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撇嘴,表示不想再多说下去:“所以我才说,你应该不是正式入职,大概只是回国参加个短期实习什么的吧,过段时间就又走了的那种。”
聂山岚静静看着她,眼睛里面有笑意,看了会儿,说:“沈博士,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闻言,沈婵心中隐隐产生出一丝不适,她抬眼问:“所以,我猜对了?”
聂山岚想到什么,对她耸耸肩,说:“沈博士,这还得多亏你男朋友,让我清楚地知道,其实我的归宿并不在国内。”
“我这种人的处境,你是不会理解的。”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下,眼中似乎笼着一层雾气,“原本此次回国我还心存侥幸,但竟然是他,叫我突然之间彻底清醒了。”
他一扯嘴角,语气幽幽地低了许多,“你说,我是不是还得麻烦你,替我感谢感谢他……”
沈婵瞧着他,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不禁抱住自己双臂,希望是错觉,或者气温太低。
但过了会儿,她想到以前那件事,又忍不住地去问:“所以,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知道自己国内呆不久的情况下,还选择要了我的电话?”
聂山岚从自己状态里脱离出来,侧头无声地看着她,然后说:“……不然呢?”
沈婵望着他的神情,不禁愕然半晌。
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仿佛她才是个异类。
沈婵簌簌眨了眼,放低声音说:“对不起。”
聂山岚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明摆出了不能理解:“我喜欢谁的话,表达就好了,及时行乐,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何必呢。”
沈婵死死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至此,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周围的一切变好了,也不是她自己变好了,不是她长大了、毕业了,就能成为成功融入社会里的那个人。
她终究是和中学时候的那个自己无异。
终究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发现自己现在突然很想念井钦皓。
她能够从对方身上获得一种极其稀有的、仿佛只有同类之间才会嗅到的安全感。
可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她要走了,正如李梦婷刚才在宴席上无意说过的话,两年的时间很长,长到会发生很多变数。
沈婵抬头望向A市上方灰蒙蒙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太亮了,夜幕被照耀得连半颗星子都看不到。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她和井钦皓安排的结局。
沈婵在离开A市、前往D国之前,除了同事和工作上的事情,自然还要通知亲朋好友。
她和郭盈盈说了之后,对方拉着她的手非常不舍,但叹完气,郭盈盈表示能够理解,并会一直支持她的决定。
除了朋友,还有亲人。可沈婵和家人之间的血脉亲情之力着实过于淡薄。
她父亲那边的亲戚由于观念问题,都不怎么喜欢她。
沈婵长达十几年的读书期间就和她的父亲没见过几面,而每当她看到网上有人讨论爷爷奶奶的隔辈情时,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沈婵的演员母亲由于当年嫁给她的父亲,早就和家里决裂,沈婵甚至和外公外婆连见都没见过。
而她的母亲在兢兢业业辛劳十几年,终于将沈婵一路送进国内最高学府、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得到自己丈夫那边人的认可之后,她的母亲就如同精神支柱倒塌了一般,不知所踪。
自此沈婵就没怎么见过她。
而自己这次出国,沈婵顾念着一些情谊,心想着总归要告知一下自己的所谓血脉亲情。毕竟她现在名下这套房子还是她那个塑料父亲出的资。
再者,万一她就此留在D国发展,再也不回来了,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刨出百年不用的电话号,给她的父母各发去了消息。
她的母亲没回应她,估计是号早换了。
而她的父亲那边倒是说,他目前不方便来A市,但她有个堂哥目前在A市办事,可以代表家里和她见一面。
沈婵默默看着屏幕,倒是希望对方也和她妈一样别回复得了。
两天后,沈婵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她那个堂哥订的餐厅前去赴宴。
其实踏进这家装潢非常精致的餐厅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依稀记得这家餐厅井钦皓带她来过一次,那里经理热情到过了头,沈婵怀疑这家餐厅老板是不是和井钦皓有什么关系。
但她后来没多问。
而现在,沈婵纠结了一下,念着时间也不够了,还是踏入了这家餐厅的大门。
被服务员一路引着进入一个古香古色的包间,沈婵瞧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虽然着实对她那位堂哥没印象了,但凭借着对方和自己有几分类似的相貌,她还是走上前顺利自报家门打了招呼。
旁边坐了位浓妆艳抹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女人,满身珠光宝气。
堂哥一见她就说:“哎呦,沈婵,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出来吃趟饭,怎么都不知道把自己打扮打扮?”
