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鹭回到房间收拾好考场的文件,她带好了书包,紧张跑出楼道,刚要拐弯出门迎面过来一个人影,她低着头看手机,一时没注意整个人都被撞到楼道栏杆,手机也掉在地上摔得哐当一声响。
“叶鹭。”
女人熟悉的声音掷地有声,叶鹭猛地抬头,就看到施岚波站在她的面前。
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自己擅自报考京舞的事情被她发现了?还是她路过这边过来看看自己?还是说,因为自己高考,所以她也像其他家长一样,想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亲自送自己进考场?
和叶鹭一样,施岚波看到女儿的瞬间也是一愣。
她几乎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女儿。她何曾这么明亮挺拔,抬头挺胸地现在她的面前,明明还是简单的马尾校服,但相比较以前,似乎多了某些让她陌生至极又期待已久的东西。
此时的叶鹭几乎比她还高出半个头,施岚波看到她那张越发明净的脸,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一下去。
啪——
她疾步上前,没忍住挥出一个巴掌。
叶鹭被打得马尾略微倾斜,她侧过头,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脸颊唇角上也火辣辣的疼,略微呆愣了几秒,她才回过头震惊地看向施岚波。
施岚波手里原本还提着一袋东西,此时袋子随意倒在路边,叶鹭几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嫌恶两个字,“你竟然为了陈晏起做到这种程度?”施岚波气急攻心,怒不可遏地骂道:“为了那张脸,你不要命了!”
叶鹭抚摸自己的脸颊,这才意识到施岚波发怒的缘由。
她有些好笑地勾起唇角,这么久了,她终于感受到一点点来自施岚波的担忧和爱意,然而这一点点,竟然也是她用所谓的命换来的。
叶鹭从小身体就很差,因为练舞又摔得遍体鳞伤,因此一直在服用中药调理,但是那副中成药里某些药物的会导致脸上生斑,因此她从小就一直很抬不起头,总觉得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直到现在。
从小到大,除了在舞台上,叶鹭几乎没有迎来过任何善意的目光。
哪怕是施岚波,也不过是在她跳出满堂喝彩时,朝着众人假意谦辞几句,随后又用更为严厉的手段来约束训练她。
可后来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完整的家人,便连这些也懒怠再给她。
此时,叶鹭看到施岚波因此而迁怒自己,看着她脸上的不满和恼火,突然觉得心底压抑许久的恨意与怨怼,原来一直都是毫无依据。在这世上,她早就丧失了所有的家人,没有人真正关注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连这一巴掌,也只是因为她的忤逆而已。
施岚波是真的关心她吗?不是的,她只是气愤,为什么自己会公然挑战她的权威?为什么她会突然不按照她所拟定的轨迹行走,为什么她变得让她觉得陌生。
叶鹭冷静下来,凉飕飕地看向施岚波:“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上次电话里的暗示还不够明显,那那张银行卡里源源不断打过来的钱,便是把他们一家人的心思显露无疑。
叶鹭望着施岚波,“故意放任我接近陈晏起,让我利用自己去左右陈晏起的心意,让我成为你们扶摇直上的梯子。妈,你真的以为我半点都猜不到你们的心思么?”
“没错,我的确是停了药。”叶鹭原以为自己会哭,但每揭开一点点她拼命维系的亲情的虚伪面纱,她的眼眶便越是干涸,她平静地道:“但是我停药,只是为了校考参加面试而已。”
施岚波半信半疑地盯着叶鹭,只见叶鹭突然抬头又问:“妈,你还记得我生日吗?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校考吗?你知道我一个人去京都面试的时候多想也有家长陪伴吗?”她一步一步地逼近施岚波,半晌,她轻声道:“今天是高考第二天。”
“什么……”
施岚波闻言的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才意识到天大的事情,她慌忙看时间,却听到叶鹭不慌不忙地继续笑道:“你知道我昨天估分出来,有多想告诉你我的进步么?你要是真关心我,就不会现在才来管我。”
叶鹭走到小区门口,她侧过身看到不远处黑色轿车旁边的男人和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才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当时什么事,原来妈妈是来跟我道别的。这次,又是去哪玩?”
施岚波下意识往后倒退,直到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催促的响声,她才别开脸对叶鹭道:“我……我和你叔叔要去粤州岛了,辰起任命他为分公司的高管,是今天的航班。”
叶鹭微怔,施岚波更是低着头不敢看叶鹭,她快速道:“我们离开之后,家里的房子会留给你,那张卡里也会定期给你打款,你好好照顾自己。”她略微一顿,目光扫过叶鹭的脸,道:“你身体不好,记得定期去做体检。”
看着施岚波即将离开的背影,叶鹭下意识往前一步,“妈。你真的要丢下我?”
