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陈晏起最后的嘱咐, 着急道:“陈晏起还在豆蔻等我, 您可以掉头送我过去吗?”
看到车辆驶进的方向是施岚波临市的老房子, 叶鹭终于察觉到了陈晏起的意图,原来他之所以答应的那么痛快,又在电话里对自己三缄其口,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她真的过去。
如果没有佟霜的那段视频,她必然会以为陈晏起不过是在临市有个饭局, 临时找她过去凑热闹而已, 但此时, 她明知道他们在背道而驰,就无法再忍受这种置他于险境的背弃。
叶鹭目光投向驾驶座,她不清楚陈晏起这次有什么办法抚平佟总的怒气,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这种人的欺凌,但她知道,如果她没有如约赴宴,陈晏起不会好过,而她要回头,只能说服眼前的罗叔。
车辆上了高速,叶鹭无望地看着后车窗,她忽然想到佟霜也在场,连忙向她发起消息。
[Y: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佟霜很晚才回消息,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去向,慢条斯理地打趣着他们的算盘。
[佟霜:陈晏起想方设法安排你离开沪中,想让你清清白白的不入局。可是凭什么呢?]
看着接完电话就一脑门冷汗的佟总,佟霜晃了晃酒杯,朝着陈晏起的方向略一颔首,又回头继续打字。
[佟霜:我可不是菩萨,最见不得有人不劳而获,赢得钵满盆满]
她盯着叶鹭的对话框,仿佛已经看到了叶鹭回来后,亲眼目睹陈晏起真面目时,脸上的震惊与恐惧。
佟霜十分期待地抿唇微笑,陈晏起啊陈晏起,你再千算万算,怎么费尽心机送她远离是非,却唯独忘了一个人被谎言困久了,对答案的致命渴望。
只要她稍加点拨,叶鹭就会自投罗网。无它,正是因为她自己对他所谓的真心。
[Y:我会来的]
佟霜满意地勾起唇角,恰巧佟总急忙告辞,她便也跟着上前送到了门口。
“爸爸,出什么事了吗?”佟霜表情担心地问。
佟总对这个女儿本就不用心,此时他心里慌乱异常,见她这个节骨眼还多话,便随口敷衍几句,头也不回地匆匆下电梯离开。
“计划提前了?”男人身影刚走,佟霜便冷下脸质问陈晏起。
陈晏起冷淡地看着佟霜,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反问道:“谁允许你给叶鹭发消息的。”
佟霜后背发凉,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几步路回到座位,她平复心情,端起杯酒抿了一口,有些心虚:“什么意思。”
“佟霜,交易双方要履行的权利与义务要公平对等。你擅自破坏我们的约定,那我有权利收回这场不愉快的合作,而你,要向我赔付违约金,直到我满意为止。”
佟霜蓦地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晏起倒满一杯酒,看着玻璃杯里死气沉沉的液体,抬头笑道:“不过,看在你还算是个合格的合伙人,我可以不计较这些小瑕疵。”
佟霜一颗心像过山车一样,她不安地盯着陈晏起:“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是给你自己一条后路。”陈晏起捏着酒杯,视线冷了又冷:“清理掉叶鹭的所有联系方式,永远不许靠近她。”
至此,佟霜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铤而走险,就是为了保护她?”佟霜气的笑了起来,“陈晏起,你就不怕功亏一篑吗?你以为老家伙商场浸淫这么久,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你这是打草惊蛇。”
陈晏起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后手。”
他眼神冷漠空洞,像一副刚交付完自己灵魂的躯壳。
佟霜后退几步,突然想起方才父亲过分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晏起,仿佛面临一头怪物。
“你疯了?”佟霜不可置信道:“你答应了那个人的条件。”
陈晏起:“从答应佟石的开价,我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佟霜,你那么会审时度势,我同意和东隆合作,在你看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佟霜有些瘫软地扶着椅子坐下,心里对陈晏起生出无限恐惧,她从没见过这样冷漠的人,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底线,也如此清醒理智。
