔。”
谢连辞一点也不想听她唠唠叨叨地说自己的死法。
他揽住辛瑶的腰，在烈火烟尘里俯身落下一个吻封住她接下来的话。
如果真的到了黄泉地狱，他会后悔没有跟同生共死过无数次的小师妹表明心迹吗？
如果眼前这个人真的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他是不是也会像当初以为她会死一样的崩溃？
如果他们真的会死在这一场战役里，这算不算得上也是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所有的疑问已经不需要解答了，自己的心在想什么此刻都已经毫无疑问袒露出来。
底下是浓稠的尘雾，身后是炸裂的无数烟火。
他们拥吻，他们十指相扣。
谢连辞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嗓音沙哑，“辛瑶，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这个世界也会有光明的前途。
辛瑶心脏在此刻跳动极快，如果这就是最后的宿命，眼前的谢连辞便是死前，他也犟脾气要陪在身边的人。
心里有一个角落突然柔软了下来，就好像等待一个人很久，终于有了回应。
她苦涩又开心，就好像有一个小人在说。
我也等了你，整整一个曾经。
原来他们一直都陪在彼此身边，这辈子倒是没什么遗憾的。
挺好。
辛瑶笑了笑，她努力把眼泪挤回去，“那我在上面等你啦，谢连辞，你要来找我。”
来找我，不要放弃我。
嘴上说着入魔了就杀了吧，可其实还是希望来找我。
来我的孤岛救我。
谢连辞贴贴她的脸，“我会像从前那样来找你，不会错过也不会路过。”
“辛瑶，你要努力保持清醒。”
“好。”
巨大的翅膀一展而开，她踏着冷卷锈刃而来，湛卢已经钻进剑身里合为一体。
暗红色瞳孔毫无神情，只冷冷地盯着前方目标。
她在跨越底下无数的山河尸骨。
天空之上那些乌云也终于引来了暴雨。
黑色雾气里让人什么都看不清，很快辛瑶便发现自己手腕上的三角符纸在慢慢发着光。
第一滴雨。
点点黄色星光慢慢汇聚到她脚下，辛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是掌门还有曾师叔的魂息，死去的亡灵以另外一种形式围绕在她身边。
辛瑶恍若掉进冰窟血液倒流，指尖陷入掌心。
第二滴雨。
是死去的宗门弟子，以一种极为热烈和奔放的气息蹦跳着迈入星光里。
第三滴雨。
身后的弟子们有些已经死去，于是也化作光跟着这些光点漂浮起来。
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三角符纸已经完全亮了起来。
辛瑶脚下像是汇聚了一座巨大的发光桥体，她踩着那些熟悉的光，一步一步往前飞。
就好像无数师友都跟在自己面前，和自己共进退。
——“这是咱们无极宗的魂，关键时刻我们都在一起。”
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又被风吹干。
她看见了那个始作俑者。
叶十七像是有些惊讶似的，很快又有些苦恼，“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毕竟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意中人，很快你就能只属于我。”
为什么她不能也救赎自己，做他黑暗的光呢？
辛瑶手中长剑挥斩。
一剑霜寒，冰封雾冻。
她眉目凌冽似寒冰，面无表情。
“杂碎，你喜欢的人是一个盖世团长，有一天她会带着二营长和意大利剑来捅死你。”
作者有话说：
叶十七：嗞儿哇嗞儿哇叭叭叭
瑶妹：翠果，打烂他的嘴！！！
下章结局啦，那些光点算是另一种重生~
有句话说的很好，少年与爱永不失去，即便披荆斩棘，丢失怒马鲜衣。
第52章 大结局
说干就干, 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剑气磅礴蕴含着化神才能拥有的力量和气场，更别说眼前的少女身后有六翼羽翅的加持，速度快到极致。
砰——
两道光刃相撞，尘土飞扬。
叶十七生生地倒退翻飞, 半跪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他抬头和辛瑶四目相对, “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叶十七, 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对你还有半分怜悯吧？”辛瑶又是一剑劈过去, 没有任何表情，“不是我要杀了你，而是你根本死不足惜。”
无极宗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的命，他怎么赔得起？
天下间因为云端城而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些人, 又有谁能慰藉亡灵？
虞温暖甚至在临死前的那一刻, 都不曾伤害过任何人的性命, 凭什么就要因为他们的抉择而死在幽深的剑阵里。
