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半分钟,叶鹭感觉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晏起沉默下来,无声地告知她自己的答案。
穿堂而过的风将虚掩的门推向锁扣,随着一声轻响,叶鹭下意识抬头看向那扇暗色的门板,不过薄薄一层阻隔,却像是要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彻底中断开来。
叶鹭苦笑,她妥善地递出台阶。
[Y:我们晁导找我,回见]
[1717:回见]
[Y:今年除夕不能陪你过了]
[1717:没事还有明年]
[Y:记得看我的节目]
[1717:一定]
叶鹭看着最后两个字,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楼道尽头的随风乱颤的光影,低着头,想了一会,长按陈晏起的对话框,取消了置顶。
离开叶柳小区,叶鹭突然发现偌大的沪中,她竟然无家可归。
施岚波只留给她一把钥匙,那座无人打理的房子只是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躯壳,而她心里的家,却不再欢迎她的归来。
回老宅的汽车上,叶鹭看着手里的车票,她突然想起上回和司小衡一同前往樊中的自己,那时候她在京都和樊中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京都,那么现在,她回头和不回头之间,该怎么选呢?
回了头,她就要面对现实,去挑破他们之间的芥蒂。不回头,她可以继续这段被陈晏起精心粉饰的感情。
她相信,他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叶鹭心里的念头不断翻涌,直到车辆即将开启,她突然发现,哪怕陈晏起有一万种理由不愿意见她,可她心里的一万种理由,都是想见他。
不管他为什么不愿意走向自己,可她只有一条路才能抵达他身边。
陈晏起已经帮她走了许多的路,既然他没勇气主动迈出这一步的话,不如就由她来走?
就像上次,她的主动,他不就是回以最大的热情么?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她做选择而已,他们之间,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
叶鹭蓦地起身,她毫不犹豫地赶回叶柳小区,要进去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晏起不想她现在出现,那她为什么不给他一个选择呢?
梨花巷里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叶鹭推着行李箱一进门,护工姐姐就热情地迎接过来,“叶小姐?您回沪中啦?什么时候到的。”
“你还记得我?”上回叶鹭只跟着陈晏起来过一次,没来得及待多久就匆匆回京,她没想到这里的护工还认得自己。
护工接过叶鹭的行李,理所当然道:“陈先生经常和太太提起您的。”她招呼道,“您坐,我去倒杯茶。”回过身,她忙又确认,“叶小姐喜欢喝茶还是开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其他饮料。”
叶鹭:“茶。”
护工离开,叶鹭这才看向房间四周,屋里装了地暖,十分暖和。她起身脱掉外衣,视线透过隔断的屏风,看到有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过来。
“是你。”蒋世蝶身穿无袖的银滚边高领旗袍,头发只松松地挽着,她孩子似的趴在屏风侧面,偷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你是丽娘。”
叶鹭起身,她矮下身和她说话,“我是丽娘,那你是谁啊?”
蒋世蝶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像是有哪里连她自己也没理清楚,过了一会,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突然笑道:“我是红娘。”
叶鹭伸手拨开蒋世蝶脸上的乱发,她将她带到塌前坐下,而后慢慢地说:“不管是谁,你都是你自己,也是陈晏起的妈妈。”她看着她,征询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您吗?”
蒋世蝶好奇地拉着叶鹭的头发看,她思考了一会,听到护工进门,才理直气壮说:“那你得听我的话,。”
叶鹭点头:“我会的。”
“那你会唱昆曲吗?”蒋世蝶挑剔地看她身段,突然起身从箱笼里拿出几件粉白青绿的戏服,“你要是唱的不好。我可不能要你。”
这是又把她当成学徒了?叶鹭扭头看护工,护工熟练地应声,“叶小姐唱的可好了,太太放心。”
蒋世蝶心满意足地琢磨怎么训练叶鹭,叶鹭便短暂地住在了四四方方的小院。
这里像是避世的乐园,隔绝一切,叶鹭待了小半天,便觉得心里安定不少。
连着两天,叶鹭早出晚归地往来于小院与叶柳小区,陈晏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门,但是那天出入陈晏起家里的女生却每晚九点钟准时会过来,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离开。
那天早上,陈晏起电话里的只言片语总是在叶鹭耳畔响起,她朝着邻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女孩来之前还来过几个陌生女孩。
“看着挺好的小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哎呀,晚上闹得邻里睡不着觉,说了多少次,理都不理。”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胡闹。”
“那些个女孩子哭的呦,也不知道她们爸妈知道了得多难受。”
叶鹭抬起空杯,猛地刹住思绪,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她俯下身提起准备已久的礼盒,下了楼梯。
“你跟了我好几天了,有事?”