施岚波只迟疑了一瞬,她咬紧牙关,在手机不断震动声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叶鹭站在原地,心里明明呐喊着,哭闹着,可她动了动嘴唇,只觉得疲惫至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像是身负酷刑。
阴沉的云层里渐渐渗下雨滴,叶鹭机械式地转身,从楼梯间找到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一时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按下了十一位数的号码,在她拨到第三次的时候,话筒那边突然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她抬起头,就隔着雨幕看到了浑身淋透,拼命奔跑过来的陈晏起。
“陈晏起。”叶鹭坐在廊檐下面,抬头看向狼狈不堪的陈晏起,忽然之间,她心里的酸楚再也抑制不住,她肩膀颤抖着,红着眼圈朝着他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
陈晏起身上的衬衣满是褶皱,头发也略微有些凌乱,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叶鹭一把抓起。轿车后座上,他沉默着,用袖子一遍一遍地擦着叶鹭眼角,可惜他的袖子也是湿的,越是擦拭,叶鹭的眼圈越红,脸颊也透出明显的红肿。
“对不起,我今天起晚了。”陈晏起一边小心翼翼地叶鹭冰敷,一边自责道。
叶鹭伸手接过陈晏起手里的冰袋,见他衣服都湿透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先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我没事。”见叶鹭担心,陈晏起又说,“我过去的时候在车上换。”
叶鹭点点头,目光落在袋子里的口罩上。
“你别担心,你看我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什么了。”见陈晏起愧疚万分,叶鹭连忙带起口罩,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道:“我真的没事的。反而是你,时间这么紧张,让罗叔赶紧送你过去,别耽误考试。”
寂静中,陈晏起突然抬头,盯着叶鹭打断道:“你怎么敢一直等下去。”
叶鹭静静地回望过去,道:“我相信你一直会来。如果你没来,我就陪你复读。”
叶鹭轻松坦荡地将自己最坏的打算和盘托出,把自己的难过暂时搁置在一旁,她不安地握住陈晏起的手,心里的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都只化作一句:“陈晏起,你会好好考试的,对吧?”
“陈晏起?”叶鹭主动拥住陈晏起的脖子,她轻轻将额头贴在青年的额头上,喃喃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陈晏起的黑发耷拉在额头上,齐整的鬓角还带着雨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鹭总觉得不过一夜之间,他眼底的锋芒似乎都暗淡了许多。
叶鹭心里的警钟不住地敲响,她正惴惴不安,忽然就感觉口罩的另一侧,陈晏起轻轻地落下一个碰触。
她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只剩下青年笃定的声音。
“嗯,不会。”
黑色的车辆缓缓停在门口,陈晏起将手里那把干净崭新的伞递给叶鹭。
“阿路,高考加油。”
叶鹭蓦地回头,隔着雨幕,她忽然有些看不清陈晏起的脸,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陈晏起,你也是。”
第30章 骗局
叶鹭曾经无比恐惧高考, 但因为陈晏起,她开始期待放榜开始以后一切与他相关的未来。
六月下旬高考放榜,陈晏起以701分的成绩夺得了本省的理科状元,叶鹭也如愿拿到了进入京舞的入场券, 她始终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考试那天陈晏起的突兀迟到, 施岚波一家的骤然离开, 就像是旅行家海航途中的毫不起眼的小漩涡,也被一同被遗忘在时光角落。
“这下放心跟我去漠河了?”陈晏起撑着自行车,笑晏晏地瞧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叶鹭, 将她的小心思窥的明明白白。
“走。”叶鹭一扫此前的紧张忐忑, 挨着陈晏起坐在后座, 她收紧手臂, 正大光明地指挥陈晏起从校门口拐入充满烟火气的弄堂, “以后不管去哪, 我都跟着你。”
“那你得跟紧了。”青年的嗓音逐渐定型,略微显露出一点点成年人的内敛沉稳,“要是落在后面,可别想再让我等着你。”
“这么有骨气呢?”叶鹭忍不住笑了起来, 伸手要去挠他咯吱窝。
“好啊你。”陈晏起后背绷直, 猛地加快车速, 叶鹭下意识搂紧他的腰,只听他懒洋洋地道,“就这么点儿劲?再抱紧点。”
回荡在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蓝天里撑衣杆上飘扬的衣角,楼层间隙里婆娑的树影, 叶鹭靠在陈晏起穿着白衬衫的后背, 仰头看天线间的云层翻滚, 只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境,和着油墨的故事融入名为青春的纸上,只为给他们的十八岁隆重践行。