“你就不怕叶鹭会介意。”佟霜抛出最后一张底牌。
陈晏起丢下手里的空杯,侧脸看向夹道里的光影,“她不会知道。”
佟霜心头一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支撑,她抬头看着陈晏起淹没在阴影里的凌冽侧脸,终于意识到,她的自以为是一直都在陈晏起的鼓掌之中。
她不安至极,突然无比渴望,叶鹭是个言而无信懦弱的人。
她衷心哀求着,祈祷她——不要回来。
“叶小姐,我只是听吩咐办事,您别为难我。”
察觉到叶鹭意图强制打开车门,罗叔连忙掉头停靠在附近的车位上,他看着后视镜里不肯善罢甘休的叶鹭,无奈道:“小晏会处理好一切,您这样只是在给他添麻烦。”
车辆自动解锁,叶鹭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往回跑。
她明知道靠两条腿根本就没办法立刻回到沪中,但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警告她,哪怕是拼了命她也要立刻去见陈晏起一面。
二十年以来,除了父亲跳楼那天,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必须想要见一个人的念头。
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刺眼,叶鹭跑得弯腰咳喘,她站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骤然觉得天昏地暗,方向迷失的茫然,让她觉得全世界仿佛都在故意扰乱她的前进,阻挠她去见他。
叶鹭看着已经停电的手机,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车喇叭的声音。
车窗玻璃降落,叶鹭没有停步,她继续沿着公路往前挪步,罗叔慢慢开着车,既不阻拦,却也不帮她。
许久,天空中传来轰隆的雷电声,冬日打雷落雪,叶鹭仰起头,心中更加惶然。
“罗叔,带我回去吧。”叶鹭转身趴在车窗上,她据理力争地央求道:“他一直视您为亲人。您也不想他因为我做傻事,对不对?”
罗叔表情略有松动,叶鹭紧接着继续道:“陈晏起让您带我回家,只是为了帮我找借口推脱饭局。我们现在回去,他们饭局早就散了,他不会责备您的。”
“罗叔。”叶鹭抱着最后再试一次的希望,小心翼翼地询问:“陈晏起让您来接我,还有说什么别的话吗?”
罗叔终于开口:“没有。”
叶鹭了然,又有些失落。
果然,她不该寄希望于陈晏起的疏忽。
叶鹭扫过车上的时间,转而看向罗叔:“我就去豆蔻看一眼,就一眼,确定陈晏起没事,我立刻跟您回去,他不会知道的。”她恳求道:“您其实也很担心他,对不对。”
大雪重重落地,就像纷纷扬扬的冥币一样。
看着窗外跑得筋疲力竭,又分外狼狈的叶鹭,罗叔不忍道:“上车。”
回程的路上,已经是凌晨深夜。
车灯莽撞地驱逐着黑暗,可叶鹭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由内而外都在不断下坠下坠。
在车上充上电,叶鹭继续发消息询问。
陈晏起不接电话,佟霜也莫名将她拉黑。
所有能找的人,能求助的人她都想过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解他们的困境。
这时候,叶鹭才发现,原来她小小的赖以圆梦的世界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陈晏起一个人帮她支撑着。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只是深海一粟,微不足道。
沪中整座城市都被笼罩着黑暗里,纷飞的雪就像是飞蛾补火似的没入黑夜,叶鹭一路上不住地催促,终于在凌晨四点钟,感到了豆蔻大楼面前。
深夜的豆蔻依旧长灯璀璨,叶鹭在前台等了许久,都无法问到陈晏起的消息。
“抱歉,客人的信息保密,我们实在无法提供。”
值班的工作人员再三强调,哪怕罗叔提供了包间信息想要查询,也只换来一句复读机似的回答。
叶鹭持续不断地拨打着陈晏起的电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突然看到手机震动起来,不一会社交软件里就窜出来99+消息,她下意识点进APP,就看到通讯录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群聊里在不断地往外弹消息。
[《沪中爆料贴 | 要换天了》,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靠,真的假的,造谣???]
[啊——]
[字少事大,果然……我不知道该说啥,有辟谣吗?]
[还没发酵就被压了]
[图片太糊了,有高清吗?]
