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稚编辑完消息按下发送键,关掉手机,摇摇头:“不了。”
她没胃口。
谢逢周被拒绝也没在意,视线望向正前方,声音松软像被月亮晒软的云。
有些漫不经心的哄人意味。
“那带你去看场电影,行不行?”
–
岑稚还没有和男生看过电影。
晚八点商场正热闹,六楼影院外人流密集。谢逢周去买票,岑稚就很自觉地排起旁边爆米花的窗口。
本来准备买两杯可乐,但她想起上次体育馆给谢逢周带的那杯双拼奥利奥碎,这人没说什么,也喝完了。
岑稚买完站在影院门口等了会儿,谢逢周过来,她把袋子递过去。
摸到袋子是热的,谢逢周接到手里打开看一眼,不解地扬眉:“为什么给自己买可乐,给我买奶茶?”
岑稚跟他往影院里走:“你不是喜欢甜的吗?”
谢逢周眉梢抬得更高了:“谁跟你说我喜欢甜的?”
明明好几次都见他在吃糖,他这样一问,岑稚又不确定了,犹豫地把可乐递给他:“……那我跟你换?”
“不用。”谢逢周没接,把她怀里抱着的其他东西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斜她一眼,“奶茶也行,我都行。”
“……”
好的。
岑稚立马在心里拿出小本本。
公主不喝奶茶。
他们来的晚,剩下的位置都靠后,放映厅坐满人,两人在倒数第三排坐下,好在视野也够清晰。
谢逢周挑的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悬疑破案片,评分很高,老戏骨阵容,剧情全程高能,演技也全员在线。
唯一缺点就是太在线。
岑稚来之前没告诉谢逢周她从来不看血腥恐怖电影。
其实这部电影也不恐怖,就是氛围塑造的太灵异,凶杀整得像鬼片。
死亡灯光一打,不止电影屏幕里主角脸色刷白,岑稚被吓得也刷白。
她甚至有点想去厕所了。
谢逢周知道她胆子小,之前游轮那天晚上,他只是背着光在门口站着没动,这姑娘看见都连连往后退。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小。
“我买票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见她跟雕塑似的直挺挺坐在位置上,谢逢周低声问,“换一场?”
“……没关系。”岑稚猛吸一口可乐,故作镇定地点评,“挺好看的。”
明明已经开始抖腿了。谢逢周看破不戳穿,忍住笑又靠回椅背里。
想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结果岑稚同学下一秒就阵亡了。
不是因为剧情。
是因为后座那对情侣。
后排本来位置就隐蔽,又没多少人,那俩人更加肆无忌惮,荧幕上尸横遍地子弹乱飞,他俩亲的难舍难分。
声音啧啧作响。
岑稚开始以为谁家老太太在嘬橘子,迷惑地抬起脑袋找了找,头转到一半,余光里两人抵死缠绵热情似火。
尴尬地立刻把头又转回来。
怎么会有人在公共场合这样。
岑稚长这么大,做过最激烈的床.上运动无非也就是晚上关灯睡觉发现被子盖反了,转圈找长和宽两条边。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岑稚心虚地瞟一眼旁边。
谢逢周手肘支在椅靠上,从纸桶里拾起颗爆米花放进嘴里,下颌偶尔动一动,神色专注地看着电影。
应该是没听见,岑稚松口气。
不然简直太尴尬了。
后座亲的旁若无人,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放到电影上,却屏蔽不了那道暧昧的声音,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岑稚想找个借口去卫生间,刚一扭头,旁边的人突然靠过来,说了句:“要不我去提醒他俩收敛点?”
他声音压低几乎成了气音,温热清冽的气息洒在岑稚耳朵上。
她忍不住往右边躲开一点,发烫的耳廓又被谢逢周用干净的指尖轻轻捏住,搓弄什么似的,轻揉了下。
人侧身凑到她耳边,懒散的语调挟着笑,带一分若有若无的坏。
“给我家吱吱耳朵都听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深长巷
一场电影看完, 岑稚还没从遍地横尸的画面和抵死缠绵的声音里缓过来。
两人坐手扶电梯下楼,出商场时谢逢周转头瞧她,发现这姑娘双目无神, 一副精神受到双重创击的样子。
手抵着玻璃推开门,谢逢周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站牌,诶了声:“今天晚上等车的人好多。”
岑稚心不在焉地跟着抬头,路灯白刷刷地亮着,公交站牌底下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
也!没!有!