拐角的时候,叶鹭刚一上前,就被迎面突然回头女孩挡住去路。
她有些不悦地打量叶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眯起眼睛,“是你啊,我记得你,你也住在叶柳小区。”她琢磨了一会,忽然勾起唇角,淡淡道:“是财大的学生?”目光落在叶鹭手里的东西,又了然道:“你跟着我,是因为陈晏起。”
话已至此,叶鹭顺水推舟道:“你是学长的女朋友?”
女孩哂笑:“非要是女朋友才可以留宿吗?”
叶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上床了?”
“小妹妹年纪不大,这么直接。”女孩微微俯下身,审视着叶鹭。
叶鹭薄唇微抿,她仰起头,恰好正对上女孩的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女孩子疑惑地皱了下眉,她直起身,捏着修的整齐的指甲,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了?学校里的书不爱读,想学这个?”
“你——”叶鹭体会到她话里的轻蔑,一时噎住。半晌,她追问:“如果你和学长你情我愿,那为什么你每回出来都很难过。”
“谁说我不开心!”女孩立刻反驳,她眼底浮现出惊恐,像是非常在意这一点。
看到叶鹭的表情微变,女孩很快又调整情绪,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又不是所有做-爱,都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看向叶鹭,有些微妙地勾起唇角,步步紧逼,故意道:“再说,谁还没点小脾气小癖好,这种事既爱又恨,才过瘾,不是吗?”
叶鹭本能地后退,女孩抬起膝盖,伸腿挡住她的去路,她说:“妹妹,出门在外,最好少管闲事,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耐心。万一被人误会你是来抢生意的,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远处有车辆打灯,女孩收回视线,拎着包款款上前。
叶鹭回过神快步追上前,“你今晚还来吗?”
女孩扶着车门,扭头望着叶鹭,像是被她莫名其妙的固执搞得有些困扰。
“妹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一把关上车门,又按下车窗道:“我来不来和你没关系,别老缠着我。你要是真想知道什么,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小学长。”
她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比我懂的多。”
车辆远去,叶鹭站在路口,静静地望着马路尽头。
新年的乐声逐渐苏醒,沿街店铺门口人流量越来越大,叶鹭仰头看着城市高处的钟楼,她再次确认日历,念头一转,立刻赶回了小院。
大年初一晚上,京都卫视春晚的《木兰辞》突然火遍全网,热搜新闻都在惊叹华夏传统文化的底蕴与魅力,除了主舞大放异彩,叶鹭扮演的卫将军也得到了不少关注。
“女儿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这两句话似乎从舞台上下都得以体现,叶鹭以前的舞蹈作品和参加过的比赛视频几乎被网友扒了个底朝天,从节目伊始到晚会结束,她的私人账号的消息就没停过。
一整夜的恭喜声中,叶鹭翻到底,才找到陈晏起沉默的对话框。
她看向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这一年的冬天,她明明和陈晏起近在咫尺,可又史无前例的遥不可及。
晚会结束后,舞团临时接到通知,有流媒体邀请舞团参加平台的元宵晚会,叶鹭结束晁导的电话,心里盘算着赴京的时间,连忙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事宜,直接关掉手机,网络,强行让自己从繁杂的通讯和祝贺声中回归宁静。
留在沪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天,叶鹭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
陈晏起有每周三五来小院探望蒋世蝶的习惯,叶鹭原本想着只要她留在小院,陈晏起总会乖乖上门,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失约了一次,如果明天再不来,也许他们这个冬天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叶鹭看着院子里四处飘零的枯叶,突然想,“如果冬天永远都不过去就好了。这样,春天就永远都在眼前。”
隆冬时分的沪中有种别样沉郁美,晚霞笼罩下的古色古香的老院里,梅花在寒风里翩然绽放。
暖炉熏出暖暖的风,穿着戏服的女子腰肢婉转地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细长轻薄的衣带被风轻轻卷起,整个人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陈晏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陈旧的小院的倒座房门口,他惯常掀起厚重的门帘,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抬手发出一句消息,听到不远处有乐声响起,便循着走到了老戏楼的脚下。
戏楼前面歪着一株梅树,大半年前被他带着土从老宅移植过来,原本都已经枯了一半,他原以为必然没救,没想到入冬之后,反而开出了半壁嫩黄的繁花。
他远远望去,梅花树旁边放着一只音响,长长的躺椅上正歪着一个人,长长的白色水袖耷拉在椅子边缘,就像是一截白雪瀑布。
陈晏起默不作声地走近,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他正想将躺椅上的人搀扶回屋,手指碰到她的手臂,突然发觉有些异样。
不等他反应过来,躺椅上头戴顶花后兜的女子缓缓翻身,她偏过头,一挑眼,耳侧的边凤频频颤动,陈晏起便看到眼前杜丽娘装扮的美人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枕在一侧的手臂上,嗓音慵懒而不自知,缓声问道:“你来了?”
