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不简单的?”女生停下手,一脸不解地望着寝室长,“我们就如实说呀!让鹭鹭把陈晏起的学生证甩在那帮阴沟小人的脸上,让他们感受什么叫军人的伟光正,气死他们!”
寝室长拉开椅子坐下,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半天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孙箬灵的确总爱针对鹭鹭,可这次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还当着那么多人说要你道歉,我是担心……”
在女生疑惑的眼神里,寝室长咬咬牙说,“我是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女生难以置信地望向寝室长,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
寝室长连忙按住女生,着急解释道:“你先别急,我不是怀疑鹭鹭。我只是……唉,说实话吧,从我第一回 听到风声,我就留了心眼。正好我有个同学在隔壁航大,我就托人去打听了,结果听说他们学校新生第一名根本不姓陈,指挥学院也根本没有一个叫陈晏起的人。”
“啪——”
身后传来手机落地的响声,寝室长和女生齐齐回头,就看到叶鹭坐在床沿,怔怔地望着他们,“你们说什么?”
寝室长脸色骤变,站起身的瞬间椅子腿拉出尖锐的响声。
聊天的两个人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们的所有对话都被叶鹭这个当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此时,寝室长先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鹭鹭你别多心!可能是我朋友听错了或者记错了,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女生也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手机递到叶鹭手里,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她犹豫片刻,小声试探道:“鹭鹭,要不你打电话问问陈晏起吧?”
叶鹭垂眸看向裂开一条缝的手机屏幕,突然想到高考期间,自己的手机也像这样落在地上被摔坏了,后来她特意去了趟售后,手机测验结果明明没有太大的问题,可陈晏起坚持要返厂重修。
当时的叶鹭,对二人世界和毕业旅行充满了好奇。
从夏至前后的漠河极昼,到万里无云时的绚烂极光,钟灵毓秀的天地造化充满了她的世界,以至于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段时间她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
有一回他们徒步爬山,中途在老乡家里吃饭,叶鹭忽然发现衣领上的大象领夹不见了,她沿着蜿蜒小路回头去找,就在半山腰听到陈晏起在悬崖边上和伯凯打电话。
叶鹭靠近的同时,陈晏起的语句便越发精简。
“你怎么不问我刚刚在聊什么?”陈晏起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开口问。
不等叶鹭开口,陈晏起又笑着和盘托出道:“何最想报应用数学,家里不同意让他改报工商管理,最近闹得不可开交,躲在伯凯那儿不回家。”
叶鹭有些记不清楚,她当时似乎是感慨了一句:“还是我们幸运。”早早做了规划,不存在任何阻挠。
陈晏起没有应和,只是揽着她的肩膀,变戏法似的把那枚领夹送到她面前,说,“下次别再弄丢了,我也不是每次都运气好。”
回去之后,陈晏起突然变得有些话痨,坐在她旁边一个劲地给剥当地特产的呼中偃松籽,整整两掬的量,吃得她又腻又馋。
此时,叶鹭看着手边的手机屏幕,抬起头望向床边的满脸担忧的室友,微微笑道:“他上回写信说寒假要留校执勤,正好我也要在京跟团演出。”她捏紧手机屏幕,柔声道:“竟然有这么离谱的谣言,下次再见着面,我一定让他给我出气。”
寝室长表情略松,旁边的女生也呼出一口气,叽叽喳喳地道:“我就说是假的,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可真可怕。”见叶鹭心情不好,她又切掉话题转头问她怎么没去上课。
叶鹭爬下床端着水杯,反应慢了一拍才回道:“感冒了,请了半天假。”
“你现在也太瘦了,要好好注意身体啊。不然你们家陈晏起看到,得多心疼。”女生笑盈盈地调侃叶鹭,叶鹭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却刻意地避开了手机。
今年京舞寒假放的很早,但大多数学生还没考完试就已经开始四处“谋生”,叶鹭也不例外。
