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刚好转身,在昏黄的路灯里和岑稚远远地对上视线。
只一秒。
岑稚头皮嗡地发麻。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刚好何强上完厕所回来,两人并肩离开。
被人紧紧盯着后背的冰冷感直到她和唐秀一群人汇合,才终于消失。
拎着设备的手心渗出薄汗。
竟然在这里碰到那伙人贩子。
虽然当时天色昏暗,但岑稚确定那个就是巷口坐在面包车主驾的人。
他来希望中学干什么?
岑稚想起李可悦说有人把农村少女拐卖进城市红灯区,心里泛起寒意。
到市里就把这件事报到派出所。
岑稚很想拐回学校问问门卫大爷,那人和他聊了些什么,又怕再撞见。
思来想去还是暂时放弃。
不急着一时。
而且她一个人也出不了多少力。
回去时还是何强当司机,唐秀死也不愿意再坐他的车,上了另一辆。何强方向感很差,岑稚只能坐副驾陪他。
扛着十几斤设备楼里楼外跑一天,何强累得话痨都治好了,路上一句闲话都没和岑稚掰扯,车速也慢,没多久就和唐秀他们那辆拉开距离。
岑稚低头用手机整理采访大纲,车窗半敞着,林间夜风哗啦灌进来。
她被吹的侧脸凉冰冰,伸手去按上升键,目光掠过侧视镜。
他们走的是胥河新修的主干路,道路平坦却不算宽阔,勉强能两车并行。
正是晚上,路灯间隔很远,道路两边是密密深深的丛林灌木,松柏高耸将夜空半遮半蔽,视野模糊不清,隐约辨出有辆黑色轿车在他们后边。
右眼皮又开始跳,第六感强烈,岑稚按灭手机屏幕,抬头往前看。
唐秀他们的车早就拐弯不见。
她给唐秀打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女音,提醒她对方占线。
眼睛再次瞟过侧视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那辆车跟得越来越近。
“何强哥。”岑稚挂断唐秀的电话,紧盯着侧视镜,声音平静,“我跟你说件事,你听完尽量保持冷静。”
何强正张嘴打着哈欠,闻言懵逼地啊了一声:“啥事?”
“我们被人跟踪了。”
“跟踪?”何强以为她在和自己开玩笑,随意往后扫了眼,“你说后头那辆车?说不定人家跟咱同路呢。”
岑稚没理他,拨了110,等对面接通后,口齿清晰地说出当前状况。
何强听完发现她来真的,登时疲倦消散,捏紧方向盘又往后看一眼:“卧槽你说人贩子……就前两天唐秀姐说大白天差点把你拐走的那伙人?”
“嗯。”岑稚又给唐秀拨个电话,“这段路没监控,你开快点。”
对方还在通话中。
可能很不巧地正跟谁煲电话粥。
何强也是毕业没两年,哪儿遇到过这种事,脑子当即乱了一半。
岑稚说什么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立马一脚踩上油门。
黑色轿车像是察觉到他们意图,猛地开始加速。
砰!
车前盖撞上他们车尾!
公司分配的车到底不行,只撞一下车身就剧烈摇晃。岑稚被惯性冲击地往前一扑,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
何强比车还不行,手中方向盘拐个偏弯,冲着路边电线杆就撞上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又拐回来。
“他妈的这群人有病吧?!”何强吓得嗓门儿变调,死死踩着油门不敢松,一刻不停地驱车往前疾驰。
黑色轿车紧追不舍。
砰!
又撞上来!
“我靠我靠我靠!”何强慌不择路地骂,“这破路怎么他妈一个人也见不着!警察什么时候到啊小岑!”
“一般来说五分钟之内,但这地方挺偏的,十分钟吧。”岑稚胸骨被刚刚那一下勒得生疼,她右手紧紧拽着扶手稳住身形,大脑在何强聒噪的叫声中格外理智清醒,她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微信。
谢逢周:【采访结束没?】
–
“嘣——”
母球第四次被击入袋,曲晟捡出来,直起腰看向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将台球杆支上桌面的人,啧一声:“走点心吧谢大少爷,真没劲。”
谢逢周把球放回开球线,俯身边瞄准边兴致缺缺地问:“现在几点了?”