叶十七不配, 他也代表不了天道。
噗呲一声，有鲜血喷涌的声音。
叶十七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辛瑶的修为会达到如此恐怖的境界。
恍若普天之下, 无人能敌。
剑尖所指，披荆斩棘。
他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能这么快就赶过来，那双暗红的瞳孔和往常根本不一样，甚至隐隐有暴虐的气息。
叶十七却十分无所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道，“姐姐, 你快要入魔了是不是？”
小尖牙微微露出来，叶十七唇角上扬。
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右腿刚刚被剑气所折伤。
他甚至已经放弃了挣扎, 喘了一口气坐在墙边, 笑意盈盈地望着辛瑶。
如果她真的入魔, 那可真是太太太好了。
辛瑶反手斩断他的两只手臂。
手中长剑鲜血淋漓, 她在极力压制着体内不正常的气息, 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十七道，“我入魔不入魔，那都已经和你无关了。”
“叶十七，剑阵里龙渊杀死温暖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
少年皮肤苍白羸弱，因着断腿之痛痛呼了一声，偏偏现在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他云淡风轻，“不仅仅是这样啊，还是我让那个笨丫头掉进剑阵的，她好蠢。”
“啪——”
辛瑶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拽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击了一下，不一会便磕出血来。
她瞳孔愈发深邃，忍着杀人的欲望，“龙渊的傀儡术也是你教的？”
现在云端城里的居民和从前在剑阵里暴走的傀儡一模一样，即便是斩断四肢也能蹦哒着起来杀人。
叶十七歪头，嘴角溢出一丝血，却仍旧深情地瞧着辛瑶道，“当然是我教的，姐姐你是不是还想问东魏的那群人怎么样啦？”
“谁让你放弃他们呢，我就只好毁了那个地方，反正他们对于善意也根本没有任何感激之心。”
“哦我还想起来一件事情。”他捂着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指缝里满是鲜血，“当初你在拜师大典的时候，为什么都不愿意搭理我？还好遇见了一个好心的师兄和我说话。”
“不过那位师兄说话太难听了，他竟然觉得你和谢连辞是绝配，分明我是最先认识你的，所以只能把他杀掉啦。”
“至于攻破下界，老爹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但他为了上界着想，而我只是单纯为了你。”
叶十七喉咙里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他不断喘息着，也没有做无谓的挣扎。
平静地叙述手里的一桩又一桩命案，末了，还要感动自己。
“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入梦的那天起，明明我们两个就是好朋友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只有我，我甚至知道你刚来无极宗的时候受了多大的苦难。”
“而且你也会对着我笑，会给我吃糖，姐姐，你不能因为我是云端城的人而否定我。”
辛瑶冷笑，“我即便是在路上遇见了一条狗，也会笑着扔给它一块肉骨头，我为什么想杀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她一字一句戳穿他的自我欺骗，“叶十七，你只是一个缺乏被爱的可怜虫，恐怕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怎么，喜欢就是与我为敌搞黑化，把我身边亲近的人斩尽杀绝？”
“你从来没有一刻让我这么恶心。”
冰冷的眼神里满满的憎恶和说不出的厌烦，就好像是见到了什么蛆虫。
她凭什么要做这个疯子所说的意中人，去踩着人命走治愈路线感化他。
温折玉、九霄、叶十七。
他们都有一个通病：一惯会为自己的喜欢加上囚牢的锁，根本不管别人愿不愿意。
叶十七握着拳头，他用尽了最后一分力气，认认真真问她，“辛瑶，你曾经有没有一丁点喜欢过我，把我当成朋友对待？”
“从来不曾。”
“那我们又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叶十七疯狂大笑。
没关系，没关系。
这三个字原来还能这样用。
她甚至连仇敌这种语言都吝啬于施舍给自己，就像看着死物一样没有半点情感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