叶鹭从老师推荐的舞团面试出来,外面已经是洋洋洒洒的北国大雪,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挤进人潮汹涌的四号线,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坐上了直奔指挥学院的直行公交。
这是叶鹭第二次来陈晏起的学校,复古老旧的大铁门口立着两排哨位,附近几乎没有娱乐场所,冷清肃穆的氛围让她再次意识到,这里承载的并不是校园的喧嚣,更多的是军队般的庄严。
她呆愣愣地立在马路对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冷包裹住叶鹭,她站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找到相册里的几个信封照片。
那是他们刚入学的时候,陈晏起就说军校管理严格,电联的机会很少,不如写信。
后来,不管是否见面,叶鹭每个星期都能收到来自陈晏起的一封信,有时候是简单的日常,有时候是寄过来的植物标本,有时候是他不知道从哪抄来的古乐谱。
截止目前,她已经收到了二十一封信。
所有和陈晏起的聊天记录,往来物品的照片,叶鹭都会习惯性地存档在手机里。
此刻,叶鹭看着印着的指挥学院的标志的信封,扫过上面写着自己地址的文字,眸光微动,不自觉循着街道开始搜寻,果然在一处街角看到了一家邮政驿站。
驿站旁边是小超市,叶鹭走进去直接问便看到了放着附近院校信封的货架,航大旁边的就是指挥学院,她捏着信封的手指微颤,随即又镇定自若地买了信纸,坐在后面的桌子上开始写字。
她原本的字迹很秀气,但在寒假模仿陈晏起帮他抄作业那段时间,她沾染了不少他的不羁,后来写出来的字,便再也没有那份唯唯诺诺的紧绷。
此时,叶鹭落笔,便是相册里信封一模一样的字迹。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将她和陈晏起的过往一一复述,就像是命运的轮回,因果往复,自有定数。
叶鹭将写有自己地址和信息的信封递给驿站的小姑娘,小姑娘诧异地看了眼,而后抬起头看向叶鹭,疑惑地说,“咦?大哥哥怎么没来呀?”
叶鹭按耐着不安,微笑道:“他有事,我帮他拿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接过信封掂了一下,又疑惑道:“这次这么轻啊?”她探出身体在地上扫了一圈,“没有其他东西了吗?之前老是没包装,我还专门给备了纸盒来着。”
叶鹭望着桌上的信封一角,小姑娘熟稔的语气一点点渗入心房。
她略微轻松了一点点,轻声道:“这次没带过来,下回吧。”
“也行。”小姑娘迟疑了下,手里的操作没停,看到叶鹭支付头像时,突然问道,“漂亮姐姐,大哥哥他下周还会来吗?”
叶鹭转身的动作一滞,她回过头道:“他每周都来?”
陈晏起的信件一直都很准时,叶鹭每周六下午总能在收件处拿到信封,她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周四或者周五写好寄出,算上同城的旅程,时间刚好。
“是啊,每周都来拿信,然后在那边当场写回信。”小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灵动又好奇的眼神里装满了憧憬,“漂亮姐姐,你就是那个收信的人,对不对?”
叶鹭一愣,瞬间有种被小孩子戳破谎言的窘迫,“怎么这么说?”
“因为大哥哥说过,他是寄给自己喜欢的人。”小姑娘眨眨眼睛,回忆道,“姐姐和大哥哥手机锁屏照片一模一样,而且姐姐的头像,我也在哥哥的列表里见过,是置顶哦。”
叶鹭方才的猜疑瞬间烟消云散,她就知道陈晏起没有必要撒这种弥天大谎,他每周都会出校写信寄信,连驿站的小孩都一清二楚,这么明显的事实,她到底在怀疑什么?
“姐姐,你是和哥哥吵架了吗?”小姑娘好奇地端详过来,她似乎很喜欢陈晏起,因此对叶鹭也十分热络,她指了指手边的信封,“你为什么要寄信给自己啊?”
叶鹭笑了一下,她倒是宁可眼前的小孩永远不会懂这些讳莫如深的心机,“这封信是姐姐和你之间的小秘密,可以帮我保密么?”
小姑娘眼睛一亮,拍拍胸脯:“没问题。我嘴巴可严了。”
叶鹭笑着离开了驿站,路过学校大门的时候正巧看到列队出来一队人,他们穿着简单的便衣,但不管是同排还是并列,都十分挺拔齐整。
她突然很想,很想看看陈晏起穿军装的样子。他的皮肤可能晒得有些麦色,柔软的黑发剪成了寸头,但一定昂首挺胸,眼神坚毅,比任何人都要光辉灿烂。
叶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径直走到附近的终点站台上等公交,正巧那几个军校学员也推着行李箱,走到站台附近开始闲聊。
一行人从训练强度吐槽到□□口癖,又骂骂咧咧地嘟囔完纠察,最后开始可怜自己少之又少的假期。
“我这一学期都没抢到过外出名额,每天就是拔草挖地,看科教片,憋死了。”
“训练这么累,有什么可出去的?还不如多睡会觉。”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都说抢着往外跑的,不是新生就是有对象。你就说,就你这觉悟,能有对象吗?”