旁边有人回:“刚过七点半。”
那人看完时间,笑着道,“怎么,你饿了?我让人把包间订上。”
“别理他,他就是在算岑妹妹什么时候下班。”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从鼻子里哼出声笑,“不然你以为他今天怎么有兴趣跑这荒山野岭打桌球。”
那人恍然:“岑妹妹在附近工作啊?”
“山底下县城里采访呢。”曲晟抬手搭住谢逢周肩膀,很不理解,“你都追到这儿了,不就是想跟岑妹妹一起吃饭吗?胥河就修那一条主干路,你这会儿下去说不定刚好能碰上。”
“你管我。”
谢逢周正找着角度,有点不耐地耸了下右边肩膀,把曲晟的手抖掉。
砰一声,母球笔直地打出去。
是个很骚很刁钻的角球。
顺利撞入袋。
“哇,我们公主真棒!”曲晟吊儿郎当地给他鼓掌,故意磕碜他。
谢逢周懒得搭理,把台球杆扔给旁边的人,转身往休息沙发区走。
曲晟诶了一声:“不打了?”
“赢你没有成就感。”谢逢周简单直接地嘲讽回去,从沙发上捞起手机。
页面干干净净。
一条消息也没有。
……这狗东西不会忘了吧。
前天晚上才说完,今天就食言。
谢逢周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探身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另只手点进置顶那位的聊天框,指尖敲上键盘。
发条微信过去。
原本以为又要很久才回。
结果几秒之后就冒出新消息。
还是语音。
……稀奇。
谢逢周眉梢轻挑,弯着唇角点开那条语音,将手机收音孔凑到耳边。
听筒里噪音刺耳嘈杂,轮胎摩擦地面和汽车碰撞声听得谢逢周心跳猛一停滞,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身。
在对面咒骂交杂的一片混乱里,岑稚声音居然还蛮温和淡定。
“谢逢周,我现在腾不出手给你打字,我们好像被人追杀了。”
–
何强是真的震惊。
都生死不由命一念之间了,他旁边那姑娘还能心平气和给人发语音。
震惊之余更震惊的是,岑稚发语音时叫的那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他不由得确认一遍:“谁啊?”
“我先生。”岑稚眼睛盯着侧视镜,分外冷静道,“不要靠边走,走中间,他们应该是想把你往路边挤。”
好奇心害死猫。
何强就唠那么两秒钟嗑的功夫,黑色轿车放弃撞击,很有技巧地从侧边挤上来,车视镜重重刮擦过车身。
次啦——
锐利刺耳。
何强反应不及,前轮一扭车胎倾斜下滑,猛打方向盘挣扎几下给拐回来。
道路两旁是密而高的灌木丛,在夜里黑黝黝地透不进光,像潭深深沼泽。
黑色轿车再次挤来,铁了心要让他们连人带车滚落翻进坡下灌木丛里。
何强突然一声惊叫。
原来是轿车降下车窗,主驾男人抄起长柄铁锤向他们窗玻璃猛地砸来!
五菱宏光不扛造的车窗在被击中的瞬间就四分五裂地碎开。
当场裂出一大片蛛网纹路。
坐在副驾的岑稚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碴子划伤侧脸,血珠顺着耳畔滚落。
她在何强的鬼哭狼嚎里镇定地抬手抹去,白皙指尖沾满滑腻红色。
岑稚心里非常清楚,这群人就是亡命之徒,知道她是记者也猜到她回去要报警,再加上上次巷口撞胯之仇。
今天肯定凶多吉少。
虽然很抱歉连累了何强,但有那么一瞬间,岑稚不禁想起谢逢周。
如果现在换他开车。
死神镰刀砍向谁还真说不准。
至少谢逢周不会像何强这样哀嚎飚脏话,把着方向盘的手抖成筛子。
他可能会一边将油门踩到底,一边懒洋洋地讲些笑话让她放松。
车门被撞到严重变形。
铁锤再次砸来。
岑稚迅速脱下大衣披在头上,挡住碎裂的玻璃渣,在何强的怒骂中面无表情地想,有命回去她一定要考驾照。
何强车技烂成这样都能过科二。
她怕什么。
隐隐约约闻到汽油泄漏的刺鼻味道,岑稚顿感不妙,想要从大衣底下探出头,却感觉身体在撞击里变重。
耳膜迟钝地嗡鸣轰响。
像有针一下下地戳着她脑内神经。
次啦——!