[怎么死的?爆料的人写得这啥,语句都不通顺,没什么信息量啊]
[好像滑倒是摔下楼梯]
[也太突然了,今天早上还在电视看到他]
[好像是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匿名用户:要我说就是报应]
[???哥们别这么仇富啊]
[匿名用户:+1]
[感觉有内幕]
[链接失效了,说的是谁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没看财经新闻啊?沪中那位暴发户暴毙了]
[暴发户?没关注商业板块,解个码]
[沪中谁不知道暴发户的梗]
[他们是当初是怎么落井下石吞并辰起的,圈子里谁不知道]
[靠,到底谁?哪位好心人先跟我私聊下]
[匿名用户:没什么秘密,是TS]
[害,就是佟石]
[啊?那个老色批]
[取消匿名了,说实话那老油货就算不死也得进桔子]
[前段时间有人发帖求助,说自己女儿被姓佟的欺负,跳楼死了,这事被压的死死的,一点水花都没有,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还有这种事]
[这王八蛋做这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起来,你们有人认识陈晏起吗]
[陈晏起?就是上一届理科状元那位,我知道我知道]
[他和这瓜也有关系]
[他们家不就是辰起]
[佟石收购辰起之后,陈晏起不是搞了个创业公司吗?我听财大一同学说,佟石可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回回压着陈晏起打。谁不知道辰起做那么大,大半都是靠在沪中的人脉?大半辈子的积累都在这,要不是怕陈晏起东山再起,犯得着这么落井下石。]
[怪不得佟石还参股了陈晏起的公司]
[什么参股,明摆着就是抢人家生路呗]
[……真的假的,跟小说似的]
[我知道……有次我去吃饭好像遇到他们,有个老总跟傻逼一样,逼着陈晏起碎杯子,说什么想看看练过散打的人手劲是不是真的很大,他妈我当时三观震裂,唉]
[唉,陈晏起家里也是流年不利]
[没你们说的那么惨吧?他现在不是在财大混得风生水起,也有自己的创业团队,这惨卖的……没必要了]
[你知道屁]
[当年他爸半死不活躺在病床烧钱,老妈离婚闪结,继父还被送进局子,一堆破事高考的时候压过来,换你能熬得住?]
[陈晏起人不错的,别说他家破产了,就是没破产,人家也不靠家里过活]
[匿名用户:有人见过姓佟的和陈晏起晚上还在饭局见面,好像聊得还挺愉快的,没你们说的那么脏吧?]
[啊?出事前见过面吗?]
[匿名用户:是啊,听说中途姓佟的接了通电话就走了,然后就回家就被送救护车了……]
[额……群里应该也有一中的吧?人家挺仗义的,这种事别张口就来吧]
[额,楼上那个匿名的是傻逼吗?随便就给人扣杀人帽子?哪来的九漏鱼]
[真不至于,按照楼上说的,陈要真的看佟不顺眼,有的是办法,没必要铤而走险,又不是遇到烧火眉头的大事。]
[谁知道。]
叶鹭定在原地,把聊天记录看到最后一句,大脑一片混乱。
她心乱如麻,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正想着打字发句话问问,就看到自己的消息显示发送失败,她拉到最底下,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出一句群通知。
[系统提醒:本群已被群主解散]
叶鹭沿着群聊天记录摸索过去,找到替陈晏起说话的人里,透露信息最多的那个昵称,想了想,点击添加了好友。
很快,新好友消息就弹了过来。
叶鹭正想着怎么措辞,就看到对方先发过来一条消息。
[小叶鹭,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删掉你的]
[我也是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叶鹭盯着手边的消息,听着语气,瞬间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Y:何最?]
[何最:嗯嗯是我]
[何最:群消息你别在意,他们就一通瞎说]
叶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楚打字问道:
[Y:帖子里说的是真的吗]
[何最:真的]
[Y:那,是怎么死的]
[何最:不知道]
[何最:小叶鹭,晏哥和这事没关系吧?]
[何最:我不是怀疑晏哥,就是担心,他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吗?]
叶鹭不知道如何作答,心里不住地打鼓,担心,紧张,害怕,恐惧,不安,着急,所有的情绪一拥而上,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想起陈晏起最后跟自己说的那句“别让我等太久”,她咬牙振作起来,拔腿就往门外冲。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昏黑的天空狂风卷雪,恍若世界末日。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叶鹭脸上冻裂似的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想抬脚往楼梯下跑,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酸软下去,扶住门框的瞬间,她忽然看到台阶下跑过来一个人。
青年一身黑衣,肩膀和头上落满了雨雪,他大步朝自己跑过来,就像是深渊里拼杀已久,最终获胜,驰骋而来的幸存者。
她视线骤然模糊,几乎是本能地挪向台阶,冰冷的雪子钻入脖颈,叶鹭感觉身体不受控地朝着阶梯栽了下去,如愿以偿地被奔赴而来的人拢入怀中。
陈晏起的衣服冰冷至极,叶鹭伸手静静抱着他,两个人重重地撞在旁边的铁栏杆上,他后背抵住雕花的铁艺,眼底微沉,却一声没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