陈晏起还兀自发怔,叶鹭已经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厚重的斗篷落在鞋子上,叶鹭感觉身上一凉,便主动往陈晏起怀里钻了钻,“怎么样?我扮相还不错吧?”
她头顶的梅枝微微颤了一下,几瓣梅花飘落在鼻尖,又缓缓滑落唇角。
叶鹭还正准备说话,忽然感觉陈晏起欺身过来,他用力搂着她的腰,吻住她唇角的梅花瓣,花瓣的甜涩味沁入味蕾,她微微撑开他的胸膛,便听到他压抑着嗓音道:“一直在这等我?”
“没,没有。”叶鹭趁着空隙,断断续续地回答。
陈晏起很自然地伸手捏了把叶鹭身上绣着灰柳的白色戏服,单薄的布料滑落指尖,他顷刻便将人揽入怀里,责备道:“这么冷的天,躺在这不嫌冷?”
“阿姨难得开心,让她打扮着玩的。”叶鹭扮着妆面,看不清脸色,但是耳垂却殷红可爱。
陈晏起抬手,用拇指轻轻拭过她脸上的油彩,“扮成这样,我都看不清你的脸。”
叶鹭双手搭在陈晏起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大约是额头的贴片子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摸了把两颊上贴着的大柳,有些委屈道:“不好看吗?阿姨还夸我扮相很俊,教了我老半天呢。”
她说着又扭头四处张望,“咦?阿姨人呢?那会还说要带我去戏楼试戏的。”
正好护工的消息回了过来,陈晏起扫过对话,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顺势靠向叶鹭说:“她在午睡,我们别去打扰。”
叶鹭抬眼看天,分明是傍晚时分,哪来的午睡。
她心里嘀咕着,便听到陈晏起扯了一下她的长袖,“阿路,我有点累。”他占着她小半边位置,央道:“我想躺会。”
叶鹭裹起斗篷,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陈晏起却不依不饶地说:“陪我。”
叶鹭只好又乖乖躺下,陈晏起看了眼叶鹭满头沉甸甸的珠翠头面,有些无从下手地望着她,“不难受吗?先去把这些卸掉。”
“我懒。”叶鹭理直气壮地说,又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么晚才来,不如就罚你帮我卸?”
陈晏起看了一会,还真就慢慢起身,叶鹭伺机就要趴到陈晏起背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开。
“下地。”陈晏起离开座椅,离了有一米远,抬眼瞧着叶鹭,以牙还牙道,“回来都不告诉我,罚你自己走路。”
“知道你会来。”叶鹭掩饰过心里的失落,假装此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弯起唇角,讨赏似的笑道:“才想给你个惊喜。”
谁能想到,一向守时的他,也会失约呢。
“惊喜?”陈晏起看着叶鹭笑了一声。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叶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一株梅花。
花瓣洋洋洒洒地从身后飘落,陈晏起单手扶住叶鹭的腰,另一只手从膝盖下方将她整个抱起,他背靠着梅树,转身又将叶鹭抵上花枝,诱敌深入地深吻而下。
叶鹭被亲得喘不上气来,连声求饶,“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陈晏起红着唇质问。
叶鹭眼底黯然,硬着头皮继续撒谎:“下次,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陈晏起扣着叶鹭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领边缘的花瓣上,叶鹭感觉陈晏起眼神不对,忙挣扎落下,却被他再次抬高了腰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重重地咬向她的锁骨。
“疼。”叶鹭拧着眉头,看到自己皮肤上落下的红印,不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