身后的人突然紧紧拽住他的大衣, 谢逢周淡然高冷地单手抄着兜, 嘴角抿成直线,忍上几秒, 还是没忍住, 扑哧笑出声:“还真信啊你?”
岑稚:“……”
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岑稚松开手, 仰脸看他,神色认真:“信的。”
她温温和和道,“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
行吧。
谢少爷摸摸鼻尖。
被骂了。
深秋十月末温差大,夜晚凉意攀升, 刚从暖气和煦的商场出来,就被迎面扑来的料峭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岑稚将毛衣领拉高, 遮住下巴颏儿, 听见谢逢周道:“走吧,送你回去。”
他们看电影的商场在金华路, 离四季海只有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岑稚不知道谢逢周的车停在哪儿, 但她知道, 他肯定和她不顺路。
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十点多了:“不用麻烦,这里离我家很近。”
谢逢周闻言停下脚,低头看她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抬眉:“你确定?”
岑稚本来挺确定。
他这样一问,她不由得回头望一眼十字路口,车水马龙,阳气很重。
于是放心地把脸扭回来,对谢逢周点点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谢逢周没强求:“行。”
他把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朝她挥了下:“那拜拜。”
岑稚应声再见,转身往反方向走。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白熊效应,通俗讲就是后抑制反弹效应。
越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
大脑越会被某件事占满。
拐过红绿灯之后是条长巷,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居民楼。也许是太晚,巷子里幽深寂静,爬藤植物层层叠叠挂满墙头,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这条路岑稚平时走过很多次,哪一次也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月亮被飘荡的云雾笼罩,路灯明晃晃地洒下,有种惨白的洗地感。
岑稚手指紧紧捏住包带,硬着头皮快步上台阶,身后传来哗啦响动。
电影场景一股脑全冒出来。
她猛地转头。
墙头跳下只三花猫,黄澄澄的眼珠和她对视一秒,昂首挺胸地走了。
岑稚:“……”
暗暗松口气,岑稚稳住砰砰直跳的不争气的小心脏,正要继续走。
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面上。
一道影子被路灯拉长,浅浅地铺在青石地砖上,和她脚尖平齐。
再往前延展。
渐渐超过她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闲庭信步似的不紧不慢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不是挺豪横吗。”
他微微歪下头,玩味地弯起唇角,“怎么一只猫就把你吓成那样?”
这人居然一直跟在她后面,岑稚窘迫的同时,还有丝难言的安全感。
每次丢脸都被谢逢周撞个正着,岑稚开始逞强:“谁说我被吓到了。”
说完她还故作轻松地哼个小曲儿,大步往前甩开谢逢周。
可惜谢少爷腿长,她跨两步他一步就能追上,慢悠悠地和她聊起天。
“给你讲个故事吧,岑同学。”
他一这样叫她,岑稚就觉得没好事,警惕地瞥他:“哪种?”
谢逢周顿了下,笑起来:“不是鬼故事,一则很普通的寓言。”
走得再快他也跟轻松跟上,岑稚放弃抵抗,和他并排:“哦,你讲。”
不知名的秋虫在草堆里鸣叫,风卷枝叶簌簌响动。长巷深沉寂静,衬得谢逢周声音有种清澈懒散的磁性。
羽毛般轻柔扫着耳畔。
岑稚听他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渔夫,他下水打鱼时捉到只鸭子,于是拎回家想给久病床榻的母亲炖汤补身体,有个地方却怎么也炖不烂。”
谢逢周转头问,“知道是哪儿吗?”
这是谁家的寓言故事,岑稚老老实实地摇头:“哪儿?”