未来一个月,从漠河极光到草原跑马,从深海潜水到极限蹦极,叶鹭近乎倍速般体验了一遍以前想做而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情,而这一切都只和陈晏起相关。
陈晏起会蹲在山脚小溪帮她数蝌蚪,会在她鞋带松开的时候第一时间打上蝴蝶结,会细心地捕捉所有有她的风景,会在潜水时紧跟在她身侧。
旅程的最后,他们去了一趟极渡乐园,她站在观景区为他录制视频,他也会在她因为惧怕不敢跳下高台,而错过与他一起体验时,安慰她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晏起会包容她的一切缺点,爱她的所有存在。
这趟旅行让叶鹭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值得的,值得在这世上存在,然后变得熠熠生辉。
从记事起,叶鹭知晓自己敏感心重,并不讨人喜爱,但有别于继父的心存芥蒂和施岚波的隐隐防备,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妹妹。
相比较她几乎不存在的叛逆期,妹妹从落地便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可在她那里,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就连坏脾气都能换来毫无原则的宠溺。
而现在,叶鹭觉得自己佯装隐忍的乖巧顺从,终于也在十八岁这年的夏天,慢吞吞地挂上了休止符。
因为一个名为陈晏起的少年,她在冬末春深夏,迎来了自己的转机,以及迟到已久的叛逆期。
旅行结束之后,叶鹭如约到宋枝枝的舞蹈工作室做兼职,再加上各种入学迁户贷款手续的冗杂办理,她作为高中毕业生的日子就这么紧锣密鼓地飞驰而过。
叶鹭本想着上了大学也许能轻松点,却没想到大一比高三还要忙碌百倍,她每天六七点开始做早功,枯燥的乐理和编导课,数不清的排练和基训,每天就连碰到手机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陈晏起比她还惨,学校没收手机,每个星期发放两次,每次打电话说不上十分钟就得挂,好在他们离得不算远,每周总能紧紧巴巴地见一次面。
叶鹭原以为,这样辛苦又甜蜜的日子会一直延续,直到他们各自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直到有一天,她因为低烧请假了半天假在寝室睡觉,无意中听到室友一进寝室就在洗手池上闲聊。
“你说你得罪她干嘛!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饭盒都砸了,本来是我们有理的事情,现在被倒打一耙,外面都说我们搞小团体欺负人。”
京舞的女寝是标准四人间,上铺下桌,带阳台水池和独立浴室。叶鹭住在上铺靠里,又装了床帘和蚊帐,因此说话的寝室长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寝室长是京籍师范生,学的是舞蹈教育,她性格偏温和,从来不惹口舌是非,向来都是四个人里最稳重的存在。
此时,叶鹭听到她这幅语气,就有些疑惑,她正打算掀开被子问一句,就听到另一个女生“啪”一声摔下水盆里的衣服。
女生语气不忿,似乎是受了很大的窝囊气,指名道姓说:“孙箬灵嘴也太坏了!自己思想龌龊,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她想的一样!你没听到她怎么说啊!张口就来,说什么鹭鹭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人假扮男朋友!还阴阳怪气污蔑鹭鹭整容!我就算是跟她撕破脸皮,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还以为我们601好欺负。”
“你小声点,我的姑奶奶。”寝室长连忙关上寝室门,她心烦地叹了一口气,嘴上却还是劝道:“她爱说就让她说去,我们越是在意,倒显得像是心虚。”
“我们有什么可心虚的!”女生疑惑地看向寝室长,略微有些咄咄逼人,“你又不是没见过鹭鹭男朋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学霸。再说了,人家每次来可都没空着手,就算不是为了叶鹭,咱也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吧?”
女生撇开视线,越想越生气,她像是想起了极为恶心的画面,干脆一捶关掉了龙头,端起盆子道:“不行,这事我们得告诉鹭鹭。”
“等我先想想。”
寝室长猛地拦住女生,她立在原地,像是在深思熟虑。
半晌,女生等的不耐烦了,直接推开她的手,道:“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上次瞒,这次又瞒?难道你还能瞒她一辈子?他们现在就说鹭鹭贪慕虚荣,陈晏起学历造假,再往下还不知道有什么脏水要往外泼呢!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鹭鹭被他们作践吗?”
叶鹭整个人都僵在床帘后面,耳畔不断回想他们的对话,屏息再听,就发觉女生的声音从水池挪到了床头附近。
于是,叶鹭听到她更清晰地说:“我看孙箬灵,她就是嫉妒鹭鹭男朋友比她的优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一咬牙,立刻从桌上捞起手机,“不行,我现在就告诉鹭鹭,她和孙箬灵还一个班的,鹭鹭这么被动,肯定会吃亏的。”
“哎呀,你别急。”寝室长见女生已经在拨号码,焦头烂额道,“这件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