沈婵愣了下。
她自认为自己这次出来还算得体,况且,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也算经历过无数场饭局各种局,社交礼仪还是懂的。
还没说话,对方又连着说:“其实我听我二伯说你这次出国,我是第一个不赞成的。咱客观点儿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折腾什么啊,尽早安定下来结个婚生个孩子才是正事儿。还真当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啊。”
“要不你就听我的,别出去了,或者干脆别在A市了,这地方整天堵车空气也差,有什么好的啊,回家里来得了,我给你介绍一个。”
“唉,不过你这年龄确实大了些,又读到了博士,确实不好找。”
他笑着对旁边女伴说,“女博士,第三种人类啊!你听过那个段子没,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声,那边那位女人随着对方掩着红唇吃吃地笑,神情难以形容,但总归让沈婵成功感受到了不舒服和冒犯。
在这种笑声中,沈婵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或者说,对方无论什么表现她都不稀奇,她也只知道自己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唉,沈婵,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堂哥站起身来,隔着桌面伸长胳膊,似是想拍拍她的肩膀,“我好歹也算是你哥,这搁在古代,要是上头父亲没了,我都是能给你婚姻大事做得了主的。说笑一场,别介意啊……”
而这时,沈婵突然感到背后包间门口冲进来一阵风,又出现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开堂哥即将碰来的手臂,然后那人身体上前,迅速将对方和沈婵隔开。
这人身形高大站在那儿,浑身散发着一股明显的戾气,用一种居高临下地气势看着对方,冷笑一声。
“你在我控资的餐厅里吃饭,我现在把你赶出去,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沈婵愣愣看着仿若从天而降护在她身前的这个人,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于是她似乎听见她那位从未谋面的所谓堂哥结结巴巴地惊叫道:“你,你是,井,井……”显然是顿时认出了眼前人,意外愕然到了极点。
他那位女伴拽拽他的袖子,慌张而小声地提醒他不要失态。
但井钦皓也显然并没有对方的这副样子而打算放过他,他嘴角扯着笑:“不过,请你出去之前,你是否应该向她道个歉?”
“道歉?”堂哥愣了下,继而看向他身后的沈婵。
在此期间,沈婵一直怔怔抬头望着井钦皓高大宽阔的背影。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更像是在公司商界中叱咤的那个井钦皓。而不是前几天那晚还低声下气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对她说“我很想你”的那个人。
可她又分明知道,这都是同一个人。
眼下,话题中心突然扯到她身上,沈婵才突然清醒过来些,然后发现包间中其他三人都在齐齐看向她。
她那堂哥兼女伴二人,目光极为怪异,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和井钦皓扯上关系。
说实话,沈婵不喜欢这种场景,也不稀罕对方的道歉。
她只好站起来,垂着眸说了句:“不用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想也没有再叙旧的必要了。”这句是对她那位堂哥说的。
对方见她这样,忙试图解释道:“那,那个,沈婵,误会啊……”
沈婵没有理会,绕了下路,在堂哥瞠目结舌中走出了包间。
她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动静,转回头,发现井钦皓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副明显不愿意走、还不怎么甘心的样子。
沈婵感到有些好笑。
她只能原地返回,拉住他的袖口把他往门口拽。
沈婵甚至还使上了些劲儿,可没想到这次对方半点没耽误地利索抬脚跟着她就出去了。
虽然沈婵知道这个形容非常不合适,但她确实莫名感觉她手中牵着的这个前一分钟还咄咄逼人的家伙,仿佛从一头暴躁可怖的危险狮子,突然间迅速软化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可怜小狗,还是被主人丢到街头流浪的那种。
他俩走得有些快,惹得餐厅里来来往往的食客侧头来看,沈婵渐渐有些遭受不住。
尤其到了大门口,餐厅经理一见沈婵身后拉着的井钦皓,连忙笑容满面热情迎上来,于是沈婵赶紧嗖地松开了手。
“井总,刚才听我们迎宾的员工说您来了,我正准备去招待您来着,您这是……”