“别说了,我一想起这个就头疼。我宁可寒假被分派任务,也不想回家听我妈催着找女朋友……这么大的学校女生不到十个人,里面一半还是□□,我一整个自闭。”
“这你就得好好学学人家老狄,年纪第一,科科优秀,女朋友还是京大才女,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你小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沾边。”
“我们这届新生就他牛批,我可比不了。”那男生挑眉笑说,“再说,我也没有他那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新生代表发言那稿子,啧啧……我都不好意思听,怕不是他女朋友代笔的。”
人群里传来阵阵哄笑声,叶鹭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褪了个干净。
掌心的手机震动,叶鹭低下头就看到陈晏起的新消息。
[1717:下雪了]
[1717:刚跑完步回来,你在干嘛]
[1717:明天我过来找你]
叶鹭握紧手机,仰头看着京都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她低头打出几个字。
[Y:委屈/ 这周要跟团排练,可能见不了]
[1717:不开心]
[1717:又欠我一个抱抱]
[Y:下回,一起补上]
[1717:哎呀,我要交手机了]
[Y:周末也不能玩手机么]
[1717:有急活]
[1717:下个星期,我偷偷弄个手机]
[Y:还是写信吧,万一被抓到]
[1717:真的要走了]
[Y:抱/]
[1717:抱/]
放下手机,叶鹭仰起头,正好看到公交车过来。
她茫然地盯着车窗里的人群,只觉得京都的空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捏着手机,犹豫着打开搜索引擎,在里面输入[京都空军指挥学院高考录取名单]几个关键词,手指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没有勇气落下去。
叶鹭站起身,疲惫的四肢仿佛要将她坠入地面,她正想从前门上车,突然看到后门依次下车的人群里有一张熟悉面孔。
白雪纷飞而来,戴着帽子的高大青年也意外地看向她,“叶鹭?”
叶鹭停住脚步,扭头看过去,就看到青年往后拉了下帽子,然后温文尔雅地笑道:“是我啊,我是闻鹤。”
“我记得的。”叶鹭随着闻鹤重新走到站台下面,有些意外,“你也在指挥学院?”
闻鹤摇头,“我在隔壁京航大。今天没赶上车,所以坐到这一站,往回走十五分钟就到。”
他打量叶鹭,见她鼻尖略微有些红,于是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抬眼看到对门的指挥学院,他笑了起来,熟稔地打趣道:“等人?”
叶鹭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闻鹤就和伯凯玩的不错,也认识陈晏起。因此,她没有隐瞒道,“本来想来找陈晏起。结果他有事,我这就回去了。”
“陈晏起。”闻鹤愣了一下,看着叶鹭好一会,像是有些不可思议,道:“叶鹭,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知道什么?叶鹭下意识上前一步,她紧张地攥住闻鹤的袖子,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起来,“他怎么了?”
闻鹤望着叶鹭,想起当时在办公室门外瞥见的那一幕争执,眼底满是复杂地道:“陈晏起提前批滑档了,他上的是财大。”
风雪声尖声呼啸,叶鹭耳畔一阵轰鸣。
嘈杂无边的世界里,她看到闻鹤嘴巴一张一合,回过神时,只听到他最后一句:“叶鹭,陈晏起从来都没离开过沪中。”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31章 梦醒
沪中的冬天惯常掺着潮气, 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的落雪就像是湿棉花一样死气沉沉,叶鹭在行李箱的齿轮声中慢慢地挪向叶柳小区,心里不自觉又回想起闻鹤说的话。
“半年前,辰起被佟石集团全资收购, 在整个商圈都闹得沸沸扬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叶鹭的神色, 仿佛稍微有一点点惹她不高兴, 便会就此住口,但意外的是,叶鹭毫不惊讶, 甚至都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他没有停止的借口, 便定神后慢慢地说:“辰起的各项专利技术国内外多少企业眼馋, 当时也并没有走到非卖掉的那一步, 但是陈晏起却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 给出了手上包括老董事长转让的全部股份, 相当于把公司直接卖给了佟石集团。”
“我到现在还记得辰起股东在接受采访时,对陈晏起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语气。”
“而且,”闻鹤有些不确定, 但还是说了下去:“我听说, 陈晏起把家里的不动产全都抵押或者卖掉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有人会出卖自己的产业。”
闻鹤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叶鹭听到他劝道:“也许,陈晏起只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不得已才撒了这么大的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