“嘴。”谢逢周居高临下地睨她,轻嗤道,“因为死鸭子嘴硬。”
岑稚:“…………”
如果再听不出来,她这二十三年算白活了:“你在内涵我?”
谢逢周抄着兜笑得散漫,朝她混不吝地挑眉:“这叫明讽,宝贝。”
这人承认得理直气壮,岑稚反而被噎住,有点纳闷:“我惹到你了?”
“没啊。”谢逢周快她两步走到前边,面向她,慢悠悠地倒退着往后走,“不觉得那只鸭子跟你很像吗?”
“就比如今天晚上你不想看那部电影,你说没事我可以。刚才在街上你明明很想我送你回家,你也说不用我自己行。”谢逢周没给岑稚否认的机会,自顾自继续,“从咱俩认识开始,你就只会说,不用麻烦了谢逢周,谢谢你谢逢周,没关系的谢逢周。”
“但其实呢?”
路灯从墙头洒下,拢着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身形,他懒洋洋地耸一耸肩,“其实你也可以说,谢逢周我怕黑不喜欢看恐怖片,谢逢周你送我回家吧,谢逢周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岑稚脚步慢下来。
停在原地。
风从巷中吹过,摇晃的树影落在跟前人的肩上,额发被吹乱,眼睛里却明亮地落着光,坦荡干净地看着她。
“我没有读心术,也会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要把要求表达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谢逢周跟着她停住,“好比现在我有三颗糖。”
他把抄在衣兜里的右手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掌心搁着三枚薄荷味硬糖,“如果你说,谢逢周我想吃糖。”
“不止这三颗。”
“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岑稚。”他罕见地叫她名字,神色认真,“提要求并不是小孩的权利,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开口呢。”
“……”
岑稚呼吸微滞,愣愣地望着他。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洪怡帮她搬家的那次,说她活得无欲无求,好像不存在她喜欢的东西。
其实她以前也有的。
可在程家那么多年,说了不会有谁听,有谁在意,后来再也不说了。
如果喜欢的都得不到。
那干脆就什么也不要喜欢。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弯弯一角挂在墙头,仿佛触手可得。
巷里落满皎洁的光。
岑稚沉默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潮到像下过场雨的湿软感压下去,问:“所以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谢逢周:“……”
合着他说那么多。
这家伙就听进去一句是吧。
他表情很无语,岑稚笑起来。
主动往前两步站在他跟前,从他摊开的宽瘦掌心拿走一颗薄荷糖。
“谢逢周。”
岑稚把糖剥开放进嘴里,仰头看他,眉眼弯弯地温声道,“等周五采访结束,我们每天都一起吃晚饭吧。”
–
岑稚周五跟着唐秀去胥河县进行大学生志愿者采访。
胥河是汀宜市底下最贫穷的县城之一,前些年因为群山环绕地形偏僻难修路,经济发展一直带不起来。
去年汀宜调来新市长,大刀阔斧三把火整改,胥河县终于修上新路。
只修完主干线。
大部分地方还在施工。
摄影部的何强被唐秀指使着去当司机,绕好大一圈才到县上。说是县,地方小旧潦破,和村镇也没差多少。
采访地点是一所希望中学,主旨在于展现青年学生下乡支教的建设精神。
不知道何强车技不行还是路途太颠簸,唐秀在车上就反胃难受,下车直接扶着树干对着垃圾桶干呕。
她一天的身体状态都不是很好,主要采访任务就落在岑稚身上。
岑稚安排摄影和采访顺序,前前后后绕着学校转了三四圈,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两口,又连忙开始下午的工作。
三个男摄影师跟着她,脚底板都要站出泡了,她倒是没什么太大不适。
采访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岑稚帮何强扛着设备,跟校长和一众支教老师再见,从学校西边侧门出去。
侧门外拐角有公共厕所,岑稚站在树底下等何强。设备有些重,她拎了会儿想换只手,不经意地抬起头,瞥见侧门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中年男人,正和门卫大爷说着什么。
边说边给大爷展示他手里一沓宣传单,门卫大爷不耐地摆摆手。
岑稚起初没注意,瞥一眼就收回视线,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她对那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再次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