而这位经理还未说完,井钦皓就有些不悦地瞪了那经理一眼,然后看着自己被沈婵松开的手腕,压着性子说:“今天不吃了,下次再说吧。”
他终究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反过去握住沈婵的手,在她的略略惊愕之中揽着人就往外走,说,“另外我建议餐厅建立一个黑名单机制。”
井钦皓拉着沈婵出了餐厅一路走,外面是热闹繁华的大街,落日在马路尽头留了半轮。
井钦皓力气大,沈婵挣脱不开,路人见他们这里动静纷纷侧目。
沈婵叫他放开,但这人别过头,装作没听见。
这家餐厅地理位置不错,坐落在一方公园旁边,有山有水。
眼看一路就快到了公园停车场,沈婵瞧见不远处那辆较眼熟的属于井钦皓的车子,目测自己要被塞进去,只好低低喊了声“疼”。
于是对方立刻就松开了手。
井钦皓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记忆,有点儿慌,就要来检查:“我是不是又弄伤你了……”
对方这副表情,搞得沈婵还有些心虚。
但她仍缩回手,背在后面,抿了抿唇,摇头说:“没有。”
井钦皓只好止住了动作。
两个人怔怔站在那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沈婵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在跟踪我吗?”
而几乎与此同时,井钦皓也同时说道:“你还好吗?”
继而两个人又同时愣了下。
尴尬了半分钟之后,沈婵尝试率先回答,她垂了垂眼眸:“无所谓,也习惯了,我不是很在意他对我什么看法。”
然后又试探着看向井钦皓,问,“那你呢?你怎么能做到那么刚好在包间里出现?”她没想逼问,只是好奇,所以声音放得很缓,“我只是觉得,这个概率太小了。”
于是井钦皓没有说话了。
静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长得沈婵都感觉余晖的光亮暗下去不少,井钦皓才很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沈婵,”他停顿了须臾,说道,“我小时候差点儿被人绑架过。”
沈婵睫毛蓦地一颤。
井钦皓:“我以前知道你的行程,知道你是安全的,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知道,所以只能这样……”
他愣愣地想了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空张了张口,半晌才说,“以前是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得不接受许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沈婵听得有些难受。她看着一旁树木阴影,哑声说:“不用抱歉。”
井钦皓微微低头很专注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空气中浮动着黄昏特有的静谧。
片刻后,沈婵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说:“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井钦皓又看了她很久,说:“我送你回去。”
沈婵摇头:“不用。”
片刻后,井钦皓便说:“……好。”
沈婵便埋着头,绕过他人,沿着来路离开了公园,然后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顺利上车后,临车子出发前,沈婵忍不住往来路望了一眼。
在树林灌木掩映的余晖里,她仿佛瞧见男人高大的身形浸润在他背后那边粼粼湖光之中,背景光辉而盛大,他却莫名显得有几丝落寞。
沈婵回到小区,一路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回到家中。
她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和拖鞋之后,才觉得疲惫袭来,大概是今天经历了太消耗情绪的事情了。
沈婵打算去泡个澡。
她洗漱完,给浴缸里放好水,探好温度后,缓缓坐了进去,然后在雾气迷茫之际,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刚才的井钦皓。
又想起来了,她其实直到这次搬家后,家里才有了浴缸。
井钦皓不喜欢这种东西,也不喜欢泳池。沈婵想起来今天井钦皓和她说的,他小时候差点儿被绑架过,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正想着,浴室头顶的灯一闪,继而整个卫生间陷入了黑暗。
沈婵登时傻眼了。
她探头出去望,继而发现不止是卫生间,所有房间灯都熄了。可听楼下邻居还隐约传来母亲训斥孩子做作业的声音,沈婵推断,应该是只有她家停电了。
再推断,大概率是欠费了。
电费提醒具有延迟性,估计欠费提醒还发送给上一任租户那里,她手机号忘记绑定,也就不知道自己账户快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