不堪重创的车终于顺着斜坡钝重翻滚进深密灌木,将树枝压断一片。
哗啦惊起一林飞鸟。
主驾上比鸟还聒噪的人没了动静。
岑稚被座椅压得喉间腥甜,勉强咽下嗓子,伸手想去探何强呼吸。
胳膊断裂似的疼。
她紧咬住牙根,应该是骨折了。
昏昏沉沉的视线透过碎裂的车窗玻璃往外,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车门打开,似乎有人想下来。
耳边骤然划过发动机轰鸣的巨响!
刺目车灯疾驰而来。
不要命地撞向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车前盖被库里南撞得凹陷下一大块,车身倾斜着翻入另侧丛林。
随后是刺耳的警笛。
红蓝色光照亮半边黑夜。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抽离身体飘向半空,视野昏暗模糊,渐渐变成一条线,有谁拨开灌木向她跑来。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喊她。
“——岑稚!”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
岑稚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
……谢逢周是不是要守寡啊。
作者有话说:
大难之后必有大甜。
没错就是同居。
——
第35章 别犯浑
岑稚是个很讲信用的人。
说了采访结束之后每天都要和谢逢周一起吃饭, 果然兑现了。
只不过是谢逢周把饭带到医院。
她躺在床上。
谢少爷不但勤勤恳恳给她带饭,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到边边角角。
甚至喝水都要端着杯子喂她。
怎么敢让公主伺候自己。
小岑同学表示很惶恐。
于是不小心呛了一下,玻璃杯沿微微倾斜, 病号服领口被水珠浸湿。
还没说什么,喂她喝水的人已经很自觉地抽出张纸巾帮她擦掉水迹。
“……”岑稚沉默一会儿,忍不住抬起右手,对他伸出根小拇指,“谢逢周,秦医生说我好像只是蹭破块皮,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现在半身不遂了。”
也许是福大命大, 那么惊险的逃亡翻车事故,搁旁人身上说不定当场人就没了, 她和何强却一点事没有。
除了侧脸那道细细的划痕, 还有小手指蹭掉的皮,秦厌殊把她上上下下全身检查一遍, 手臂也没骨折,而是当时被座椅压到麻筋的正常反应。
至于何强为什么突然消音。
是被吓晕了。
她脸上不用说,被玻璃碴子划了下,小手指的伤严重到这种程度——如果谢逢周再把她晚送进医院两分钟,可能就自己愈合了。
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 语气差得离谱:“别说蹭破皮,就算蹭掉一根头发丝, 你也给我躺这儿好好养着。”
自从她醒了之后, 这少爷就冷着脸,一副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架势。
岑稚试图挣扎一下, 谢逢周将水杯搁上桌面, 面无表情地瞥她:“秦厌殊怎么说?保持制动休息懂不懂?你以为蹭破皮没事, 小病不养万一落下残疾,等你老了就翘着兰花指写稿吧!”
岑稚:“……”
这话说得有道理。
但是不多。
警察是岑稚住院的次日清早来找她做的笔录,说这次事故并不是意外,他们在四季海小区捉到人贩子团伙中的另一个,那人特地蹲点她的上下班时间,还在她家门口做了标记。
就算岑稚采访那天没遇到他们,晚上工作结束回家也照样会出事。
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岑稚后知后觉地听出一背冷汗。
“这件事涉水太深,牵扯太多,不适合记者来做,放心交给我们。”
警察同志走的时候,拍一拍岑稚的肩膀,叮嘱,“到目前为止警方只追捕到三个人,还漏了一个。一定要多加防备,他随时可能再找上你。”
这意味着她又要搬家了。
岑稚不禁叹气。
住院的事没有告诉卫杨和祝亥颜。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让他操心,祝亥颜离得远,知道也是干着急。
所以来看望的只有唐秀和李可悦他们。唐秀没想到在车上和朋友打个电话的功夫,就差点耽误出人命,愧疚的眼眶都红了,还得岑稚安慰她。
唐秀一行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岑稚躺在床上顿觉心累,走一波来一波。
一上午她都没怎么休息过。
她打起精神,撑着床铺坐起来,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动作顿住了。